第81章 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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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尚透過門縫打量著街道上魚貫而行的唐軍。
    本來這個點,作為大清京師巡捕營的光榮一員,陳尚正在打卡上班,竭力維護外城社會秩序。
    但是現在,整個北京城都換了主人,他們這些前朝餘丁何去何從都不知曉,隻得貓在家中等候消息。
    雖然可能麵臨著失業,但天性樂觀的陳尚還在暗自慶幸。
    兵災這兩個字可不是說笑,就算是京師,天下首善之地,那些不講道理的丘八們要是失了約束,一樣能讓整個城池變成人間絕地。
    好在這什麽唐軍倒是個軍紀嚴明的,別說什麽“十日不封刀”,便是尋常劫掠財貨的事情也未見著。
    新朝廷於各處顯眼的地方張貼布告,安定民心。
    沒幾日功夫,北京城裏惴惴不安的市民漸漸平息了恐慌情緒,有那膽子大的甚至和唐軍做起了生意,語言不通便拿手指比劃,賣些棉衣、香料之類的緊俏物品給這些千年前的先祖們。
    到現如今,有那伶俐的夥計,已經可以用一些簡單的日常唐語主動上去推銷貨物了。
    說起來這個,陳尚倒是滿腦門的問號。這唐軍真如那告示上所說,乃是跨越仙門自千年前而來嗎?
    這一個個膀大腰圓豪氣衝天的,真是俺們漢人的祖宗?
    也無怪乎陳尚有此疑問,實在是明清漢民的氣質和唐代天差地別。就算不看精神麵貌,光是身材就大不相同。
    唐人營養好,平均身高遠勝明清,更何況府兵選取的都是上等戶,隨便選一人出來,站在明末清初一幫從小啃樹皮長大的可憐人中間,都是鶴立雞群。
    陳尚的身材倒是比常人高大不少,這得得益於老爹的優良基因和小時候還算湊合的家庭收入。
    陳尚的老父是勇衛營的。勇衛營脫胎於京營,是天啟年那會建立的。本意就是看三大營實在不堪,便從中擇點能用的,新立一軍。
    崇禎初年,李邦華整頓京營,裁汰老弱,清查空餉,又選了些壯士進去,湊了一萬兩千人。
    待遇嘛,每人按月支一石糧食加一兩銀子,馬馬虎虎,比之清初綠營戰兵也不差了。
    勇衛營的將士們也的確對得起這個待遇,戰力水平雖然比不上八旗,但也遠在明軍水準線之上,南征北戰為挽救帝國立下汗馬功勞。
    但是李邦華這麽一整軍,可把勳貴們得罪透了。
    京營那是什麽地方,整個都爛透了。
    從成化年間,人員虧空就成了常態,在冊士兵都成了京城王公貴人的奴工,中下層軍官成了包工頭,到了被文人稱頌的“弘治中興”時期,明孝宗嘴上說京營占役乃是弊政,實際上卻是把京營當成了施工隊。
    後麵更是不像樣子。等到崇禎這會,早就積重難返。
    照著名冊一個個查下去,十七萬在籍士兵能戰的不足十一。
    其他的,要麽是老弱病殘,要麽是各家權貴奴仆冒領餉銀,甚至根本就是無中生有,臨時拉人來湊數。
    李邦華大刀一揮,就要把這些累贅全都砍掉。這哪能行?從上到下得得罪多少人?權貴們沒了空餉,底層人沒了生計。
    於是便發生了京營炮打勤王軍的精彩一幕。紛亂而來的彈劾奏章壓力下,李邦華黯然下台,京營整頓無疾而終。
    吃空餉喝兵血、官吏貪腐嘛,古今中外再普遍不過的現象了。
    十八世紀的普魯士克扣士兵軍餉,拉去做苦力,軍服做成兩塊布,倒賣火藥(大萌權貴表示,這個我熟);十九世紀大英帝國軍官明碼標價,熱門崗位直接競拍,士兵抽鴉片緩解疲勞,和大清帝國的雙槍兵交相輝映;二十世紀的徳三,“幾乎沒有一個納粹黨社區不曾發生過一起腐敗或貪汙事件”;二十一世紀的美帝,1280美元的咖啡杯,一萬美元的馬桶圈,多美元的小冰箱,莫名其妙被塔利班幹掉的審計人員。
    嗯,幾百年了,還是那個味兒。
    如果大萌帝國的軍頭們有幸拜讀這段黑曆史,一定會緊緊抓住歐洲同行的雙手,熱淚盈眶地喊一聲同誌。
    陳尚的父親在寧武關死於農民軍手中。陳尚倒也沒有因此對農民軍多麽痛恨。
    他父親在世時也說過,世道如此,大家也是活不下去,否則誰願意殺官造反,幹這掉腦袋的買賣。
    自己同樣如此,若是有其他的門路,也斷不會為了這一兩銀子一石糧食去搏命。
    不管怎樣,父親沒了,朝廷末路,也沒有發下什麽撫恤,一家人生活失去了著落。
    好在新朝初定,須得有人巡視外城,維持治安。
    除卻之前招降的綠營,又征募了些熟悉情況的本地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陳尚便被選中,吃上了這皇糧。
    經曆明末亂世的淒淒慘慘之後,陳尚對於很多事情也看得挺開。
    留頭不留發,成,隻要您給發工資讓俺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不餓死,別說還有個小辮兒,就是剃成個和尚也不是問題。
    滿洲大爺圈地,唉,都是些可憐人,地被人占了,人還成了旗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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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咋整呢,這世道就是如此,我一個小小的綠營兵,也幫不了你們。
    總不能加入那怎麽看都扶不上牆的南明吧?得吃多少撐壞了腦子才放著安生日子不過萬裏迢迢奔到南邊去反清複明啊?
    反正他陳尚隻是個平頭小老百姓,是肯定沒有這份高尚覺悟的。
    倒是聽說這什麽大唐的府兵日子甚好,一丁百畝還減免賦稅徭役。要是南明能拿出這份待遇,倒是不枉去賣命。
    不過話說回來,他大明要是能有這財力,哪會被逼到如今這風雨飄搖旦夕將滅的地步。
    又看了一會兒,覺得甚是無趣,陳尚便轉身準備歇息去了,卻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心下一顫,忙偷瞄一眼,原來是把總邢登科,稍稍放下心來,連忙拉開門栓,將上官請進來。
    “把總,您怎麽來了。這兵荒馬亂的,可不敢隨便走動。有什麽事,您吩咐人知會一聲就行!”陳尚邊請邢登科入內上座,安排婆娘炒兩個小菜,要留老邢吃飯。
    “行啦行啦,別費這個事啦。我就說兩句,一會就走。”邢登科擺擺手道“我今個兒來,是有個喜事要知會你一聲!”
    “什麽喜事,可是唐皇征召我等,繼續巡視京師、抓捕盜賊?”陳尚笑著問道。
    邢把總是個不錯的上官,平日裏對部下甚是寬厚。大家夥也都比較尊敬這位。不然這會陳尚也不敢說話這麽隨意。
    “就知道你小子猜到了!平日裏安分少語,實際上心裏比誰個都明白!”邢登科倒是不意外“今日一早我收到消息,新朝廷已經定好怎麽安頓咱們這些前朝的兵了。一部分發銀遣散,一部分照舊留用。咱們京師巡捕營,便是那留用的。以後咱們還接著幹活,不用擔心沒有生計了。”
    “這事不稀奇,京師要地,少不了得有人維持治安,巡捕營熟門熟路,用起來自然更方便。這以後不光外城和京郊,說不定那滿城,也能進去看看。說起來,自打八旗入關,這十幾年了,都還沒機會再去過。”陳尚有些感慨。
    大明初年,北京沒有什麽內外城,後來規模擴大,原先的城牆包裹著的便成了內城。
    等到滿洲大兵駕臨,內城的住戶全都遭了殃,一個個被提溜出去,運氣不佳的甚至被充作了旗奴。
    從此之後,內外隔絕,滿漢分離,直到辛亥革命一聲槍響,北京城才換了新天地。
    “哎呦,還想入四九城。聽這語氣,挺懷念前明時候啊。擱半個月前,被人聽到了,指不定就攤上什麽事了。”邢登科也開起了玩笑。
    “哪能呢,您老也是從那亂世趟出來的,那是個什麽光景您還不知道?誰腦子抽了願意天天朝不保夕的。不過這滿洲人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看看這些年他們幹的糟心事,叫我說叫雷給劈八瓣兒都是便宜他們了。可誰讓他們是國族呢,便是看到他們幹些傷良心的事也隻能忍著,這巡捕著實做得窩囊。現在好了,再也不用受這份氣了。”陳尚早就看滿清朝廷不爽了,現下沒了顧忌,自然肆意吐槽起來。
    “這幫辮子軍確實不是東西,但要說以後不用受氣,嘿,你小子還是年輕啊。”邢登科笑道“那幫孫子雖然淨不做人事,但畢竟大部分時候是關在滿城裏,不會出來瞎鬧。這大唐權貴可沒有不準隨意出城的規矩。咱們這些小民,還不是得時刻陪著小心。”
    “倒也是,還是把總您考慮周全。不管誰是咱的天,都隻管謹慎做事,隻要朝廷按月給銀兩便成。”陳尚也看得開“不過俺還是挺高興的,至少這北京城周邊幾十萬的旗奴再不用做牛做馬了。”
    “你小子還真是個沒誌向的。就那麽點錢糧,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看你身高體壯,就沒想著奔個前程?”邢登科也挺喜歡陳尚,辦事利索,人也忠厚,是個不錯的小夥。
    “真要是能出頭,誰個不想呢。不過這也得靠機緣不是。咱又識不得幾個字,考不了狀元,種地的活計也沒幹過,經商做工更是沒得天分,隻能在營裏討生活,可也隻有這一把子力氣,既沒有上好的馬術做得騎兵,刀盾也使的馬馬虎虎,火銃倒是耍得,可這鳥槍。。。”說到這,陳尚歎口氣。
    受明末劣質火槍的影響,直到清初,鳥槍之類的小型火器都不怎麽受重視,在戰鬥序列中屬於被鄙視的對象。
    當然,這其中未必沒有清廷的刻意引導。上頭對於輕火器質量並未太過放在心上,隻是比較關注紅衣大炮之類的攻城利器。
    綠營的火器水平上去了,八旗的騎射優勢不就小了,愛新覺羅們還怎麽以小製大?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邢登科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這唐皇在寧遠吃了大虧,聽說就是敗在那八旗兵的火器上。回來後就召集一幫大臣,準備設立火器軍。”
    “那什麽康熙皇帝的火器營怎麽會這麽厲害?”陳尚頗有些不解“這些日子,那些個唐軍是什麽樣把總您也是見了的,那可真是雄健異常,凶悍的很,鼇拜的三萬人百戰精兵都被輕易收拾了,就憑那燒火棍一樣的玩意怎麽打贏的?而且八旗兵除了漢軍炮兵,也沒聽說有誰玩火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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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道呢,興許是那邊又從紅毛夷人那搞到了什麽好東西,畢竟這些個碧眼鬼就擅長這個,那什麽紅衣大炮不就是從夷人那搞得嗎?不管咋說,這火器軍真要是成立了,可是個好機會。小子,你得好好把握。”邢登科建議道。
    “瞧您說的,把總,真有那好事,我肯定趕著過去報名。”陳尚豔羨這些膀大腰圓的府兵好久了。
    這些日子過去,府兵們的待遇如何京師的老百姓也都摸了通透。
    就算田地不夠,不能足授,打個八折,八十畝地,扣掉種糧,一年也可到手七十石糧食不止,這可是巡捕營薪水的三倍不止。
    “隻是這消息靠譜嗎?可別空歡喜一場。”陳尚嬉笑道。
    “這等傳言誰能打包票。不過依我看,當有個七八成。盛京那邊火器犀利是傳開了的,做不得假。為了報這寧遠之仇,唐皇建這火器軍自然也是應有之事。唐軍那邊又沒有什麽這方麵的人才,投降的漢八旗人數也不足,肯定少不了從綠營這邊挑人過去。你小子這麽壯實,又擅長擺弄火銃,一準沒跑。”邢登科從客觀角度分析此事的可能性。
    “這可要借您吉言了,真要是選上了,沒得說,俺一定擺上一桌,好好孝敬把總您!”陳尚聽這話也是心中頗為期待。
    “成,你小子可不要誆我,等成了大唐的軍爺便把昔日的老上司給忘了。我可是等著這一頓好的呢!”邢登科邊說便起身邁步。
    “瞧您說的,平日裏要不是把總您多加照顧,俺們這些人哪能有這舒坦日子。便是最後小子沒有選上,那也少不了您的一頓。不為別的,就衝您一大早就跑過來親自給俺說這兩個好消息,就得好好答謝一番。”陳尚也沒有特別挽留,隻是稍微攙扶了一下。
    邢登科也是上了年紀的,腿腳多少有些不靈便。
    “行,我可記住這句話了。得了,也別再送了,回屋去吧,跟婆婆說說這好消息。明個一早,不要忘了來點卯。”
    到了門口,邢登科擺擺手,而後拖著略顯肥胖的身軀,慢慢走向下一家。
    陳尚目送上司遠去,一直到轉角看不到背影,方才回轉。關上門的一刻,卻是忍不住拳掌相交,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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