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潰爛龍袍之下的身影正對著倒在蟠龍石柱下方的徐如卿，從那潰爛的口腔深處，擠出含糊的“父親”二字。
    獻帝的意外出現，如同擊破平靜湖麵的石塊，瞬間蕩起千層回響！
    徐銘臉上的猙獰之意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滿眼的錯愕。
    他聽到了什麽？
    這具從寢宮深處走出來的，渾身潰爛不堪的“腐屍”。
    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
    如今卻對著徐如卿口口聲聲喊著“父親”？
    “荒謬！荒謬絕倫！”
    “父皇，你果真是老了，瘋了，這皇位早已不該在你手下，就由我替你治理大獻吧！”
    與此同時，徐如卿在聽到這聲呼喚時，渾身卻是猛然一震。
    他那張因重創而蒼白的臉上，驟然浮現出格外複雜的情緒。
    從地上掙紮起身，徐如卿沉重地看向麵前的獻帝，想要說些什麽，喉嚨中卻隻能發出嗬嗬的風箱聲。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神通被破，又或許是因為那聲呼喚觸發了某種深層的禁製，徐如卿的臉孔，此時竟開始出現一團又一團發麵饅頭似的腫塊。
    腫塊像是被投入沸水一般不斷脹大，最後詭異地開始溶解，化作白水流淌在地上。
    先是麵部，接著是渾身上下，徐如卿的身體像是一節高溫烘烤的蠟像開始溶解，皮膚如同油脂一般剝離滑落，露出底部的另外一張麵孔。
    那是一張輪廓與徐如卿有三分相似的臉，但其眉宇之間，卻更多一份年邁的褶皺。
    此刻浮現出的這張麵龐，卻是與門前那具獻帝的“腐屍”有著驚人相似的細節。
    眉眼、鼻梁、乃至下顎的線條，赫然與身著龍袍的獻帝別無二致！
    隻是這張臉更加飽滿，也不曾有那種詭異扭曲的潰爛。
    “這……這是什麽情況？！”一名幸存的玄陽教徒忽然失聲驚呼，隨後又猛地捂住了嘴。
    “那分明就是……獻帝？”人群徹底陷入了混亂，在眾人眼前，赫然出現了兩個獻帝。
    葉響一刀蕩開日遊神襲來的巨掌，看向此間，也是一陣錯愕。
    三皇子徐如卿……怎麽會變成獻帝的模樣？
    “嗬……這人皮麵具用久了，終究是經不住消磨，罷了，也該到了結的時候了。”徐如卿——或者說是易容成徐如卿的獻帝緩緩說道，緊接著他又憑空抬起手，對著正站在門口恍惚的另一個獻帝難地抬起手，對著對方做出了一個隔空安撫的手勢“如卿，這麽多年，苦了你了。”
    撲通——
    站在門口的“獻帝”猛然跪倒，似乎恍惚的神智終於被什麽東西引動，開口說道。
    “父親……真的是你！”
    獻帝徐胤看著渾身被改造得不成人形的人影，臉部抽動，卻什麽話也沒有說。
    他似是強行壓製住了自己躁動的情緒，將目光艱難地轉向葉響，嘴唇嗡動，聲音微弱，卻又清晰地傳導到了葉響耳畔。
    “葉師傅，你能千裏迢迢趕來救援，當真是多謝，我知道你此刻心中定有千思萬緒，但一切都會很快結束，你很快也就會知道其中緣由……”
    葉響聽罷，心頭巨震，他忽然意識到，獻帝這聲感謝並不隻是謝他方才的救援，而是……
    他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肩頭的星泉。
    一直以來，他都很好奇，為何大皇子、二皇子都把蓬萊島當作幌子，唯獨這位‘三皇子’如此看重此行甚至有一種押寶的意味。
    他接觸過星泉，雖說星泉之力確實對他有著莫大的幫助，但若是要說僅憑星泉之力就能扭轉局麵，一舉奪下皇位，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更別提那一聽便是信口胡諏的民間傳說“得星泉者可號令天下”了。
    而今，看到眼前徐如卿與獻帝的身份對換，他忽然發現自己抓住了此前一直忽略的問題關鍵——星泉乃是大獻第一個化身境強者獻帝修出的仙相，這仙相對於常人而言可能不過是能一些助力的寶具，可若是對獻帝本人來說，恐怕就別有一番說法了！
    沒等葉響細想，獻帝的聲音再度傳來。
    “果然……國師那句預言並非假話，你真的能改變天命！”獻帝徐胤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欣慰。
    “星泉，流落在外這麽久了，按照約定，你也該回來了吧。”
    說話間，徐胤便是憑空抓起自己那麵鐵扇，隨著手指轉動，那麵鐵扇猛地張開。
    嗡——！
    就在這句話落下的刹那，葉響肩頭上的星泉猛然一顫！
    “啊！”星泉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隨著鐵扇打開，星泉臉上瞬間被巨大的茫然填滿。
    隨之洶湧而來的，還有那些本來支離破碎的記憶洪流！
    無數被塵封的畫麵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衝入星泉的意識中。
    葉響本身體內便存在一絲星泉賦予的力量，如今星泉受到影響，他自然也無法幸免，幾乎在瞬間，他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自己便已身處金碧輝煌的宮殿深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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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緩緩抬眼，發現獻帝徐胤此時就坐在自己前方不遠。
    隻是他現在還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童模樣。
    至於葉響為何會認出徐胤，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隻是憑空誕生出了這樣一種認知。
    在徐胤的身旁，是一塊巨大的床榻，床榻上躺著的，瞪著渾圓眼睛奄奄一息的，便是他的父皇。
    垂老的父皇用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徐胤的手腕，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沫。
    “胤兒…你要看清……這……逃…逃得越遠越好…”
    徐胤淚流滿麵，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父皇！兒臣不走！兒臣定要肅清宮闈，斬盡妖魔，還您，還長安一個太平！”
    老獻帝眼中是看透宿命的悲涼。
    “癡兒…你在這籠中…幾無活路…忘道人他…逃…”
    獻帝的手頹然滑落，再無生息。
    ……
    鏡麵破碎，眼前畫麵抽離。
    再度扭轉，徐胤眼前已經出現了一道高大的陰影。
    “先帝托孤，臣定竭盡全力，輔佐左右！”床榻邊緣，那人影口中振振有詞。
    那道陰影又轉過身，用滿是繃帶布帶纏繞的手摸了摸徐胤的腦袋。
    “徐胤，從今往後，你便是大獻唯一的帝王了，為師會好好輔佐你，你會成為這天下的王。”
    徐胤的記憶中，自己的這位老師，也是日後的國師忘道人，他的手仿佛從來都沒有熱度。
    唯有一片生冷。
    他自幼便不喜歡這位老師，相反，他更喜歡那位天天用竹劍打罵教訓他的老師。
    他是大獻第一劍聖，為人做事從來一絲不苟。
    明明很嚴厲，徐胤卻能從對方身邊感受到屬於人的溫暖。
    而這位站在父皇病榻前信誓旦旦的老師，背後卻有著種種詭異的行為。
    他都看見了的，自己父皇所謂的驚恐症病發當晚。
    忘道人就在寢宮不遠處，那隻將父皇最後的精力耗盡的老仙，便是忘道人帶來的。
    他的父皇看走了眼，為了保長安太平，卻不曾想，為長安招來了一隻最恐怖的妖。
    日日夜夜與這大妖相伴，想要自保，徐胤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便是臥薪嚐膽，裝傻充愣。
    其他幾位胞弟兄長，幾乎都在成長過程中突遭意外夭折。
    但隻有徐胤知道，兄長胞弟們並非遭遇意外，而是這位叫做忘道人的國師從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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