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溺水的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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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南極洲大陸-寒冬王庭廢墟/**:**
    塔洛認為,元首殿下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
    無論他們口中的“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麽,元首殿下在與超級領袖那曖昧不明的關係上已經率先淪陷了。如果死去的精靈元老們知道他們曾無比愛護的小珍珠如今正承受著被愚弄於股掌的痛苦,那該多麽失望呢?
    塔洛不知該如何安慰一顆傷透了的火種,當務之急是要引導她失落的靈魂迷途知返。她所想到的能為她做的,首先是幫她找回自己的位置。既然精靈族在塞伯坦已經不再是秘密,那麽,也是該讓所有人知道奇爾希·艾露伊不是一個可以任人驅使戲弄的無名之輩了。
    塔洛向汽車人打聽,得知元首殿下在返回塞伯坦時沒有戴著她的王冠。那麽她應該是把它丟在了南極洲,或許是在曾經生活過的某個地方。
    雖然元首殿下可能並不在乎,塔洛卻知曉那頂王冠的意義——鑲嵌沉水珍珠的項圈,還有白臻石耳墜,即便價值連城也不過隻是裝飾品;然而那頂帶著深紫色寶石的水晶王冠,卻是她最珍貴的生日禮物。那上麵的每一顆寶石,都用最古老的語言鐫刻著古代精靈的賜福。隻有戴上它,奇爾希·艾露伊才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體麵的元首。
    塔洛要找回她的王冠,但她需要一個汽車人幫忙。在發現救護車對元首殿下尤其地關心時,塔洛便知道這個嘴硬心軟的醫官不會拒絕這樣的舉手之勞。
    ------------
    災難留下的廢墟中,精靈們生活的痕跡已經被時間與冰雪抹去了。救護車在塔洛的帶路下來到了這座巨大冰窟的中央,一眼便能望見其中被冰層覆蓋的王座。王座上的王冠被一層冰霜包裹著,但那擬態水晶依然熠熠生輝。
    “果然就在這裏!”從下方的台階上爬上王座的塔洛激動地喊道。
    “這是她的王冠?”救護車也走上前來,俯身觀察著冰下隱約可見的王室圖騰,“難以想象。”
    塔洛無法搬動這頂對她而言過於龐大的冠冕,救護車卻能一手將它握起。它的光彩即便透過冰霜也依然萬分矚目,透過幽深的光線,救護車依稀能看出王冠底座上刻著的類似古塞伯坦文字的古代精靈銘文。
    地球-北太平洋東海岸-汽車人β基地/**:**
    “救護車,你會把小……大黃蜂帶回去嗎?”在逐漸消散的綠色光渦前,人類女孩凝望著汽車人醫官的背影扭捏地如此問道。跟隨著救護車急匆匆地從陸地橋裏跑出來,她還氣喘籲籲地呼著從極地帶來的冷氣。
    救護車對好問的人類女孩的耐心一向不多。“當然。”他頭也不回地答。
    塔洛繼續問:“你會徹底治好他的,是不?”
    救護車將艾露伊的王冠捧在手中,又望了一眼手術台上昏睡的大黃蜂。鬼蚤是一種非常古老的矽基病毒,它本身並不致命,但如果不以藥物持續控製毒性便會使機體不斷衰弱,最終使得感染者變得越來越易碎易折。他並非病毒學的資深專家,他也深知,在這種生化武器上造詣最深的隻有那位早已失蹤的霸天虎——震蕩波。
    “不用你說,”救護車思考了一會兒,語氣始終疲乏且冷漠,“如果你真的那麽關心他,就趕緊想辦法把人形芯片的解碼程序研發出來。”
    “我已經在研究了呀。”塔洛連忙保證,又一路奔跑著跟上汽車人的大步,“哦對了,等你們回到塞伯坦,記得和我保持聯係……”
    女孩吃力地朝大塊頭的背影喊著,可救護車卻隻有不耐煩:“好了好了,快去找你的元首殿下吧。”
    救護車再走了幾步,就到了一個聽不見塔洛聲音的距離之外。他的愛搭不理總是令塔洛掃興。她懷念那些總是和小黃毛爭執吵鬧的時日——那些他們一直都在漂泊流浪的、緊張刺激的時光。可他究竟能否恢複如初呢?沒有一個汽車人能給她一個安心的答複。
    還是先去找元首殿下吧。
    地球-瓦爾帕萊索-大福村山洞廢墟/**:**
    瓦爾帕萊索的警方在昨夜就上報了一則崩塌事故,附近有村民表示在昨晚見到疑似外星飛機從這裏飛走。於是今天一早,賽勒斯便約了領袖衛隊來到這裏調查。
    聽說prime見了那個偽善造作的“代言人先生”,賽勒斯幾乎要將自己的粗話脫口而出。不過話到嘴邊,他還是忍住了。
    “你別聽他的鬼話就行,”賽勒斯抽了口煙,憤憤地說,“水兵已經告訴了我全部經過,把那些平民送給驚破天獻祭就是費茲圖因一手策劃的,這個慫比,老子遲早叫他下台。”
    麵對憤慨的人類軍官對另一個人類的打壓批判,汽車人們不予置喙。
    “的確有虎子活動的痕跡,boss。”探長拿起弋兆探測儀,撥開地上因坍塌散落的碎石,在信號最明顯的地區找到了一塊微小的機體殘片。
    “sensei,”漂移也在岩壁中發現了一些蹊蹺,他所標記的地方正冒著一縷暗紫色的煙氣,“是黑暗能量。”
    擎天柱凝神感受著這裏腐敗的空氣,也已覺察到了邪能彌漫過的痕跡。可隻有寄生在驚破天屍體上的黑暗能量才能在地球的大氣中留存如此之久。
    “黑暗能量?什麽鬼?海底的那些虎子不是都清理幹淨了嗎?”賽勒斯問道。
    依舊沒人有工夫回應他。探測儀的反應忽然間變得無比強烈,也使得在場的汽車人猛然意識到這片受到猛烈的衝擊波破壞的廢墟之下還有矽基生命的信號。探長在擎天柱的示意下果斷用錐形槍刨開了腳下發出信號處的土石,終於在石塊下方三米處見到了被覆壓的暗灰色機體。
    當這副滿目瘡痍的霸天虎機體完整地呈現在光學鏡前時,每個汽車人都能迅速認出他的身份——早已銷聲匿跡的大名鼎鼎的辛提亞工程師,天塹。
    天塹是火種重構學說的創立者,霸天虎的專家,他的現身似乎已能與驚破天的死亡建立聯係。
    擎天柱蹙起眉頭,神色凝重地俯下身來。看來的確是賽特在幕後籌謀了這一切,艾露伊在殺戮號上獲得的情報的確是他們整個計劃的關鍵。
    天塹百孔千瘡的機體遭受了不可回轉的創傷。即便超級領袖已將領導模塊的澎湃能量引入他的火種,那生命之源也無法給予他任何活下來的希望了。天塹的火種隻剩下一絲溫度,隻夠他蘇醒片刻以交代一些後事。
    擎天柱將天塹的上身扶起,使他背靠在身後的碎石堆上。在prime靜默的等待中,霸天虎工程師慢慢地睜開了僅剩的右眼,光學鏡也漸漸有了暗紅的顏色。
    “天塹先生。”紅藍色的汽車人半蹲在地,蔚藍的光學鏡顯得溫和平靜。
    “嗬……”老霸天虎沒有力氣抬頭,隻有轉動光學鏡才能望見眼前神情和善的汽車人,“竟然是你。”
    天塹早已預見了死亡,但從沒想到生命末途的見證者竟會是塞伯坦的超級領袖。他平淡而釋然地長舒一口氣,又稍微往後靠了靠讓姿勢更舒服一些。天塹對汽車人與霸天虎的權位之爭從來漠不關心,因而對這位聲名煊赫的汽車人領袖也淺見寡聞。
    不過天塹的漠視並不妨礙擎天柱對這位老者的恭肅。
    “到底發生了什麽?”prime誠懇地問道,像是問一個不辭而別的舊友。
    天塹衰老地呼吸著,望著年輕領袖那蔚藍色的光學鏡。“你都已經找到這裏來了,應該也猜得到吧,何須問我這馬上要死了的。”老霸天虎笑道。
    “賽特是您的門生,”汽車人從容地答複著,“是他綁架了您,要您來幫他……複活威震天?”
    時間在擎天柱與天塹的交談中流逝,探長、漂移以及撓頭的賽勒斯都隻是緘默地注視。超級領袖的敏銳與沉穩令天塹意外。霸天虎光學鏡裏的微光漸漸渙散,與汽車人的身份隔閡仿佛也在彌留之刻不複存在了。
    “賽特,還有災厄,他們曾經……可都是我最得意的徒兒。”他呼了口氣,帶著輕微的冷笑娓娓道來,“嗬,可他們現在……卻成了,那個邪教組織的走狗。他自以為他能駕馭威震天,嗬,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災厄?那個失蹤的斧爪男爵的管家?在殆木莊園暴亂、綻目獸幼體研究所被端除之後,鑄血教的殘餘勢力也都一一被各城邦自衛軍所剿,隻剩下災厄還逃竄在外不知所蹤。
    “您說的邪教組織,是‘鑄血教’麽?”擎天柱問道。
    “鑄血教?嗬嗬,那隻是……護光秘殿的小把戲而已。”天塹冷冷地笑道。
    安靜地旁聽的汽車人也一樣對這個從未聽過說的“護光秘殿”感到意外。
    prime想繼續詢問護光秘殿的來曆,可天塹的能量信號已經微弱到連聽覺器都難以捕捉了。他隻能盡快地問清最要緊的事情:
    “賽特,是想要利用威震天來找到那件由元首雙刃開啟的精靈族聖物?”
    “你是個聰明人。”天塹低頭咳了兩聲,聲音也急遽起來,“那是一柄汲取了巨星魂魄的神器,它所擁有的……能量,比宇宙大帝的黑暗邪能更具毀滅性。如果它為賽特或是災厄所用,整個半人馬座,咳……便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安寧了。”
    “您可有這聖物的線索?”
    “我隻知,它在古語中被稱為‘基拉珀裏斯’。除了……精靈王室,無人知曉它的模樣與藏址,”天塹搖了搖頭,坦誠之中帶著猶豫,聲線也忽然開始斷斷續續,“不過,你已經……有了元首雙刃中的一刃了。隻要……將這半塊鑰匙……銷毀,他便無計可施了……”
    天塹右眼的光學鏡慢慢地晦暗下去。
    “我明白了,謝謝您。”覺察到老霸天虎似乎還有別的話要說,擎天柱隻簡短地回應著。
    “我馬上就要死了,年輕人,”天塹彌留之際的語氣陡然哀傷,對難以啟齒的話也不再遮掩,“我是不後悔的,可……她……”
    他頓住了,越發黯淡的視線又從汽車人的麵前移開。
    “您有什麽想要交代的,但說無妨。”汽車人領袖誠篤地表示,眼眸溫柔而堅定。
    “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掛念了,我的夫人,澤蕾……”天塹的呼吸又漸漸急促,眸中流露出的苦痛使人不忍,“我知道汽車人與霸天虎……一向水火不容,可我還是想求你,求你們,幫我找到她,確認她的安全。否則,我……我即便回歸了火種源,我的靈魂也……永不……安寧……”
    老霸天虎誠摯的請求以及對至親的惦念,顯然也打動了在場的汽車人。高大的巨人們默默無言地注視著,直到天塹的光學鏡徹底熄滅,那具飽受摧磨的機體也徹底陷入了冰涼。
    探長走上前來,手握著的弋兆探測儀從霸天虎的殘軀上掃過。
    “他死了,boss。”他說。
    ------------
    賽勒斯不理解這位死去的霸天虎絕大部分的遺言,但他還能抓住一些重點。
    “威震天又活了?那我們得加進時間把他做掉,prime!”才從那片廢墟出來,賽勒斯便等不及催促道。
    “sensei,”漂移對賽勒斯的訴求充耳不聞,照例將無人飛行器探測的結果向擎天柱匯報,“k9的飛船接走了四個。”
    “四個?”
    “威震天,聲波,賽特,還有……震蕩波。”
    “震蕩波也沒死?”探長略感驚訝。
    漂移的神色不安。每個汽車人火種裏都明白,威震天複活的消息不日就會在半人馬座傳開。倘若這位野心勃勃的霸天虎之王還有聲波與震蕩波兩位得力的心腹相助,那些好不容易才平定的霸天虎城邦一定會因此變得暗潮洶湧,原本安分的霸天虎們也會開始蠢蠢欲動。
    “什麽k9你們倒是給我說清楚呀,威震天到底還要不要禍害地球?!”賽勒斯急躁地喊,以試圖引起汽車人的注意。
    “地球已經沒有他想要的了。”擎天柱低頭平淡地回應道。
    霸天虎已達成他們暫時的目的,地球的危機似乎也可以解除。而問題的重心隨著賽特計劃的顯露,已落向了精靈傳說中神秘而又危險的“基拉珀裏斯”。擎天柱越想便越覺得沉重——在霸天虎集團中隻手遮天的賽特,製造混亂的傳教者災厄,還有更多潛藏在各處的黨羽……他們背後的“護光秘殿”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
    茫茫寰宇中,又究竟有多少人想得到這件精靈族神器?如果毀掉鑰匙就能杜絕歹人行惡,那與它共生的艾露伊又該何去何從?
    以威震天的野心,霸天虎們必然不會在k9安常守分。加之賽特的煽惑,塞伯坦與神器恐怕都會成為霸天虎軍團今後爭奪的目標。不過,無論精靈神器與元首雙刃的線索有多麽渺茫,至少有一點他們能夠明確——賽特,或者說他背後的護光秘殿,對威震天與霸天虎隻不過是誆騙利用。
    “搖擺,送我們返回。”prime向基地命令道,“還有……即刻給太空橋充能。”
    k9行星-複仇王座/**:**
    賽特很想讓威震天明白自己在k9行星的建設上所發揮的至關重要的作用,也想讓他明白自己那顆一片赤誠的火種。他估摸著,即便威震天不將他奉為救命恩人大加恩賞,也會提拔自己到聲波與震蕩波同等的位置。
    隻是在霸天虎之王回歸之後,事態發展的每一步他都無法預見了。
    他兢兢業業地為霸天虎的事業操勞,留守k9的霸天虎也沒有人敢說他一個字的不是。他將耳目搜刮來的所有有關塞伯坦的情報呈交,也將精靈現世與元首雙刃的傳說盡數告知,可威震天卻似乎都不為所動。霸天虎首領隻是靜坐於王座之上,慰問了一下身邊的兩位副官。而賽特隻能尷尬地半跪在座下。
    “你的功勞,我會記著。”威震天詭異地笑著。比起從前那個暴戾的驚破天,他似乎更沉穩,也更狡黠。
    “屬下不敢居功,威震天陛下。”賽特畢恭畢敬地答道,“隻是可惜了塞伯坦,現在已完全被擎天柱和他的黨羽所控製。k9這一隅之地,實在是委屈您了。”
    “來日方長,眼下的境遇何足掛齒?”威震天一麵說著,眼神中卻流露出輕蔑的味道,“且讓那人再享受一陣篡權奪位的風光吧,他的好日子已經快要到頭了。”
    威震天的能言善道讓賽特感到莫名惶恐,倒不如驚破天的冷酷更使人從容。“那人”是指擎天柱嗎?一貫敏銳多疑的賽特不免忖度,威震天或許是在含沙射影地敲打自己。可他為何會有如此暗示?威震天不可能還保有驚破天的意識和記憶,也不應該會懷疑他的動機。
    威震天與驚破天共有一火種。驚破天暴虐,而威震天陰鷙;驚破天衝莽,而威震天理智。賽特相信自己沒有選錯主君,但他不知道自己在霸天虎的上層是否還具備那麽多的話語權了。
    “陛下,大錫河工程已經竣工了,您要親自去看看嗎?”賽特稍顯猶豫地問。
    “我會的,你先退下吧。”威震天的光學鏡裏始終有著使人不解的笑意。
    ------------
    k9行星偏僻貧瘠,卻是霸天虎們駐紮生息的新家園。在收複塞伯坦之前,這裏將建成一座不亞於卡隆的恢弘軍邦。威震天擁有的號召力與影響力絕非任何一個霸天虎能相提並論,霸天虎的偉大事業將在他的領導下永續傳承。
    但權柄還不至於淪落到讓一個汽車人來把持。
    威震天目送著謹慎穩重的賽特離去,轉眼就已經開始思考如何將這枚行跡可疑、背景不明的棋子無聲無息地除去——他絕不容許一個能謀劃著將自己的火種改造重構的汽車人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更何況他本就翻臉無情。隻是賽特在k9確實有一定的聲望,這件事暫時還不用太過著急。
    地球-北太平洋東海岸-汽車人β基地/**:**
    霜影最終沒有選擇對這個不省心的徒弟進行嚴肅批評,而是由著她放縱情緒。
    從早上開始,長翅膀的粉耳朵已經哭喪著臉整整一天了。問她槍械原理知識,她說到一半就說不出話,耷下了腦袋做出一副要哭了的樣子;教她匕首的揮刺技巧,她拿起小刀握緊刀柄,可緊接著卻站不穩似的癱了下來。
    粉耳朵會把每天的射靶成績記在電子日程簿上,不過今天這沒眼看的低分隻能由霜影來幫她填寫了。
    即便是霜影也看得出來她這異常的狀態與prie昨夜的一同外出有著強烈的好奇心。雖然她也明白過問私事不太妥當,可在她預備收工的時候,女汽車人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
    “prime昨晚到底帶你幹嘛去了?”
    奇爾希被師父叫住,卻木訥地待在原地。她好像連回頭的力氣都沒有,甚至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
    “去問他吧,”她呼了口氣,萎靡地輕聲哀求道,“別問我了……求求你。”
    霜影愣住了,回過神來才哼哧了一聲。她是想不出能什麽事能讓這個一向沒心沒肺的小妖精如此神傷。畢竟她一向不是都挺神氣的嗎?
    但霜影也不會選擇去問prime,所以即便她再好奇,對於此事也隻能不了了之了。
    長翅膀的粉耳朵在學習訓練的態度上確實已令人無可挑剔,她的進步領袖衛隊也有目共睹。霜影上一次見到的如此刻苦而堅決的狙擊手,還是玄極城的縱火——那個她為了能陪同prime來到地球,不知恬恥地利用和出賣了的汽車人。
    現在想到他,霜影的火種裏已經沒了從前的厭煩,隻剩下了一絲慚愧和心虛。她會暗中自我安慰,認為以前欺負粉耳朵的那些事都隻不過是縱火自作主張幹的而已。但這些想法,她連自己都騙不了。
    ------------
    奇爾希·艾露伊早已決定不再以元首自居,尤其是在發現自己對被冰封前的記憶感到越來越渺茫的時候。
    作為精靈元首在地球的極點生活的時光,還有那些死去的精靈,在她最初解封時就仿佛隻剩下了模糊的印象。她隻能依稀記得一些零散的事情,例如那些無關緊要的童年片段。她是一個生來就被選定的元首,不具備任何統治者的能力卻身居高位。在塞伯坦,這樣的身份恐怕隻會讓她收獲更多的尋事挑釁與冷嘲熱諷。
    寒冬王庭已名存實亡,“元首殿下”也隻是虛有其名。所以當塔洛將她帶到那頂久別的王冠前時,奇爾希先是訝然無語,然後低眉歎氣。
    “這是什麽意思,塔洛?”奇爾希望了一眼滿心期許的小女孩,卻又邁步離開。
    “您的私人財產呀,元首殿下。”塔洛昂著頭,一邊恭敬地答,一邊急匆匆地小跑著跟上精靈的腳步。
    “你從哪裏找來的?”奇爾希勉強地苦笑了一下。
    “我和救護車在您的王座上找到的!您該帶上它回塞伯坦呀,讓那裏的所有人都知道,您是精靈族的元首,寒冬王庭的後裔!”塔洛喊道。
    “所以呢?”奇爾希歎了口氣,“這有什麽意義?”
    空有頭銜卻沒有領地與臣民,這樣的元首又有什麽意義?在第一次跟隨汽車人回塞伯坦之前,奇爾希就麵對過這個問題。塞伯坦的生活已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她的自我認知,與汽車人的相處,已使她將自己視作他們的同類。她順服於塞伯坦的超級領袖,習慣於塞伯坦的文化風俗。她努力地學習、訓練,也是想要徹底地融入以強者為尊的塞伯坦社會當中,獲取塞伯坦人的認可……以及超級領袖的垂愛。
    而這些,塔洛並不知道。她還單純地認為她還是那個身份尊貴、地位崇高的精靈元首。
    “意義?您可是元首殿下呀!”塔洛不知所措,隻好順著原意爭辯道,“您和超級領袖是一樣的!再,再不濟,他也沒有權力使喚您!”
    “別說了……”
    奇爾希閉上光學鏡,以一個極其緩慢的頻率呼吸。心理的疲憊喚起了身體的勞累,小精靈隻能在淺白色的浪花拍打過的礁石上扶地而坐,讓垂下的翅膀在海風中輕輕張合以疏解全身的壓抑。
    “殿下!”塔洛注意到她黯然神傷的模樣,越發地不甘心,“為一個壓根不把自己當回事的人這麽傷心難過,真的……值得嗎?”
    奇爾希的眼神從那頂孤單的王冠又轉回到了人類女孩的身上。她意識到塔洛已偷聽了昨晚的談話,可塔洛卻麵不改色且擲地有聲。奇爾希的火種於是像灌了沸水一般翻騰起來,慌惘中眼神也不斷逃避。
    “你,你怎麽會懂呢?”精靈小聲地喃喃道。
    “我怎麽不懂?!”塔洛往前走了幾步,仍然振振有詞,“那個超級領袖到底給您吃了什麽迷魂藥?我的殿下喲,拜托您醒醒吧!他那些一套一套的說辭,不也就是……典型的老渣男話術嗎?!”
    “你在說什麽呢?”奇爾希驚愕地望著滔滔不絕的人類女孩,“塔洛……”
    塔洛反而越說越激動似的,著急到不禁左右踱起步來:“不是嗎?什麽‘我對你隻是憐惜同情’,‘我會永遠保護你’,吧啦吧啦吧啦,什麽狗屁不通的鬼話!不愛就是不愛,為什麽他們總要說這些冠冕堂皇的鬼話呢!”
    這番慷慨淋漓的陳詞就像一桶冰涼的海水似的又把呆坐的精靈給徹底浸沒了。奇爾希被說得懵怔啞然,隻能愣愣地望著漸漸平靜下來的人類女孩。
    塔洛的神情有一種莫名的哀怨。她知道這些話一定會中傷心扉,但這些全部都是她殷切的肺腑之言。
    “您其實心裏也清楚吧,隻是不敢麵對而已。”因為得不到小精靈的回應,塔洛繼續不甘罷休地問道,“元首殿下,您就聽我一句勸,不要再一廂情願了吧?不可否認他的條件不錯,可是他都已經九百萬歲了唉,誰知道在您之前他又有過多少情人呢?您玩不過他的。”
    海浪一卷又一卷地湧過精靈的腳踝,冰涼的感覺就像在中央角鬥場看著霜影奪魁時候霰雪落在肩頭上一樣。奇爾希短暫的生命曆程中,從未對誰有過如此熱烈而深刻的愛意,也從未承受過如此錐心刺骨的愛而不得的痛苦。誠然,倘若她再繼續這樣遲鈍下去,塔洛還能有長篇大論的說教方法。
    可她已經徹底沉淪了。她嚐試著說服自己認同塔洛,火種的灼痛卻使她隻能捂著胸口。
    “我也並不想……得到什麽,”奇爾希閉上光學鏡,苦笑著試圖為自己的無能開脫,“隻要能陪在他身邊就足夠了,總有一天……”
    “殿下!你能不能別再說這種隻能感動自己的話了?!”塔洛厲聲喝道,打斷了她的癡語。
    最終,遠處傳來陸地橋發出的轟鳴與載具形態下的汽車人們的引擎聲中斷了這場爭議。
    遠遠地,奇爾希望著紅藍色的汽車人領袖變為本體,望著霜影意氣風發地迎上去,望著他們仿佛在親切地噓寒問暖的樣子。塔洛的諄諄告誡還在聽覺器邊回響,她深呼吸,接著默默無言地從那塊礁石上躍下。身後不遠處擱置在訓練靶上的那頂王冠,被陣陣拍岸的海浪洗刷出更加晶瑩璀璨的光澤。
    塔洛不再咄咄逼人,她將那恨鐵不成鋼的無奈眼神藏在自己的眼鏡片後麵,然後拿出了那部雨點的手機。“您已經鬼迷心竅了,殿下。”塔洛平靜下來說,“我得讓您認清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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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空橋的充能進度已有百分之七十五,傳送門的炫光與基地的燈光交匯,編織出一副奇異夢幻的風景。雖然隻是午間,天空卻已相當晦暗。水珠從濃雲中落下,衝刷著巨大的機械生命體。
    探長、搖擺與霜影收拾著基地臨時倉庫裏的剩餘能量箱和補給袋。探長對威震天複活的事感到憂心,但更擔心天塹所提及的那個神秘組織。霜影倒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英勇,一想到要討伐真正的霸天虎之王威震天,她反而更覺興奮。
    基地外側,救護車將昏迷的大黃蜂放入組裝好的阻隔箱,以讓他高度壓縮的機體能適應塞伯坦的環境。要從震蕩波手中拿到鬼蚤的解藥魔方還需從長計議,但現在最讓人擔心的還不止於此。
    從威魯普熱點的海淵中回來後,擎天柱的塗漆就已比以往深暗了許多。長時間浸染的黑暗能量沒有按預想的那樣逐漸消退,反而愈發嚴重。這種症狀與同樣受到黑暗能量侵染的霜影不同,機體的衰頹循序漸進,昏暗的天色使他深藍的塗漆看起來已近乎黑色。
    救護車早就要求他檢查機體的感染情況,可他卻始終不曾當回事。起初他們都以為,他隻是在威魯普熱點上方的海域中與驚破天交戰。但如今看來,救護車已能斷定他所接觸的邪能遠比表麵上看起來的更多。
    “這支過濾劑是用來消除黑暗能量的,”救護車將用完的藥劑瓶扔進廢料盒,接著語重心長地說道,“接下來三天每天早晚都要注射一次,這三天就好好休息,有事情讓漂移和十字線去做,別老是操心這個那個了。”
    擎天柱順從地點頭,收回注射完的右臂然後放下了臂甲:“霜影的情況怎麽樣?”
    “放心吧,她體內的黑暗能量濃度還不到你的十分之一。”救護車用滿不在乎的口吻說道。
    “那就好……”prime有些遲滯,頓了頓才繼續問,“奇爾希呢?她的傷……痊愈了麽?”
    “有柰氨酸,不會有大問題。”救護車抬頭意味深長地望了神色不安的老朋友一眼,“不過,她今天不知道怎麽了,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她一直待在後麵的山上呢,sensei。”漂移打岔道,“要我叫她下來麽?”
    漂移隱隱發現,救護車與sensei之間仿佛有著什麽不言而喻的交流,且氣氛也似乎有些沉悶。奇爾希平時就愛飛到汽車人攀爬不了的高處,仗著她炫酷的翅膀居高臨下地俯視。作為一名偵察兵與狙擊手來說這確實是個先天性優勢。不過她已經很久沒有耍過脾氣了,所以漂移也覺得好奇。
    prime歎了口氣。他當然明白小精靈的心情事出何因,可火種的無奈與憂慮卻無法言表。
    “我不該帶她來的。”他說。
    “如果不是因為霜影,您本來也不會帶她來的。”漂移輕聲地安慰道。他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隻認為擎天柱是在為奇爾希的受傷而感到自責。如果不是霜影以奇爾希為理由近乎無理取鬧地強烈要求同來地球,她們本該都留在赤鐵堡。
    但默默地藏在手術台後麵的人類女孩,還有靜靜地從遠端聆聽著這些對話的小精靈,都不知道當時霜影在恢晝大廳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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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爾希聽從了塔洛的建議,打開了極光的藍牙。而塔洛則將開啟了通話模式的手機藏在棉襖的口袋,以讓她所偷聽到的汽車人的對話能轉達到元首殿下的耳中。
    從超級領袖和醫官師父的交談開始,奇爾希聽到了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此刻的她終於被現實的清醒擊中,再也無法承受了。
    極度的絕望中,她顫抖著關掉了極光的通訊儀,然後緊緊地握住拾起的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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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空橋的已完成充能,綠色的光暈映出深厚的雨幕。探長、漂移與霜影在prime的示意下陸續回程,搖擺也在師父的指示下嗬護好裝著小蜜蜂的阻隔箱隨後邁入。
    塔洛隻能目送著大塊頭們帶走他。由於他未能蘇醒,塔洛也沒能與他告別。這一去,塔洛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與這個小黃毛再相見。
    她感到有些失意,隨即便調整好狀態,走到待到了最後的兩個汽車人跟前。
    “請你們一定要保護好元首殿下!”戴著墨綠色棉襖的兜帽的塔洛抬頭喊道,雨滴打在她的眼鏡片上。她又朝那高高的山崖上一個孤獨的身影望去——元首殿下一直靜靜地坐在那裏,仿佛在聽狂風呼嘯聲的同時注視著暴雨從雲與海交接的天際襲來。
    一輛越野車從遠處駛近,車上下來了兩個穿著休閑服裝的人。其中棕色頭發的女人走向了塔洛,為她撐起了一把雨傘。
    “我是瑪琳達,是賽勒斯先生叫我來的。”棕發的女人說道,“prime,就是這個女孩吧?”
    塔洛不解地張望著,可汽車人領袖與醫官好像都十分了然的樣子。
    “是的,麻煩你們送她回家,保證她和她朋友的安全。”擎天柱答道。
    “我會的。”名叫瑪琳達的女助手說著便一手牽起了塔洛。與外星人有關的人類都是他們的觀察對象,不用超級領袖吩咐,賽勒斯也會特別關注這個小女孩。
    就這樣,塔洛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就已被汽車人領袖安排得妥妥當當。她被莫名其妙的、讓她緊張與害怕的人類塞進了他們的汽車裏,來不及說話就被帶走了。她原本還想趁著沒人的時候好好再和他囑咐一遍元首殿下的事,結果自己反倒早已經被人給囑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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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塔洛不簡單,尤其和那丫頭的關係……嘖嘖,很不一般。”救護車仍然不理解擎天柱為何就這樣放過塔洛。
    “賽勒斯會幫我看著她的。”擎天柱皺起眉頭。
    “那丫頭呢?”救護車也順著他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坐在高處懸崖邊的小精靈,打趣似的笑了笑,“她這是不打算回去了麽。”
    她今天就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救護車能覺察到一些端倪,盡管也有一點好奇卻也沒心情刨根問底。
    “老救……你先回吧。”超級領袖歎了口氣,認真地說,“我等著她。”
    “行,你慢慢等吧。”救護車輕飄飄地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接著便走近那青綠的渦旋中去。誰也不知道昨晚他帶她去了哪裏,又發生了什麽事。救護車雖然並不是真心想把艾露伊留給這個不解風情的老朋友的,但誰讓他是擎天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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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地已經走空了,唯有那深紅藍色的汽車人領袖還待在原地。小精靈從高處遙望著他,他也抬眸遙望著風雨中一動也不動的小精靈。
    他們就這樣,又生硬又沉默地互相望著對方。太空橋始終處於運行狀態,浪費能源的行為讓奇爾希火種局促不安。盡管這並非是她的意思。他竟然如此耐心地等著她,奇爾希的火種又一瞬間和軟下來。
    為了讓自己保持理智,她早早就關掉了通訊儀。可是腕甲裏的極光卻收到了消息提醒。她立刻便緊張到火種撲動,明明警告過自己別再犯傻,卻莫名地期待與激動。
    “跟我回去吧,艾露伊。”
    超級領袖的訊息通過極光的通訊端傳來。奇爾希才意識到他早就把她的元蝶也納入了領袖衛隊的通訊係統,所以他才能在她從殺戮號逃出之後找到她的位置。
    小精靈現在隻覺得塔洛說的對極了……她玩不過他的。她已徹底淪落,連一絲絲抵禦的堅決都已被他輕易銷毀。他的保護與憐惜分明讓她心痛,卻也是那麽令她欲罷而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