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擊桃木接觸到鬼眼的瞬間，洛羽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將自己的神魂，一把扯進鬼眼之中。
    吵。
    很吵。
    明明沒有一點聲音。
    可是洛羽隻感覺很吵很吵。
    仿佛有幾十個人，有幾百幾千個人，在自己耳邊嚎叫。
    這是……記憶！
    成千上百的，人類的，妖獸的，瘋狂湧入的記憶！
    隨著記憶湧入，記憶中那些悲喜，那些苦難，也一並湧入洛羽靈魂深處。
    洛羽看到青春的腳步在校園裏奔跑。
    看到年輕的母親望著懷裏的嬰孩滿臉寵溺。
    洛羽看到曾在出雲穀與自己有一麵之緣的韓築，看到他溫柔地親吻著秦小瑟的身體。
    明明是他人的回憶，可洛羽能夠真切地感受到，那些點滴生活的美好。
    美好得讓洛羽忍不住流連。
    可是很快，痛苦的記憶也接踵而來。
    洛羽看到淩晨的辦公室裏，負債累累的中年男人頹然坐倒，疲憊而空虛。
    洛羽嗅到消毒水的味道，鮮血染紅了病床，手術室外年老的夫妻掩麵哭泣。
    洛羽看到白狼撲倒了少女，看到古鎮在妖獸的衝擊中房屋坍塌，滿目瘡痍。
    ……
    洛羽不想看了，可是記憶見縫插針，無孔不入。
    頭痛欲裂。
    洛羽忍不住捂住了腦袋。
    洛羽感覺自己快要融化在這漫天漫地的記憶之中，無力阻擋，無從抵抗。
    洛羽終於明白，為何夏盈會功敗垂成。
    為何明明一劍刺入鬼眼，夏盈卻如受重擊。
    因為，繁雜的記憶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武器！
    這武器無影無形，沒有實體，卻直指靈魂，仿佛要將記憶都同化，將神魂都碎裂。
    感受著這份痛苦，洛羽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雷擊桃木。
    一點雷光驟然亮起，碧藍色的光芒將世界照亮。
    洛羽睜開眼，就看到漆黑的鬼眼世界中，各種各樣的記憶如同一粒粒光點，又像是一隻隻大小不一的螢火蟲，在自己周圍遊蕩。
    記憶的螢火蟲們不斷想靠近，卻又被雷光隔絕，隻能在洛羽身周徘徊。
    洛羽試探性地揮出雷擊桃木，打向其中一粒光點。
    沒有絲毫抵抗，光點輕而易舉被打爆。
    記憶的畫麵在洛羽眼前劃過，又消散在冰冷的雷光中。
    洛羽深吸口氣，再度揮動雷擊桃木。
    一粒又一粒的光點無聲爆裂。
    雷光閃動間，洛羽能夠看到記憶中的畫麵忽閃明滅，看到那些美好與痛苦在跳動的電弧中被撕成碎片。
    一幀又一幀。
    仿佛那些人，存留在世間最後的記憶都被斬去。
    洛羽忽然感到有些難過。
    可是手中的雷擊桃木卻愈發用力。
    廣場上，所有人都在望著洛羽，望著還在緩慢流轉的陰陽鬼眼。
    “快看！鬼眼變小了！”有人大喊出聲。
    “倀主！倀主在流血！”
    倀主瞪大的虎眼中，有黑色的血流淌而出。
    “有用！洛羽要贏了！我們有救了！”
    廣場上，有的人還在觀望，有的人卻已經歡呼出聲。
    洛羽聽不到外界的喧鬧，也看不到鬼眼的大小。
    洛羽隻是本能地感覺到，隨著記憶光點的破碎，隨著記憶畫麵的幻滅，自己身上的壓力變小了。
    洛羽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洛羽更用力了。
    逝者已矣，自己必須贏下來，自己必須對活著的人類負責。
    然而很快，洛羽就發現，雷擊桃木並不是萬能的。一些記憶被斬斷，碎片卻遲遲不肯散去。
    這些碎片漂浮在自己身邊，湧入自己身體。
    洛羽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腦海中，多了許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不是記憶，不知何物，不斷衝擊著自己的心神，仿佛要融入其中。
    隻是洛羽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
    洛羽隻是拚命揮動雷擊桃木，盡可能將每一段記憶攪碎。
    很累。
    很疼。
    很疲倦。
    可洛羽別無選擇，隻能一直一直繼續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終於安靜下來。
    洛羽抬起來，就看到眼前隻剩下最後一粒光點。
    洛羽舉起手中的雷擊桃木，卻遲遲沒有動手。
    那是一段關於出雲穀的回憶。
    屬於夏盈的記憶。
    洛羽感受到了夏盈在水簾洞中的惶恐，感受到了礦洞黑暗中的溫暖呼吸，也感受到了死裏逃生的喜悅。
    洛羽竟然有些不舍。
    洛羽更不知道，自己如果把這裏的記憶片段打碎了，夏盈會不會受到傷害。
    可是很快，洛羽發現這段記憶變得更長了。
    洛羽看到了蝴蝶穀中夏盈與雲睦的對賭，看到了鬼族入侵古鎮時夏盈藏身人群的憤怒……
    光點中的記憶在變長，這是之前不曾出現過的現象。
    洛羽悚然一驚。
    鬼眼之外，夏盈和陰陽鬼眼生出的倀主陰身還在戰鬥！
    洛羽咬牙，用力斬下。
    最後的屬於夏盈的記憶也崩碎開來，隻餘雷光閃耀。
    結束了麽？
    廣場上，倀主一口鮮血噴出。
    贏了嗎？
    可是下一秒，所有人又看到，夏盈也是一口血噴出，整個身體委頓下來，跌倒在地。
    再看倀主，一口血吐出來，倀主竟是容光煥發，臉上全是驚喜的神色。溫泉河畔的陰陽鬼眼，也變得清明通透，流轉更快了。
    “哈哈，原來雷擊桃木竟能清洗陰陽眼中的汙垢！”
    “哈哈！還要多謝你們，替我將至寶清洗一遍。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獲！”
    倀主放肆狂笑，笑聲中目光掃過全場，眼神漸漸冰冷。
    “放心吧，隻要洛羽還在鬼眼之中，不管他怎麽做，都不可能將鬼眼毀滅的。”
    “無法毀滅麽？”鬼眼中，洛羽呢喃。
    洛羽抬眼四望，周圍一片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洛羽突然想到什麽，低頭看了眼自己。
    猶豫了片刻，洛羽倒轉雷擊桃木，刺入自己身體。
    周圍的世界開始搖晃，一點點崩潰。
    “果然如此……此刻的自己也是鬼眼的一部分啊……既然如此……”
    洛羽笑了。
    笑聲中靈能流轉，雷擊桃木上雷光湧動。
    洛羽的身體一點點崩碎開來，一如之前每一粒光點一般。
    鬼眼外，倀主的笑容僵在臉上。
    順著倀主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望去，所有人都看到，洛羽丹田冒出一片藍光。那藍光是如此耀眼，又瞬間斂盡光華。
    下一秒，鬼眼徹底崩塌。
    高台上，倀主一身皮毛化作灰白，臉色迅速蒼老。
    棋盤正中，骰子停止轉動，最後的小人步步向前，踏入終點。
    棋盤崩碎，化作無數碎片射向倀主。倀主還想掙紮，卻無力地被法則之力架起，動彈不能。
    “我們贏了！”
    不知誰第一個呐喊開口，整個廣場上都是歡呼之聲。
    歡呼聲中，隻有夏盈掙紮著轉過頭，絕望地望向身後。
    夏盈看到，洛羽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整個人跌倒下來。
    夏盈想要伸手去抓洛羽，可渾身疼痛，根本無法動作，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洛羽跌向一旁的溫泉河。
    “要死了麽？”
    洛羽可能感到生機在流逝。
    可惜了……隻差一點，就可以回家了……
    洛羽突然很想回家，很想從小一直欺壓自己的姐姐，想凶巴巴的母親。
    可是，要結束了……
    結束了……
    “女巫選擇使用解藥。”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洛羽突然感到一股生機從虛空之中湧來。
    這股生機是如此澎湃，直接闖入洛羽體內，將那些破碎的經脈都接駁在一起。
    洛羽勉強睜開眼，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廣場盡頭。
    曾經熟悉的身影此刻如此陌生——孑孓地站在歡呼的人群中，渾身被死氣縈繞。
    洛羽很想呼喊。
    可是喉嚨的肌肉一動不動。
    下一刻，洛羽已跌入溫泉河中。
    被暖暖的河水包圍，洛羽下意識想要掙紮，卻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呼吸，也不用呼吸。
    那股神奇的力量維持著洛羽的生機。
    可是也沒有辦法動。
    直到沉入河底。
    河底，隨著鬼陣破滅，一道詭異的黑色封印也在河水的攪動中鬆懈，露出下方淡淡的光門。
    “原來，回到人間的界門一直就在古鎮下方麽？”
    洛羽愣愣地想著，被河水裹挾著，流進光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