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風吹來入夜的涼，老舊的公交站牌在風中搖曳不定，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站牌上，鐵鏽染紅了半邊牌麵，隱約露出三個褪色的字跡。
    米莊北。
    一輛老式的公交車緩緩駛入，“嘶啞”一聲刹住。
    車門彈開，跳下兩道人影。
    “真遠啊……”洛羽伸了個懶腰，舒展著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體，目光卻暗暗掃過眼前的長街。
    蕭索的長街浸染在暮色中，昏沉而暗淡。
    長街兩側，盡是些販賣喪葬用品的鋪麵，一眼望去，隨處可見堆放在門口的白色花圈，以及玻璃櫥窗後紙紮男女的詭異笑容。
    不知從哪家店鋪飄出陣陣佛樂，往生咒與大悲咒的梵音糾纏在一起，在街頭不斷回響。
    走近了，還能聞到空氣中檀香的味道。
    也不知是源自鋪頭那盤得發亮的佛珠，還是來自巷尾被雨水泡脹的棺木。
    洛羽闖過三聖宮，和陰魂做過戰友，和鬼王打過架，眼前陰森肅穆的景象，早已無法讓洛羽心生懼意。
    讓洛羽防範更多的，是身邊的徐夢白。
    聽到徐夢白點名要自己同行時，洛羽就警惕起來——也許徐夢白要準備動手了。
    盡管此刻丹田中靈能還算充裕，盡管徐夢白總是口口聲聲說時間未到，但誰知道她是否還藏著別的殺招，或者暗中埋伏了幫手？
    可洛羽還是來了。
    喪葬一條街？這種陰氣森森的地方，最適合鬼物發揮。但若是徐夢白想利用鬼物來對付自己，那她恐怕要倒大黴了。
    感受到下車後徐夢白身上的緊張，洛羽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過，洛羽並沒有主動出手，而是不動聲色地跟在徐夢白身後。
    洛羽想看看，徐夢白的底牌到底是什麽。
    徐夢白走得很慢，全然沒有往日的幹練，猶豫中跳過了街口的第一家喪葬店，緊接著又跳過第二家、第三家……
    直到第五間鋪麵，她才終於停下腳步，邁了進去。
    洛羽目光落在店內那一口漆黑如墨的楠木棺材上，心中暗暗冷笑。
    如果徐夢白現在動手，洛羽不介意用這口棺材，替她收屍。
    然而，徐夢白並沒有動手。
    徐夢白甚至沒有多看那口棺材一眼，而是徑直走向櫃台後的老板，語氣自然地談起了生意。
    “老板，我想租一些紙人，再租一口棺材。”
    店主先是一愣，隨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像是聽到了什麽荒唐的笑話。
    “妹子，你這不是開玩笑嗎？這玩意兒能租？”店主拍著櫃台，笑得直搖頭，“我租給你了，回頭客人來買，難道要告訴他們——‘這棺材是二手的，但您放心，上一位用得很小心’？”
    “老板，我們隻是辦場活動，用完了就給您送回來，保證沒人知道……”徐夢白努力解釋著。
    “送回來？”店主的笑聲戛然而止，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妹子，你也替我想想。這棺材要是送回來，往店裏一擺，以後誰還敢來我這兒買東西？晦氣不晦氣？”
    徐夢白還要再說，店主的臉色已徹底冷了下來。
    “妹子，也就是看你長得漂亮，我才跟你廢話這麽多。”店主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洛羽，冷哼了一聲，“要是換成這小子開口，我早就抄掃帚攆人了！”
    “……”
    最終，兩人還是一起被攆出了店門。
    站在街上，徐夢白輕輕籲了口氣，語氣輕鬆：“沒事，下一家！”
    徐夢白顯锝很有耐心。
    然而有時候耐心並沒有什麽用。
    接下來兩人又連著走了七八家鋪子，沒有一家肯租賃。
    脾氣好的還願意和徐夢白解釋兩句，脾氣差的，直接就黑著臉趕人了。
    洛羽一直默默跟在徐夢白身後，一直默默觀察著。洛羽突然意識到——徐夢白或許根本沒打算對自己動手。
    洛羽發現，徐夢白的緊張，可能不是源於自己，而是源自那些棺材與紙人。
    當一陣陰風卷過，懸掛在店門外的壽衣驀地揚起，慘白的衣擺掃過徐夢白的發梢，她竟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你在害怕？”洛羽冷不丁開口。
    “沒有。”
    洛羽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天色更晚了，街上的鋪麵也開始關燈，關門。
    “算了。我來吧。”
    洛羽低聲對徐夢白交代幾句，隨即轉身，朝長街盡頭那最後一家鋪麵走去。
    這是街上最大的一家喪葬用品店。
    古色古香的木門上，刻著“伴歸”兩個大字。
    這是店名，也是生意所在。
    走進店內，入眼處是一口巨大的棺材，紅木樸實，莊嚴肅穆。花圈、紙人等祭祀用品陳列兩側。
    店鋪即將打烊，鋪子裏的燈也隻剩下門口那一盞，燈色昏暗，照在紙人臉上全是陰晴浮沉。
    店主正在做收尾的打掃，見洛羽二人進來，臉上有些不耐，但還是從後麵走了出來。
    這一行，最忌諱的就是拒人於急用之時。做不成買賣事小，萬一出了點意外，那才是大損失。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店主道：“不知兩位想要什麽？”
    “一副上好的棺材。”洛羽開門見山。
    店主眼前一亮，心中的不耐煩頓時煙消雲散。
    棺材！這可是大買賣！
    “我店裏恰好有一口杉木……”
    “要百年陰沉木棺。”
    店主看向洛羽的眼神頓時變了。
    陰沉木，這可是鎮屍用的！會來買陰沉木棺材的，大抵不會是什麽好人。
    不過店主也不在意。隻要賺得到錢，買家好人壞人又與自己何幹。
    “有的有的。不過陰沉木比較稀少，價格……”
    “價格不是問題。”洛羽目光掃過四周，似乎在斟酌著什麽，“還要紙人男女各五十，紙錢三捆。”
    店主更開心了。
    “壽衣兩套。”
    “好的好的。”店主心中已經樂開了花，“不知您要的壽衣尺碼……”
    “我把人帶來了，你自己量一下。”
    “什麽？”店主聞言愣住，入行三十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要求。
    看向洛羽身後穿著大紅裙子一直一言不發的徐夢白，明明是個美女，可店主卻感覺有點發怵。
    “還有。我要的東西今夜子時之前要備齊。”洛羽一臉嚴肅道。
    “您開玩笑了，現在已經九點，怎麽可能……”
    “先把尺寸量了，沒有的話就去其他店裏拿。不能大，不能小，必須剛好合身。”
    店主心裏嘀咕，這莫不是來找茬的？
    可對上洛羽眼神，店主卻升不起半點反抗的心思。
    “呸！裝模做樣！是你讓老子量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心中暗罵了一聲，店主拿著尺子走向徐夢白。
    然而剛摸到徐夢白的手，冷汗就從老板額頭上流了下來。
    幹燥，粗糙，冷硬。
    店主愣住了。
    “屍僵……”
    洛羽適時一道雷光按在徐夢白手上。
    “繼續。”
    店主雙腿顫抖著，半天沒有動手，
    “快點。”洛羽催促。
    店主下意識往前一步，抬起頭，正對上徐夢白一臉嫵媚的笑容。
    “啊！”店主發出一聲慘叫，踉蹌後退，後背重重撞在棺材板上。
    然而下一刻，店主驚恐地看到，徐夢白竟如影隨形地飄了過來。是的，飄過來！裙擺紋絲不動，雙足沒有一點彎曲！
    店主再站不穩，跌落在棺材中。
    然後，店主就看到了自己這一生都不能忘記的畫麵——徐夢白的腰肢突然以一個人類不可能的角度向前彎曲，精致的臉頰朝自己貼了過來。
    店主想開口求救，可聲音卻卡在喉嚨裏，連一點嗚咽都發不出來。
    直到一道雷光將整個鋪子照亮，徐夢白才猛地縮了回去。
    店主回過神時，徐夢白已安安靜靜地站在洛羽身後。
    “子時之前，東西備齊。若是遲了，我也……”洛羽輕歎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店主癱軟在棺材裏，隻覺全身被冷汗浸透，他張了張嘴，從牙關裏擠出破碎感十足的幾個字眼。
    \"知……知道了……\"
    \"價格？\"洛羽突然問道。
    店主機械地伸手去拿算盤，然而還沒拿到，就感到感到洛羽身後的徐夢白似乎對自己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