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昔年繁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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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碧玉!
走出一段路,確定眾村民不會聽到他們的說話聲,郭寒急忙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請立即離開!”
樓定石道“正是緊要關頭,若是離開,此行便毫無意義。”
“屬下亦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萬乘之軀更不能輕涉險地。”
“我心中自有計較。”
“殿下請莫忘記方才之事!”郭寒提高了聲音,臉上顯出焦急又後怕的神色“這楚氏人果然如傳言一般莫測,方才若不是——若不是——殿下現在還不知怎樣呢!”他想不明白方才那究竟是怎樣一回事,隻知若再待在此處,麵對的將是莫測的楚氏人與他們刻骨的仇恨。他能理解他們的仇恨,但並不表示他願意為這仇恨殉葬。他不能,殿下更加不能!
“殿下!”郭寒懇切道“此事不成,還可重新來過。若民政有個萬一,那是什麽都彌補不了的!”
樓定石原本所恃便是長老在族中的威信,認為隻要說服長老,便沒有不成的事。且他自信楚氏人天性不是性子激烈那種人,隻求安穩渡日,無意與華方拚個魚死網破。然而方才那場變故之中,楚千帆對他的攻擊,以及之後感受到的村民刻骨的仇恨,目下雖被他用話壓住,暫時穩住局勢,所帶來的超離常識的震撼仍然沒有褪卻。
說服雲夢澤,兵不血刃讓其歸順。這件事上他與樓重淵意見相左,當時他提出時以為會與父皇有一番爭執,未想樓重淵隻輕淡寫地說,那你便去看看,不行再打。
這番語氣讓他有一種被當做小孩子來哄的感覺。做上太子這幾年,他的政見與父皇同出一轍,諸事與父皇意見大體方向相同,至多細節有差,是以辦事並無受到任何來自父皇的阻力。諸臣交口稱讚太子仁孝勇智之餘,他亦偶有疑惑,這究竟算是父皇的意思,還是自己的意思?
這次是他首次在大事主張方向上與樓重淵不合,心中早暗暗發誓要做得漂亮,讓眾人另眼相看,他並不是父皇的應聲蟲,事情依他的法子來辦,也能做得好。
當下雖明白此行轉向凶險,他仍堅持道“不行。此時離去,功虧一潰。”
郭寒不明白他心思——但即使明白,多半還是要苦苦勸說的,畢竟,太子安危之事非同小可——“殿下,大局為重!”眾侍衛亦團團跪下,齊聲道“請殿下三思!”
樓定石氣極反笑“你們這是在要脅?”
“屬下不敢。屬下隻求殿下三思,以己身為重。一個小小雲夢澤,不值得殿下涉險。”
正當雙方僵持間,一旁忽有人插話,道“諸位可是想離開?”
乍聞這個聲音,樓定石滿腔煩燥如同當頭淋上一盆冷水,徹底澆滅。總算這次還說得出話,他道“楚姑娘是——”這裏人人楚姓,不知她全名叫什麽,是什麽身份,便以楚姑娘稱之。
“諸位既定下三日之約,便不該背信離去。”楚姑娘道。在族中她未戴麵紗,陽光下容顏愈發令人不敢逼視。此刻她雖然口中說著責備的話,周身仍然散發著樓定石初見時感受到的對萬事不縈於心,皆置之身外冷淡。
郭寒道“楚姑娘,方才殿下遇險,幾乎性命不保,怎能還待在此處?”
激變之下,美人的影響力仍不可小窺。郭寒紅著臉將話說完,這番本該語氣激烈的指責,被他說得結結巴巴。但誰也沒有資格嘲笑他,在這宛若世間靈氣凝結而成的女子麵前,天下沒有誰能無動於衷。
楚姑娘點點頭,道“我可以保證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樓定石咳嗽一聲,道“楚姑娘以何種身份說話?這番保證有用麽?”
“我是長老之女,族中下任長老。我說的話,自然有用。”
樓定石脫口道“方才救我的人——”
“是我。千帆性子是族中少有的烈性,請你諒解。”她淡淡說著,語氣全然不是請人諒解時該有的誠懇。但無人指責她。在這樣的女子麵前,聽她說出這樣的話,你若是不肯諒解,那你才不可饒恕。
樓定石道“無……無妨,人之常情。”
她又道“既如此,請各位回房歇息,此事我族定於三日內有答複。”說著不等樓定石客套,徑自去了。
看她去得遠了,郭寒才醒過神來,喃喃道“世間竟有這種女子,若能得她一顧,要我做什麽都願意啊……”忽然覺得一道嚴厲的目光看向自己,正是自家殿下。他嚇了一跳,忙收起心思“殿下,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既然答應了,那便去等著。”
“可是,她的話真管用麽?”不是他不相信美人的話,但一個嬌滴滴的未脫稚齡的小姑娘,真能讓全族人都聽她的話?
“她不會說謊,走吧,回房去。”
眼見樓定石已經動身,郭寒忙示意侍衛們警戒四周,自己緊緊跟了上去。同時咽下沒來得及說出口的疑問。
殿下,你怎麽知道她不會說謊?
傍晚。
昨日此時,眾人正自山中盡興而返,沿途討論著明天是再去看看前天到過的林子,還是重新去個新地兒?吃過飯感歎一陣今日所見,帶著對明日快樂的期許,沉沉睡去。
但經今日一事,誰也無心再說個玩字。雖然那自稱是楚長老女兒的女子說保證不會再發生什麽,殿下也認可了,但誰能保證真的萬無一失呢?大家都不願將己身安危寄托在一個小女孩的話上。是以一回房,郭寒便飛快安排下來,十四人中,八人去樓下巡視,一旦有異,以長嘯通知同伴。餘下六人,在房中保護殿下與謝公子。
他安排完畢向樓定石請示,樓定示點頭同意。那種微妙的抵觸情緒被他刻意忽略。他是太子,某些決定必須永遠淩駕於一切情緒之上。
八個人同待在最大的一間房間中,氣氛異常沉悶。樓定石知道這樣下去己方軍心定然要先受到影響,他自己又不是什麽善於閑談放鬆的人,正要示意郭寒,不等他遞過眼色去,便聽郭寒道“幹坐著也是坐,兄弟,一人來講一個笑話怎樣?哥哥我先講!”
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一層。樓定石心中暗許,口中說道“你還用講笑話?你自己就是個大笑話。”
郭寒苦臉道“殿下,好歹我也跟了您那麽多年,您就不能給我留幾分麵子?”
“麵子都是自己掙的。”
“那就求您千萬別再拆我台了!”
……
這麽一打岔,屋中果然輕鬆不少。郭寒以身示卒,原本擔心失儀的侍衛偷偷看看樓定石,發現他聽得一臉興味,膽子便大了許多,你一言,我一語,說說笑笑。不多時,屋中氣氛變得熱烈許多。
“……那掌櫃對我說‘沒有啊,昨天小店生意冷清,人來得少,除了您,就是住在您對麵的那位客人,底下二樓那間房並沒有人住啊。’”郭寒連比帶劃,說得十分傳神“當時我一聽就覺得背上發寒,沒有人住?那我昨晚反反複複聽到的拉椅子挪桌子的聲音是什麽?而且當時我還跺腳叫樓下小聲點兒,還有個人含含糊糊地應了我一句。那聲音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個女子的聲音,她先推開窗子,‘吱呀’一聲,然後說——”
這時門口隨著“吱呀”一聲,傳進一個女聲“請用晚飯。”。
…………
郭寒捂住胸口一寸一寸回頭,看到門邊楚姑娘手端托盤,背後站著自己一個小弟,拎著隻飯桶。
“下次麻煩您進來前先說一聲啊!”郭寒含淚道。一個講鬼故事講得正投入的人,如果不巧地隨著緊要情節身邊發生了一樣的事,結果定然是人嚇人嚇死人。
原本樓定石隻是擺出一副在聽的模樣,暗自在心中籌劃各項事宜。這下見著這出烏龍,終於笑出聲來,道“怎麽樣,我就說你是個大笑話吧!”
郭寒不敢頂嘴,示意侍衛接下楚姑娘手中的飯,岔開話題道“今日怎麽勞煩姑娘送飯來?”往天都是村民輪流送來。
楚姑娘沒有回答。見郭寒還要問,樓定石打斷道“問那麽多幹什麽?”又向她道“勞煩姑娘了。”
“無事。”如往常一般,說完話,她便轉身離去。
“咦,今天的菜色與前幾天不大一樣呢。”郭寒猜測,“別是楚姑娘親手做的吧?”這時他也反應過來,己方身份既被揭穿,村民不願再為他們做飯送飯也是理所當然。隻是不知,今日這飯菜到底是誰做的?
樓定石揭開蓋子一看,果然。此地的菜色均以清淡為主,往日他們亦入鄉隨俗,沒有要求做成別的。今日的菜色卻更加素淨,卻也更加精致。比如一盤筍片,嫩筍隻稍稍過一過滾水,再在調料中打個滾,聞之清香撲鼻。樓定石挾起一塊,放到口中,咀嚼之下隻覺鮮美異常。這菜說來雖簡單,其中火候卻極難拿捏,一個不小心筍片便會變老。
雖然一直坐在屋內,這一晚樓定石的胃口卻異常好,比平日多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