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落得晚，許靜淵慢慢的起身，走到窗子邊。
    從天窗透過的光，在他走近的那一瞬間灑落了他全身，如破碎而聖潔的雕像，清俊柔和的眉眼，唇畔釋然而輕的笑意，他的眉睫微微上卷著，閉上了眼睛，迎著這一片光芒，如雕像一樣鍍上一層聖光。
    西陵清婉本是想要去見一見軒轅溪，但是剛剛和百裏重玹出了自己的宮殿門，就有負責地牢守衛的仙侍將許靜淵的口信給傳了過去，百裏重玹握著西陵清婉的手緊了緊，有些疑惑的捏了捏她的手掌。
    西陵清婉側眸看向他，清妍絕豔的眉眼微微垂著，帶著思考的神色。
    過了會兒，她點了點頭道“好。”
    西陵清婉和百裏重玹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西陵清婉也有些藏不住的驚訝。
    沒想到許靜淵的城府這樣深，也會有這樣充斥著神性的時候。
    枯草窸窣的聲響讓微微抬頭迎著光的許靜淵側了側頭，那一雙總是溫和的眼睛在看到西陵清婉和百裏重玹並肩的模樣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西陵清婉在那一瞬間看錯了，竟然讀出來了一些羨慕的意味。
    接著，許靜淵轉過了身，行了一個敬重的大禮，道“許靜淵見過兩位殿下。”
    西陵清婉看著他，問道“你說你想要見本宮，是有什麽請求嗎？”
    “……”
    許靜淵深吸了一口氣，抬眸掩去自己一向溫和的眸光，轉而變成了誠懇。
    “在下請殿下過來，是……是想讓殿下將在下貶至人界，來贖罪。”
    西陵清婉皺了皺眉，道“……司文神君這個請求，還真是讓本宮驚訝。”
    “沒什麽可驚訝的，隻是突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去人界也好贖去自己的罪過。”
    許靜淵誠懇的回答。
    “司文神君除了助紂為虐，還有什麽罪過？”
    西陵清婉開口有些嘲諷。
    可是許靜淵仍然平靜而誠懇的回答道
    “我之罪過，倘若要書上一張紙細數，一頁尚且不可盛放，所以請求殿下將在下貶去人界，贖我的罪過。”
    西陵清婉的唇角微微彎，開口道“本宮可以答應你的請求，不過在答應這個請求之前，本宮想要聽一聽你的真心話。”
    百裏重玹側眸看了她一眼，挑了挑嘴角。
    “殿下請問。”
    “倒也沒有什麽想要知道的大事，隻不過是本宮疑惑……”
    西陵清婉向前幾步，靠近了欄杆問道“其實以欽兒的能耐，她的修為遠遠不及你，所以為什麽你會乖乖的跟著她過來，還乖乖的被關在了這裏？”
    許靜淵沒有想到她竟然這樣細心，連這樣的問題的都注意到了。
    的確，他的修為確實在西陵堇欽之上，可是……他心甘情願輸的原因，是因為那個人想要贏。
    她想要贏，所以他心甘情願的服輸。
    許靜淵輕輕的笑了笑，這樣的笑容放在西陵清婉和百裏重玹的眼睛裏，竟然第一次讓他們感到一種真實。
    “因為在前些日子，殿下射了在下一箭，那一箭的力道不輕，所以在下在對上堇欽小殿下的時候，力不從心。”
    “此言當真？”
    西陵清婉的眼睛清澈而清冷，仿佛在許靜淵開口的那一刻就看穿了他內心的所有想法，許靜淵愣了愣，又緩慢的點了點頭。
    西陵清婉微微垂眸，沒再說話。
    許靜淵繼續道“……其實殿下您，也不是從前的西陵殿下吧？”
    西陵清婉這次沒有過多遮掩，便點了點頭，道“說一說你的猜測，你是怎麽猜出來的。”
    “想要猜出來其實不難，隻需要根據殿下您的行事作風來比對就好了。”
    “比如？”
    西陵清婉微微歪頭，看了百裏重玹一眼道。
    “比如殿下的實力，便是前些日子裏以古神之名行神賜之事。”
    許靜淵慢慢的分析道“按照常理來說，古神的後裔想要行神賜之事，第一就要考慮天道的懲罰，九尾狐想要修出來第十尾本就是天方夜譚，除了神賜。”
    “而神賜之後的天雷凶險，倘若是不過幾萬歲的西陵殿下，隻怕要重傷修養上一個月左右，而在此期間，必須是在神力充沛的地方才行。可是殿下神賜之後，卻隻是修養了幾天就恢複如初，實在是反常。”
    許靜淵的眉眼真實起來，仿佛在此時此刻展露出來真實的自己，他不緊不慢的道“其他人或許以為是因為殿下古神後裔的身份，可是對於我來說，想要瞞下來卻很難，因為我曾熟讀過神界的書籍，因而才了解。”
    “但是那個時候也隻是大膽起了一個猜測，後來的猜測徹底落實，是因為西戰神的出現，西戰神雖然同月靈神族淵源頗深，但是她畢竟是前輩，我們這些晚輩見她，都要行禮，而西戰神卻在私下裏對殿下十分尊重，加上那一次我故意告密，就是想要試探了一下殿下和西戰神之間的關係，最後殿下的行為不出我所料，我才坐實了這個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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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靜淵說到這裏，西陵清婉已經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她讚歎的點了點頭“既然你早就猜到了本宮的身份，為什麽隻是對軒轅瑉說出了你的猜測，卻沒有告知實情？”
    許靜淵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在找措辭的時候，西陵清婉開了口“這次換本宮猜一猜吧。”
    西陵清婉看向他真實又從容的模樣道“你是因為欽兒，對嗎？”
    許靜淵仿佛被審判一樣，有些慌亂，又很快淡定下來，他不卑不亢的抬眸道“殿下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因為殿下早就知道了，所以刻意安排她攔我，殿下是在賭，賭我對她的情意，如今殿下已經賭贏了，又何必多此一問？”
    西陵清婉的眸色沉了沉，她第一次很認真的問許靜淵道“……你不打算告訴她嗎？”
    “……”
    許靜淵沉默了一下，又自嘲的笑出了聲音來“……讓她怪著我吧，愛上像我這樣的人，很累的。”
    西陵清婉看了看百裏重玹，百裏重玹也皺眉看著許靜淵。
    西陵清婉繼續看著他，道“……你本是有自己主張的人，為何會因為對她的喜歡而這樣退卻？就像是本宮從前認為的你一樣，你是拚了命的想要往上爬，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可是為什麽到了最後，卻心甘情願的放棄了自己的抱負，放棄了自己的心意？”
    “殿下，那您又是因為什麽對權力繁華看做過眼雲煙呢？”
    許靜淵神色安靜的反問。
    西陵清婉又看了一眼百裏重玹，清冷絕豔的眉眼溫柔下來，她的手動了動，被百裏重玹無聲握得更緊了一些。
    為了什麽呢？
    西陵清婉笑了笑，道“或許，我的答案同你是一樣的。”
    許靜淵自顧自的道“從前我以為，隻要我努力的往上爬，就會距離我想擁有的東西越來越近，可是到了最後一步的時候，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東西。”
    “我為什麽想要被其他人的認可？為什麽想要其他人的尊重？那不過是因為，在我所生活的所有歲月裏，沒有人珍而重之的愛著我。所有人都覺得，我是人界過來的卑賤的人，同僚覺得，我是司文神君，軒轅瑉覺得，我是他的一顆棋子，其他人覺得，我是軒轅瑉寵信的下屬……就連殿下都覺得，我是軒轅瑉的軍師，不是嗎？”
    “可是我唯有在她的眼睛裏，才隻是許靜淵。”
    “……我感受過她熱烈如日光燦爛的愛，因此動了貪戀的心思，感受過她心如死灰的哀歎，所以起了想要挽留的心思，感受過她舍不得卻又不得不斷去對我的情念的時候，突然起了想要拋去一切的衝動。”
    “後來在一瞬間，我突然就想明白了，繁華也好，權力也罷，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東西，我心底所求，不過是一人心堅定的選擇和歸屬。”
    “如今我也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所以想要衝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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