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秋城大學。
    操場上熱浪氤氳，火辣的日光下，到處都是操練整齊的步伐，和呼喊報數的聲音。
    洛羽站在東南角的隊伍裏，望著眼前的軍綠，望著頭頂的梧桐與秋風，不覺有些出神。
    洛羽又想起雲裏古鎮中那一場大戰。
    人類贏了麽？
    洛羽不知道。
    洛羽隻記得最後的最後，自己墜入溫泉河中，隻記得自己被水流裹挾著，流入河底的界門。
    界門之外，還是雲裏大山。
    洛羽在山中躺了一宿，才恢複了些許力氣，爬起身來，想要尋些吃食，卻發現體內靈能的流轉變得格外遲緩。
    一開始的不適過後，洛羽漸漸反應過來，這是回到人間了。
    眼前的山，是真真實實的，屬於人間的，雲裏大山。
    有些錯愕，也有些迷茫。
    迷茫過後，洛羽開始瘋狂地尋找回去的辦法。
    在古鎮之中，洛羽拚了命想要回到人間。
    可真回到人間了，洛羽卻隻想回去。
    洛羽想知道姚薇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洛羽想知道日出客棧的同伴們是否無恙。
    洛羽想知道，雲睦是否帶領人類贏下了最終的勝利。
    可是洛羽終究是回不去了。
    洛羽找了三天，也沒能找到回古鎮的路。
    反倒是連日的奔走搜尋，讓洛羽原本就疲憊不堪的身體變得更加沉重。
    戰鬥中留下來的傷勢也開始惡化，讓洛羽舉步維艱。
    一場暴雨襲來，洛羽終於選擇了放棄，在雨幕中悄悄潛入山下的小鎮，又在雨後離開了雲裏大山，獨自來到秋城，來到曾經心心念念的秋城大學，開始了自己普通而平凡的大學生涯。
    “三排二列，出列！”
    低沉的嗬斥聲打斷了洛羽的思緒。
    洛羽感到有人在輕輕推搡自己的小臂。
    下意識轉過頭，洛羽就看到室友田期在拚命朝自己使眼色，示意自己看向前方。
    “第三排第二列同學，出列！”
    低沉的又帶著憤怒的女聲再度響起，洛羽才回過神來，第三排第二列，那可不就是自己麽？
    洛羽緩緩走出隊列，走向隊伍前方黑著臉的女教官。
    跟隨著洛羽的步伐，整個班的目光都匯聚在洛羽後背上。
    有人目光中帶著幾分擔憂，有人暗暗偷笑，也有人一臉看戲模樣。
    可是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音。
    眼前的女教官，可是有著魔鬼教官之稱的柳如意。
    哪怕是張了張嘴，都會被罰跑，哪怕是吞一吞口水，都會被罰站的柳如意。
    所有人都知道，洛羽今天死定了。
    或許隻有洛羽自己不知道吧。
    洛羽腳步很穩，就像平日裏在校園裏散步一般。
    慵懶舒適的步伐，與梧桐秋風格外相襯，卻與操場上的隊列格格不入。
    柳如意臉上的表情愈發陰沉，等不及洛羽走近，一聲怒喝已當頭壓向洛羽。
    “這位同學，你一共發呆三十七秒！你知不知道，在戰場上，這三十七秒，夠你死十次！”
    戰場上麽？
    洛羽又想起雲裏古鎮中那一場場大戰。
    是啊，很多時候，隻要稍微出點差錯，就夠死十次，死一百次。
    可自己活下來了。
    可自己還是活下來了！
    洛羽忍不住揚起嘴角笑出聲來。
    洛羽的笑聲很輕，可散入秋風，卻吹亂了原本齊整的隊伍，也吹落一地細碎的竊竊私語。
    “洛羽是不是傻了？”
    “傻了？我看是瘋了吧！這可是柳如意啊！”
    “魔鬼教官也敢得罪，洛羽完了！”
    ……
    望著眼前變得鬆垮散漫的隊伍，柳如意沉聲道：
    “這位同學，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
    “還行。”
    此言一出，同學們再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哄笑，整個隊列完全散了開來。
    就連隔壁排的教官，也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
    不過當看到柳如意那微微眯起的眼神，隔壁排的教官又將腦袋縮了回去。
    隻有秋風不知進退，還在狠狠地吹著。
    明明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可秋風過處，操場上卻多了一絲冷意。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原本喧鬧的隊伍變得鴉雀無聲，原本嘻嘻哈哈的同學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柳如意身上，有膽小者甚至無意識地顫抖著。
    洛羽也感覺到了柳如意的變化。
    殺意！
    洛羽微微一愣。
    熟悉的感覺，好久沒遇到了。
    可是，洛羽看向柳如意的眼神卻沒有太多的變化。
    柳如意身上的殺意散而不凝，看似濃烈，可就像這風一樣，輕輕一吹，就不見了。
    “怎麽，現在知道怕了？”見洛羽不說話，柳如意向前邁出一步，冷聲道。
    看著柳如意咄咄逼人的模樣，洛羽隻覺得有些無趣。
    “怕了怕了。”
    在雲裏經曆了太多，洛羽對打打殺殺真的有點厭倦了。
    洛羽決定退讓。
    可這四個字落入柳如意耳中，卻是格外刺耳。
    何止是刺耳，宛如直接刺入耳膜後方的腦髓之中，刺得柳如意大腦充血，雙目通紅。
    “我看你很不服？行，我給你個機會，軍訓結束後留下來！我們切磋一番！如果我輸了……”
    “我拒絕。會受傷的。”沒等柳如意說完，洛羽直接開口打斷。
    然而既然開口約戰，柳如意哪肯善罷甘休，當下沉聲道：
    “你不用怕，我下手自有分寸，不會讓你受傷的。”
    洛羽愣了一下，下意識道：“我是怕你受傷。”
    “……”
    操場上更安靜了，隻有寒蟬不嫌事大，吱吱地叫著。
    隊列中，有隱隱約約的憋笑聲傳出，聲音越來越大，終於變成哄笑。
    操場上涼意消散，隻剩正午的日光落下，在柳如意臉上帶出一片陰影。
    “你給我站到太陽底下去！沒有我同意，不準休息！”
    洛羽眯眼看了一眼日色，此時已接近中午，陽光格外熾烈。
    可是洛羽沒有反抗，什麽都沒說，低頭走向柳如意所指的位置。
    今天是怎麽都躲不過了，洛羽不想把衝突擴大，洛羽隻想趕緊結束。
    洛羽很聽話。
    可是柳如意卻沒有一點獲勝的感覺。
    有的，依然隻是挫敗。
    柳如意很想把洛羽揍一頓。
    可是不能。
    如果動手了，那絕對是重大違紀。
    柳如意來秋城大學帶隊軍訓，是來鍍金，來給自己加上一筆履曆的。柳如意不想因為一粒老鼠屎搭上自己前程。
    不過……
    柳如意突然想到，不能真動手，但嚇唬一下，總沒什麽問題吧。
    這個想法已經形成，就再按耐不住。
    正好洛羽從身旁走過，柳如意不再猶豫，猛地一腳飛出，從斜後方直踢向洛羽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