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過去的一萬七千多個夜晚一樣，老芬奇吃過晚飯，坐在二樓的窗口，俯瞰著樓下的清泉。
    像過去的一萬七千多個夜晚一樣，老芬奇回憶著自己短暫的一生。
    在他很小的時候，由於父母工作搬遷，他跟隨父母離開了清泉鎮，前往遙遠北方接壤至冬國的邊陲之地，在有著‘北風城’之俗稱的那座城市生活。
    花了幾年時間，好不容易熟悉了新的生活環境，父母卻在一次意外中雙雙身亡……那是他整個少年時期最痛苦最黑暗的時刻。
    他又回到了清泉鎮。
    再往後就是他在《清泉之心》中寫的故事充滿悲傷苦痛的少年因淚水和泉水精靈結緣，卻又被無情拋棄。
    家庭的搬遷本就使他錯失了和同齡人結下純粹友誼的最好機會，雖然後來又結識了一些不那麽純粹朋友，卻也都因為生計而遠離家鄉。
    他則因為永遠守在清泉旁邊的誓言不肯離去。
    白天在鎮裏打零工維持生計，晚上他就守在清泉旁，就這樣等啊等。
    一直等到了三十歲那年，在一場罕見的暴雨中，他聽到了泉水精靈的哭泣，她的聲音依然如同清泉流響，而他的雙手變得粗糙、臉上浮現皺紋。
    想起那個如夢似幻的吻，他隱約明白了什麽，當晚將《清泉之心》一氣嗬成。
    拿了出版費後，倒也過上了不需要工作的生活，他便開始一整天都守在泉邊，他已經不再渴求什麽愛情，隻是想證明他和她曾經是擁有過它的。
    老芬奇歎了口氣，每天晚上他都會把這些事情回憶一遍。
    一是怕自己老了，什麽時候忽然就忘了；二是他希望冥冥之中有什麽天意，能夠聽到他的心思，幫他一把。
    按照他在《清泉之心》裏寫的那樣，泉水精靈大概會躲避他一輩子，到了如今這個歲數，他自己也不抱什麽希望了。
    不過每當有外人來找泉水精靈的時候，他心裏都會升起一絲期待，期待泉水精靈在回應別人的時候，自己能夠趁勢跟她說說話。
    今天晚上，杜拉夫的女兒帶來一位陌生人，看他們倆的樣子，大概也是來尋找泉水精靈的吧。
    老芬奇並沒有掩飾自己打量的目光，堂堂正正的和那個陌生人對視了一眼，又帶著一絲期待，把目光鎖定了水麵。
    那時候，泉水精靈就是在這樣一個無雲的夜裏，從水麵向自己走來……
    等他再分心看了一眼迪奧娜和王塵，卻發現這兩人好像鬧起了矛盾。
    …………
    “可是……就算如此……我……嗚……”迪奧娜竟是被王塵說哭了。
    “這、這……你別哭啊。”
    “哼！主人把貓人小女孩惹哭了！”
    “迪奧娜，抱歉，我隻是想跟你說清楚，這些可能是你沒有想到卻無法避免的。”
    “我……我知道，可是我也想獲得做出難喝的酒的能力……”
    “既然這是你的決定，是你在知曉了結果之後仍然選擇的路，那我也會支持你的。”
    “我……”
    迪奧娜低著頭，不讓王塵看到她的哭泣，其實她也在猶豫不決，想要做出難喝的酒的初心，隻是想要幫老爸戒酒，隻是不願意去責怪老爸，才把一切都怪到了酒上。
    她懂，她都懂。
    在貓尾酒館工作了這麽久，她也喜歡上了貓尾酒館，喜歡老板娘瑪格麗特，喜歡那群小貓，也有那麽一點喜歡別人喝了自己的酒後止不住的稱讚。
    這是虛榮，她也懂，她並沒有沉迷於此。
    但是失去了泉水精靈的祝福，護衛隊長、麗莎姐姐，還有那麽多喜歡喝自己調的酒的人，不就再也喝不到了嗎？
    而且難喝到能讓人戒酒的酒，隻要有一個人嚐過之後，就不會再有人願意喝了吧？
    這個理由……已經被摧毀了，但自己還是下意識的說了出來，你為什麽這麽不成熟啊迪奧娜？
    迪奧娜又被自己氣哭了。
    “別安慰我……我才不需要安慰……”
    又是一句不過腦子的話，啊啊啊，迪奧娜啊迪奧娜！
    “哇！她哭的更大聲了，這是要主人安慰吧？”
    王塵終於頂不住淚水攻勢，輕輕撫摸迪奧娜的腦袋，“不哭不哭，咱們連泉水精靈的影還沒見到呢，你還有做選擇的時間。”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那就讓我幫你選吧。
    “不著急，好好想想，不行就先回去休息吧，好不好？”
    然而一道縹緲的歎息在王塵耳邊響起。
    本來皎白的月光蒙上了一層水色，泉水表麵主動散發出光芒，身處其中的荷葉與遊魚卻毫無察覺。
    “這是……泉水精靈？”
    迪奧娜在朦朧的淚光中看到了清泉水麵的那個宛如仙子的精靈，一時間忘了哭泣。
    清泉中的泉水精靈與王塵所認知的那些純水精靈不同，她幻化成了人類女性的模樣，水藍色的服飾，水藍色的長發，水藍色的眼睛，成熟的身體曲線，還有天使般的容顏。
    那聲歎息正是自她的嘴裏發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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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獵人的女兒，我沒想到我自認為美好的祝福，竟然會給你帶來痛苦。”
    聲音如泉水汩汩流淌，仿佛帶有一種魔力，說不出的美妙。
    “您不需要道歉……不如說是我浪費了這麽好的祝福，其實……我……”
    “我已經從你的淚水中品嚐到了那種感情，我能明白……真的很抱歉，如果你想的話，我願意收回我的祝福。”
    水做的人兒用如同壁爐般溫暖的目光，注視著迪奧娜。
    “小問。”王塵低聲呼喚劍靈。
    “咳！貓人小妹妹，你可能不清楚，對於純水精靈來說，每一次釋放祝福都要耗費大量能量，要積蓄對她們來說也算是比較長的一段時間，更有甚者，釋放一次祝福甚至會導致記憶破碎，智慧喪失。
    “而且，一個人一生隻能接受一次純水精靈的祝福，就算收回去了，也不能再接受第二次了，你可千萬要考慮清楚啊！”
    “這、這麽辛苦嗎？”
    “當然！不信你可以問問這個泉水精靈。”
    泉水精靈點了點頭“沒想到你竟然對我族的祝福了解的這麽清楚。”
    “哼！我乃天生地養一靈石，自誕生起已有十萬載——”
    “說正事！”王塵拍了拍劍身。
    “咳！並且啊……”小問猶豫了一下，繼續道
    “純水精靈收回祝福時，要消耗同等的能量，按理說你才長這麽大，泉水精靈這麽短時間可積蓄不夠那麽多能量，如果要收回祝福，難免會對她造成損傷。”
    “？”
    對於泉水精靈不解的視線，王塵咳嗽了一聲，又眨了眨眼。
    不等迪奧娜或是泉水精靈再說話，他雙手扶住迪奧娜的肩頭，使她轉過身麵向了自己。
    “所以，你真的要解除祝福嗎？這對你和泉水精靈好像都不太劃算啊。”
    “我……”
    “其實吧，經過大量研究表明適量喝酒是對身體有好處的，例如促進人體的血液循環，減少血凝塊的形成，活血化瘀，促進人體新陳代謝；抵禦寒冷；麻醉精神，緩解壓力；增進食欲。”
    “這我身為調酒師當然也知道。”
    “對吧，所以連麗莎都會喝酒，許多時候喝點酒並不是壞事，重要的是要有節製，要避免喝醉，對不對？”
    迪奧娜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提倡適量飲酒不是比製造難喝的酒更現實更有益嗎？”
    “你想說什麽？”
    迪奧娜在保留祝福與解除祝福之間搖擺不定，王塵要輕輕推她一把。
    “俗話說的好，小孩才做選擇，大人全都要。
    “難道不能既保留祝福，又讓酒鬼進行節製嗎？今天跟你爸爸聊天的時候，他就說經常喝醉讓你操心，感覺很對不起你，所以決定戒酒了，還讓我不要告訴你，想給你個驚喜。”
    聽到酒鬼老爸竟然要主動戒酒了，迪奧娜十分驚訝“真的嗎？”
    “嗯。所以？”
    迪奧娜深吸一口氣，轉身對泉水精靈道“那……那我就不浪費您的能量了，也許換一種思路，對您和我都更好吧。”
    “既然是你的選擇，我自然尊重。”
    泉水精靈又歎了口氣，釋放祝福確實需要能量，收回祝福卻是不需要的。
    不過眼看迪奧娜改變了決定，她也不會再多解釋，隻是迪奧娜的淚水中的感情是那麽矛盾複雜，最後卻做了這樣令她意外的決定。
    王塵似是理解了她的歎息，對泉水精靈道“人的想法本就是難以捉摸的，你可能以為已經看透了人類，但是……”
    他抬頭仰望好像對這裏的變化一無所知的老芬奇。
    “但是就像那個一直在等你的人一樣，你並沒有看清他的真心，與其讓他把和你相遇當做一場幻夢，還不如直接跟他說清楚。”
    “……也許真的是我做錯了吧，可是讓他蹉跎了青春，現在我也沒臉再見他了。”
    泉水精靈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請你幫我帶給他一段話‘在夜空裏所有星星熄滅的時候，所有的溪流、所有的夢想，都能匯入同一片大海之中。那時我們終會再見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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