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臧霸守城,劉銘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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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國之季漢風流!
    已黃昏,殘陽如血,絢麗的晚霞染在濃滾的黑煙中,有著說不出的慘烈淒豔。
    等到殘陽沉入遠山之巔時,夜幕垂下,篝火燃起,號角也啞了,人也沉寂了,宣告這次交鋒的正式結束。
    可戰事不過才開始!
    關羽在彭城得到消息的時候,紅棗一般的臉色,有生以來第一次變得有些死灰。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關平接過軍士的戰報,臉色蠟黃。
    “平兒,又是何事?”關羽的聲音第一次這般沒有底氣,閉著眼睛似乎不太敢看。
    關平攤開戰報,聲音顫抖,“江東軍圍困下邳,而曹軍……曹軍……”
    “曹軍集結,已攻豫州譙郡,徐州彭城!”
    關平尚未說完,一個年輕的聲音便斷然截道,劉銘大步走進彭城府衙,目光灼灼,跪倒道“二叔,如今曹軍、江東軍圍困徐州,又在譙郡斷我軍退路,還望二叔振作,早作打算!”
    關羽坐在堂上沉默了很久,終於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譽之,下邳不可不救,曹操不可不擋,縱然出兵幾無勝算……死守彭城,也不過枯坐等死而已。我去迎戰曹軍,你帶兵去救下邳,隻望臧霸還能守得住!”
    下邳城外戰火朝天,周瑜卻並沒有在陣後督戰,而是在孫曹聯軍的糧草囤積之處下相城裏,跟孫策談笑風生。
    孫策神色抑鬱,顯然沒有什麽好心情,“公瑾,你智計百出,取了廣陵又殲敵無算,如今完全可攻下下邳,為何不跟那車胄一並留在下邳,強攻取下?”
    “我其實已經有強攻的意思告訴車胄了……隻不過,總不能拿我們的人強攻吧?”周瑜無奈的看著孫策,自從他們決定攻打劉備以來,孫策總是處於一種比較恍惚的狀態,除了戰場,其它都沒有了太大的興趣,“如今我同曹操商議的,便是隻要廣陵,跟下邳以洪澤湖為界,這下邳便是攻下也不是我們的,當然隻用曹軍強攻。放心吧,下邳地處徐州腹地,鎮守的將士都是新招收不久的徐州兵。下邳城中的原有精兵派去救援廣陵,如今剩下的新兵,堅守內城一部分,能守外城的不過一千多點人。破了外城,內城剩下的人也絕對不到一萬,圍困也足夠困死他們了,真有人敢來救……一樣是個死。”
    孫策歎了口氣,沉默半晌,目光飄向下邳城的方向。
    下邳城外城的柵欄之內,城中交給了吳敦和受傷的太史慈等人,臧霸親臨前線。一個小校望著臧霸,喃喃道“這城外的敵軍這麽多……城裏麵又都是傷兵,將軍,我們的援軍,真的還……”
    “別婆婆媽媽的,讓弟兄們放鬆些!敵人……”臧霸繼續好言安慰,聲音卻被一陣哄笑給打斷。幾隊打著火把的曹軍大搖大擺地從木柵欄外走過,距離如此之近,徐州軍甚至能清楚地看見他們被火把照亮的麵孔。
    那是幾個與他們年齡差不多的小夥子,笑聲中充滿了興奮與期盼。的確,他們在笑,肆無忌憚地笑。仿佛根本沒將柵欄後的守軍放在眼裏。甚至包括即將到來的殺戮和毀滅也可以被視作笑料的一部分。
    夜色太陰沉了,不是麽?火焰的顏色很暖和,不是麽?看著敵人的血在自己麵前流出,看著自己的血像火焰般染紅天空,這一切都很快意,不是麽?這世上的不公平太多,因此毀掉它也不值得惋惜,不是麽?
    臧霸被笑聲吵得心裏發毛,回頭兜了半圈,從身邊一名匆匆趕來的徐州軍手中搶了一把弓,搭上羽箭,狠狠地射向笑聲最熱鬧處。“嘭!”竹子做的輕質箭杆擦過火把,帶起一連串耀眼的火星。“啊!”毫無防備的曹軍們被嚇了一跳,丟下手中火把,撒腿便向遠方逃去。
    “射,用羽箭招呼他們!”剛剛趕到城頭的董主簿急於在臧霸麵前有所表現,迅速將臧霸的試探行為轉化成一次大規模反擊。跟著他同時趕到的還有大約一百多名弓箭手,同時鬆開弓弦,瞬間將距離城牆最近的十幾隻火把罩在了箭雨下。“啊——”“啊——”“我的娘咧——”黑夜中,無數人厲聲慘叫。落在地上火把冒出滾滾黑煙,將刺鼻的焦糊味道送進每名徐州軍的鼻孔內。
    “再射!”突襲得手,董主簿喜出望外。又一批弓箭飛上夜空,帶著風聲落向城外的火把。猝不及防得曹軍們被射了個暈頭轉向,火星一般散開,快速向黑暗中遠遁。與此同時,明亮的“火焰之湖”中也湧起了一股激流,厲聲咆哮著卷向下邳城殘破的南牆。
    戰鬥在攻守雙方都沒預料的時間,以攻守雙方都沒預料到的方式爆發了。當然,任何一方都談不上章法。吼叫聲和喊殺聲響徹雲天,讓人充分感覺到自己的脆弱與渺小。站在木柵欄後,臧霸後悔得隻想抽自己的嘴巴。早知道那一箭會引發這樣的後果,他肯定不會如此衝動。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很快,便有零星的白羽落在了他的身邊,幾點鮮血飛濺出來,染紅了他的眼睛。
    受了傷的徐州軍很快被人拖了下去,另外有徐州軍頂替了他的位置。新上來的徐州軍本能地從地上撿起傷者留下來的竹弓,拚命向城下發射著流矢。羽箭在城上城下亂飛,但給雙方造成的損失都不大。曹將車胄部屬中的羽箭配備很少,弓箭手們彼此之間也缺乏有效的協調組織。城頭上的弓箭手占據了局部上的數量優勢,但射出的雕翎卻十有八、九落在了空處。偶爾命中一兩支,也僅僅能讓對方受傷,根本不可能立即致命。
    羽箭對射隻持續了半柱香時間,攻守雙方迅速進入短兵相接階段。前幾日的攻城之下,被曹軍主力攻擊的南城牆外城已經隻剩下了殘骸。雖然曾經被董主簿帶人用鐵鍬修整過,但與地麵的高度落差已經不足擋住攻城者的腳步,幾十名衣衫破爛的壯漢單手在土堆邊緣一撐,雙腿猛然用力。整個人瞬間從黑沉沉的城牆殘骸下冒了出來,直撲向簡陋的木柵欄。
    在下邳腹地,還有些從沒正麵殺過人的徐州軍,立刻手忙腳亂,持弓攢射者匆匆射出最後一支羽箭,倉皇後退。手持纓槍的徐州軍嚇得魂飛魄散,雙臂哆哆嗦嗦,就是不敢將槍尖向前遞。車胄麾下的曹軍們卻不管這些,抓住機會,揮刀順著木柵欄縫隙捅入。“噗!”血光飛濺,二十幾名躲避不及的徐州軍立刻捂著肚子倒在了柵欄後。
    “老子跟你們拚了!”看到自己麾下的弟兄被敵人活活捅死,校尉蔣庭立刻紅了眼。端起纓槍,沒頭沒腦地向柵欄外刺去。槍尖處傳來一股沉澀的柔軟,他看見正對著自己的曹軍彎下了腰,手捂肚子,雙目之中充滿了驚異和絕望。
    “是你,是你先動手的!”蔣庭哭喊著解釋。用盡全身力氣拔出長槍,渾身上下被人血噴了個通紅。瞪著血紅血紅的眼睛,他又朝另外一個曹軍刺去。手臂上又感覺到了同樣的沉澀與柔軟,剛衝上來的曹軍噴出一股赤紅的鮮血,仰麵而到。
    第三名曹軍在用刀猛剁木柵欄,蔣庭提槍、刺去,卻被第四名曹軍用刀砍斷了槍頭。他撤回半截槍身,手足無措。正慌亂間,耳畔猛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喝令“向前突刺!”憑著十幾天戰火中訓練出來的習慣,他挺起斷槍,用力向外捅去。被削尖了的白蠟杆子快速完成了一個弧,柵欄外的曹軍張牙舞爪地慘叫了兩聲,被活活推到了殘牆之下。
    “端槍,前刺!”又是一聲熟悉的號令傳來。蔣庭再度端平半截白蠟杆子,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猛捅。倒黴的曹軍嘍囉被他捅得跌倒在地,抱著肚子大聲慘嚎。身邊的同伴迅速補上了一槍,慘嚎聲噶然而止。
    “端槍,前刺!”
    “收槍,後退!”
    “向前半步,刺!”
    “平槍,上挑!”命令聲接連不斷傳來,帶著些顫抖,卻絲毫不容質疑。眾徐州軍們機械地執行命令,粉紅的槍纓漸漸變成赤紅色,漸漸發黑,發暗。然後又被染上新一輪殷紅。
    遭到迎頭痛擊的曹軍們很快就敗退了下去,火把兵器丟了滿牆。身背後的命令猛然停滯,回過神來的徐州軍們如夢初醒,拎起長槍,對著柵欄旁的屍體沒完沒了地亂捅。“我日你娘咧!”“你個直娘賊!”一邊捅,他們一邊哭喊,仿佛隻有這樣做才能將自己從殺人的內疚中解脫出來,隻有這樣才能擺脫內心中的恐懼。
    “全體收槍!”熟悉的聲音很快又在大夥背後響了起來,壓住所有哭喊聲。眾徐州軍們猛地打了個寒顫,本能地將手中纓槍豎直,身體站正。“後退三步!走!”眾徐州軍們按照平時訓練的節奏,脫離木柵欄,快速退入殘牆上的陰影中。
    “各隊隊正,整頓本隊弟兄,統計傷亡!”臧霸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大聲補充。
    那曾經是一張縱橫各地劫掠的殘暴麵孔,轉瞬之間,雖又已塗滿了鮮血,這次卻變得殘忍而又堅強偉岸。
    戰損結果很快便統計完畢。在剛才接觸中總共有兩個半旅的徐州軍投入了戰鬥,當場陣亡了三十人,傷十七人。而曹軍們在試圖翻越木柵欄時吃了兵器太短的虧,被捅死四十九人,帶傷撤下者不計其數。
    單純從敵我人數損失對比上看,徐州軍們首戰的結果非常優秀。隻是他們的人數卻實在太少,臧霸不知道周瑜的分析,可能抽調出來用來鎮守外城的,還當真僅有一千,而敵人的數量卻無法估量!這個鮮明的數字對比讓任何人樂觀不起來,包括故作鎮定狀的臧霸。但他卻沒有任何辦法來扭轉這種被動局麵,隻能盡量找一些己方的優勢來鼓舞軍心。
    “他們打外城不敢浪費太多的雲梯,弩車攻城車!”指著遠處的火光,臧霸大聲叫嚷。他說的這三樣都是兵書上記載的破城利器,沒有這些重型裝備,下邳城的城牆便能多挺很長時間。江東軍偷襲廣陵,自然不會帶什麽攻城利器,而廣陵落在周瑜手中……周瑜自然也是不想便宜太多曹軍,隻給了一部分攻城器械。
    “哭什麽,敵人不是退了麽?他們……他們也有些連鎧甲都沒有穿,根本打不過咱們!”董主簿扯開嗓子,大聲咆哮。這是另一件可以令人感到安慰的消息,這些被派去幫助江東的曹軍訓練程度和裝備情況簡直跟當年的黃巾軍一樣糟糕至極,根本就是當年的青州軍。
    下邳城弓箭不足,臨時趕製的竹片弓和竹杆箭在五十步外根本穿不透單層豬皮,卻也給曹軍們造成了不小的困擾。橫在柵欄外的屍體中,有十幾個是便先被羽箭射傷了的。慌亂之下,傷者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徐州軍們活活戳死。
    而下邳城中的徐州軍,卻已經安穩了很久,換句話說……太平日久,人們都容易軟弱。
    “韓盛、段清、蔣庭,你們三個帶著弟兄們先退下去休息,換其他旅的人上來!”但是這個時候,繼續軟弱下去就是對所有人不負責任。臧霸又掃了身邊的徐州軍一眼,點著幾個校尉的名字命令。
    “是!”韓盛和段清兩個大聲領命。蔣庭卻小心地向身後看了看,低聲建議道“將軍,要不要報信給內城的人們,他們一直在城頭等待,估計等戰果早已等得心焦!”
    “這隻是曹軍的第一波試探!”臧霸皺著眉頭回應。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如果事事都要退到後邊報告一遭的話,這仗打起來就更困難了。盡管如此,他還是決定接受對方的建議,想了想,低聲補充道“不過讓他們知道一下也好,至少弟兄們的功勞會被仔細記錄在案。你們先帶隊在這戒備著,我去給大夥請功!”
    眾徐州軍聞聽此言,不少人又多了些振奮。劉備在時,征召徐州軍時曾經答應過大夥,戰時另外有賞錢。殺了敵人,賞錢按人頭計算。柵欄外邊屍橫枕籍,若是劉皇叔肯遵守前諾的話,估計大夥又能分到一筆額外的財富。
    臧霸看得歎氣,猶豫了一下,又事先聲明道“若有賞金,戰死的兄弟們拿大頭。活著的兄弟們分小頭。大夥家裏都有老有小,誰也別虧了誰。”
    “那是,那是,將軍盡管放心!”蔣庭連連點頭。
    “你等千萬小心!”臧霸又婆婆媽媽地叮囑了一句,轉身跑下殘牆。
    剛才殘城上戰鬥打得激烈時,吳敦已經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他心中沒有半點把握憑借幾千餘徐州軍守住下邳,他已經看著兄弟在他麵前死去,絕不想再幹幹看著臧霸死在他麵前!
    看到滿臉是血臧霸向自己跑來,吳敦的心裏立刻就“咯噔”了一聲,匆匆迎上去,低聲詢問道“賊人退了?弟兄們損失如何?大哥你呢?沒再受傷吧?”
    臧霸掃了一眼周圍,卻是站穩身形,刻意大聲回應,“我軍陣亡三十,輕傷十九,無人重傷。當場殺敵近五十,傷其數百。賊人氣力不濟,已經暫時退避!”
    “好,好,大哥好樣的!”吳敦連連點頭,眼中幾乎要滲出淚水,心中一塊石頭砰然落地。周圍請戰的百姓同樣聽得興奮,舉起手中的兵器來,再度請求上城殺賊。臧霸四下掃了一眼,皺眉道“諸位鄉親!夜色太濃,曹軍隻是在小規模試探。明早日出之後,也許我軍會麵臨一場真正的惡戰!到那時,諸位再看情況出力不遲!”
    眾軍民關切的點頭,望著臧霸都望臧霸能好好活下去。
    臧霸微微一笑,努力做出一副輕鬆的模樣,“諸位不必擔心,能打退曹軍一次,也能打退第二次,第三次,我上城準備去了,賊人或許頃刻便來!”
    說罷,他轉過身,再度走向今夜的戰場。當他剛剛回到柵欄牆附近,車胄的人便開始了第二輪進攻。這回,曹軍們調集了大量的弓箭手,摸著黑對徐州軍們進行遠程打擊,將木柵欄上下射得全是白羽。
    有了剛才的經驗,臧霸應對起來從容得多。在張遜、他的長子臧艾、孫繼等幾個得力副將的幫助下,徐州軍們迅速隱藏到了曹軍們看不見的角落。待敵軍的火把一靠近,弓箭手們立刻瞄著光亮處展開還擊,將曹軍們射得抱頭鼠竄。
    攻城的序列沒等靠近城牆便已經瀕臨瓦解,氣得曹軍頭目大聲咆哮。通過各種手段,此人終於將麾下曹軍驅趕到了城牆根兒下。還沒等將胳膊搭上殘牆,無數碎磚亂瓦又兜頭砸了下來。
    “眾兄弟齊心努力,若能活下來守住下邳,等到援兵,一個半吊錢!我臧霸用性命擔保,家園縱然丟了,錢財絕不會虧了大家!”
    隨著碎瓦搬磚,臧霸的聲音也一並落下。
    “啊——”被砸傷者發出淒厲的呼喊,聽到徐州軍們耳朵裏卻如同仙樂。萬一那人死在城牆下,就意味著大夥又多了半吊錢的收入可分。這樣盤算著,更多大小不等,輕重不一的石塊瓦塊從陰暗處飛落,激起更劇烈的慘叫和更惱怒的喝罵。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無數鼻青臉腫的曹軍從殘城邊緣探出頭,沒等交手,氣勢已經輸了三分。
    “端槍,第一隊端槍,順著柵欄縫隙平刺!”臧霸的命令聲比上一輪戰鬥清楚了許多,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一點兒緊張。百餘名新上來的弟兄快步上前,閉著眼睛將手裏的纓槍向外一捅,鼻孔中登時就聞到了血腥氣。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一些新招收的徐州軍驚慌失措的大叫。不待臧霸出言嗬斥,立刻有各隊隊正大聲提醒道“一個半吊,快拔槍,別耽誤功夫!”
    殷紅色的槍纓快速回收,中途不知道濺上了敵人的血還是袍澤的血,在昏暗的火光照耀下,看上去嬌豔如花。第二隊長槍手迅速上前補位,貼著第一排弟兄留下的縫隙將纓槍向柵欄外捅去。“半吊錢,半吊錢!”他們惡狠狠地念叨著,無師自通地安慰著自己。肚子裏邊翻江倒海,下手卻毫不猶豫。
    第二波敵軍以比第一波敵軍更快的速度退了下去,至少在柵欄前留下了三十具屍體。那意味著十五吊錢。這一輪不幸死在曹軍們刀下的徐州軍隻有六個,但他們已經可以瞑目。兩吊錢的撫恤,夠家中老小至少生活一整年。再算上殺賊的提成,總合已經超過了他們在若不參軍的全部收入。
    如今這批招收不久還沒見過鮮血的徐州軍,卻發現發財的機會源源不斷!第三波曹軍轉眼就殺到了殘城下。緊跟著,是第四波,第五波和第六波。徐州軍們轉眼就輪過了兩輪,每個人算下來都增加了百餘文的收入。但新的發財機會依舊沒完沒了的出現,累得他們氣喘如牛。
    一個時辰過後,徐州軍們便沒心思再統計自己今夜能賺到多少錢了。槍纓黏黏地貼到了槍杆上,手中的白蠟杆子滑得幾乎掌握不住。“一百五十,一百七十,一百八,再殺一輪,明天上酒樓吃肉!”隻有各隊的隊正和夥長們,還機械地報著本隊弟兄平均分到的銅錢總數。以此激勵大夥越來越消沉的士氣。
    隻有活著堅持過今夜,才能有機會親手將高額的賞錢帶回家,才能再次看到妻兒老小臉上久違了的微笑。對家人的掛念和對財富的本能追求,牢牢地拴住了徐州軍們的腳步。他們被潮水般湧上來的曹軍們打得幾度麵臨崩潰,卻又幾度在臧霸的組織下將敵人打得先一步逃走。“賊人支持不住了,打完這一輪,就能回軍營拿錢!”校尉,隊正們啞著嗓子,一遍遍散布勝利就在眼前的消息。最終的勝利卻遲遲不肯到來,反而是陽光在東南方向率先射穿了夜幕。
    天是在激戰中亮起來的,城內城外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火把什麽時候開始變暗。當第一縷陽光衝破早晨的烏雲灑向大地的時候,所有參戰者都楞了一下。他們都是第一次看見與自己拚殺了半夜的仇敵,被對方的麵孔和戰場上的慘象嚇得汗毛直豎。直用了半個晚上,殘城外就躺下了三百多具屍體,鮮血濺滿了整段殘城,潤得每一寸泥土都殷紅如火。
    陽光的照射下,火紅的泥土跳躍著,刺得人眼睛生疼。徐州軍們幾乎無法相信那些傳說中吃人心肝的曹軍強盜,居然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一樣滿是老繭的雙手,一樣愁苦的麵孔,一樣被歲月壓得微微發駝的脊背。如果不是被一道柵欄將他們彼此隔開,他們幾乎以為,那倒在柵欄外的屍體就是自己。
    即便是這樣,也沒有任何徐州軍主動放下長槍。他們已經無法再將兵器放下了,在那條指向城牆的血路盡頭,可以看見車胄軍匆匆搭建起來的大營。打了一整夜,營中的人數依舊多得無法數清楚。其中不乏已經兩鬢斑白的老漢和剛剛長到四尺高的孩子,一個個舉著刀,在營門口慢慢整理隊形。他們沒有吃早飯,他們的早餐在下邳城裏。
    要麽自己家的老人和孩子被這些人殺掉,要麽將這些老人和孩子殺死。現在,徐州軍們已經沒有了其他選擇。
    而這場殺戮,不過剛剛開了個頭。
    亂世之中,仁義從來不出現在戰場之上。
    白天比夜晚更要難熬。昨夜的戰鬥雖然令人恐慌,但大夥看不清到底來了多少曹軍,心中至少還抱著僥幸取勝的希望。而現在,希望已經變得像草尖上的露水一樣單薄。初升的陽光將一切照得無所遁形,包括每個徐州軍極力隱藏在心底的恐懼。
    敵軍人數不是他們的兩倍,而是十倍!如果那些揮舞著木棍砍刀的老人和小孩也可以算作士兵的話,可能眾寡懸殊更大。看見老弱曹軍們單薄的身軀,你甚至不忍心向他們開弓放箭。然而,當他們跑到木柵欄附近的時候,卻會毫不猶豫地將砍刀和削尖了的木棒順著柵欄縫隙遞過來。
    無論拿在多麽弱小的曹軍手裏,兵器招呼到身上一樣會死人。徐州軍們為自己片刻的猶豫付出了慘重代價,一瞬間便倒下了十幾個。“捅死他們,不是他們死就是咱們死!”幾個隊正聲嘶力竭地叫嚷著再度衝到了第一線,染血的纓槍齊揮,帶頭將青州兵裏的老人和孩子戳死在柵欄旁。
    戰場上沒有憐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激戰再度於木柵欄兩側展開,殘忍且淩亂。站在指揮者的位置,臧霸甚至無法相信曹軍們的身後有將領統一調度。那種洪水般的攻擊沒有明顯的節奏,不分隊形,老的、小的、壯的、弱的,全都一窩蜂般向上湧。短刀、長矛、羽箭、投槍,各種威力和功能參差不齊的兵器也沒經過任何協調組織,隻是一味地亂砍亂剁。很多時候,後排曹軍射出羽箭根本沒有飛越柵欄,便直接命中了前排曹軍的脊背。被誤傷未死的曹軍兵們則破口大罵,拎著兵器轉身回衝,將誤傷自己的袍澤打得抱頭鼠竄。
    相對於曹軍們毫無章法的攻擊,防守方的戰術則顯得整齊且有效。在曹軍距離殘城八十步左右,他們便開始以羽箭攔截。竹製的輕箭殺傷力非常有限,曹軍們身上插著四、五隻雕翎還能在戰場上跑動的情況屢見不鮮。但這種羽箭覆蓋戰術最大的殺傷力體現在對士氣的破壞上,大多數曹軍們都不具備帶傷作戰的勇氣。往往挨了第一箭後衝鋒速度就會減半。挨了第二箭後就會停下來擔心地檢視傷口。很少有人連續挨了三箭後依舊毫不在乎的向前猛衝,但到了這時,他們的身體已經不像沒受傷前一樣靈活了。隔著木柵欄,眾徐州軍可以非常順利地成全他們的勇敢。
    匆匆搭建的木柵欄成了一道鬼門關,將活著的曹軍們死死地擋在了關外。白蠟杆子纓槍與狹窄的柵欄縫隙配合起來相得益彰。如果不是徐州軍們突然發傻發愣,以短兵器為主的曹軍很難將樸刀斧頭遞到他們身上。而徐州軍們隻需要看準柵欄縫隙後的葛衣,狠狠將手中的纓槍、刺出去,旋即必有斬獲。
    從朝陽初露又廝殺到日上三竿,除了在剛看清楚對手情形那一瞬,因為心生憐憫而蒙受了一次不小的損失外,其他時間內,戰場的局部優勢牢牢地掌控在徐州軍們手裏。雙方的戰損比例非常懸殊,有幾輪廝殺中,配合越來越嫻熟的眾徐州軍居然取得了殺敵五十餘,自損為零的巨大勝利。但是,臧霸的心情卻沒有因為短暫的勝利而高興得起來,特別是當對方的營地上空騰起一陣煙塵後,他的眼角居然控製不住地抽搐了樹下,好在當時戰鬥打得正激烈,才沒被弟兄們發覺他的慌亂。
    煙塵是戰馬列隊跑動帶起來的。那意味著車胄麾下有騎兵!雖然從煙塵的規模上來看,騎兵的數量未必能超過一千,但是在下邳周圍的平坦曠野中,一千騎兵足以踏碎五千到八千徐州軍組成的防線。更令人恐懼的是騎兵的長途奔襲能力。戰馬在平原上小跑一個時辰的路程,足夠普通人步行走上大半天。那同時也意味著下邳城的官員和百姓根本就沒有棄城而走的機會,一旦他們失去城牆的保護,騎著戰馬的曹軍兵們會毫不客氣地從背後追上來,用橫刀將他們一個個砍殺於道。
    “車胄這個瘋子!”臉色煞白的董主簿破口大罵。騎兵帶起的煙塵正向殘破的南城牆迫近,以騎兵攻城,這種戰術前無古人,今後也未必有來者。然而木柵欄的高度是否能擋住戰馬一躍,著實令人不好說。
    “戰馬來之不易,他未必舍得!”臧霸皺著眉頭,對車胄的目的做出如是判斷。“我估計他出動騎兵隻是為了給自己人壯膽,順便打擊我軍士氣!”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判斷,土黃色的煙塵在卷入戰場後,便慢慢小了下去。大約七百多匹高矮不同的戰馬排成一個五縱長隊,在距離城牆二百步左右的位置來回馳騁。看到自家騎兵,正如螞蟻般聚集在城牆附近的大小曹軍們士氣大振,歡呼聲不絕於耳。但他們的攻勢卻一點點減弱下去,最後將所有活著的人都撤離了城牆。
    騎著戰馬的曹軍兵們身上穿著簡單的皮甲,手中的兵器也統一成了橫刀。他們先是耀武揚威在城牆下兜了幾圈,然後慢慢整隊,慢慢變成了一個齊整的方陣。緊跟著又是一通鼓響,招展的旌旗下,有名虎背熊腰的壯漢策馬衝出,風一樣馳騁到了木柵欄近前。
    隔著大約五十步的距離,此人帶住坐騎,衝著全神戒備的眾徐州軍們大聲喊道“誰是這裏的主事人,出來一下,我家大王有話對你說!”
    “出來,出來!不敢出來就是大姑娘養的!”吃了虧的曹軍兵們滿臉憤怒,七嘴八舌地在城外喧嘩。
    “你們才都是大姑娘養的呢,沒有爹教導!”
    “沒爹管的才不走正道,好人不做偏偏去去當曹賊!”眾徐州軍大多出身於市井,嘴上的功夫一點兒不比手上的功夫差。順著對方的話題回罵,登時將眾曹軍們氣得七竅生煙。
    騎著戰馬的壯漢見自己一方在口頭上討不到任何便宜,趕緊揮了揮手,將曹軍兵們的喧嘩聲壓了下去。“請守城主將出來一見!車將軍有話要說!”扯開嗓子,他繼續衝著木柵欄後的徐州軍們叫喊,中氣十足的聲音居然壓過了雙方發出的所有嘈雜。
    臧霸抬起手來,分開保護著自己的徐州軍,向前急走了幾步,衝著城外的壯漢抱拳施禮,“臧霸奉劉皇叔之命守衛下邳城。壯士有什麽話,盡管跟臧某說。臧某若是覺得還有道理,有機會定然將你的話轉給劉皇叔!”
    騎馬的壯漢歪著嘴巴笑了笑,用哄孩子般的口吻教訓道“你這廝好不懂事,逞什麽強,當真以為你們這般負隅頑抗下去,還能見得到劉備?你這名頭,我連聽都沒聽過,我知道太史慈在下邳,快叫他出來,你這後輩遲了便耽誤了全城人的性命!“
    “你這匹夫好不懂事!”臧霸老氣橫秋地一揮衣袖,以前輩長者的口吻回敬道,“古人說有誌不在年高,若是分什麽前輩後輩,孫伯符豈不是到死也沒機會在陣前露臉?為何在泗水灘前一戰,死得是韓當不是孫伯符?趕快回去,叫一個有見識的出來跟我說話。免得耽誤了你家將軍的大事,害得全營曹軍們無辜送命!”
    “哈哈哈哈!”城上城下的人都被臧將軍大言不慚的話逗得開懷而笑,彼此之間的敵意瞬間減輕了不少。
    口舌上討不了便宜,壯漢忍不住搖頭苦笑,收起身上的輕慢之氣,衝著臧霸抱了抱拳,大聲說道“既然將軍能做得了主,某便將我家將軍的話直接對你說了。希望你聽完之後還能能撐得住。我家將軍的意思是,下邳外城的城牆早已坍塌,內城兵馬跟我軍比起來,十則圍城都毫無壓力。你等即便能擋了我軍一時,最終也難免兵敗身死的命運。不如認清形勢,早一點兒把下邳獻出來。念在你等都是漢子的份上,車胄將軍不會難為你等。在此籌集到了足夠的糧草軍餉後,你我雙方和睦相處,決不輕易傷害貴城一草一木。”
    此人嗓音寬厚洪亮,長相和打扮上又帶著股豪氣,勸降的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倒是平添幾分可信度。眾徐州軍們早就殺得精疲力竭,聽了這番話,未免有些心動。紛紛將目光轉向臧霸,眼巴巴地等著他一句回應。
    “這麽說,是我等不了解你家將軍好意,憑空生事了?”臧霸心道一聲不好,趕緊出言反駁。“那不知道幾年前,曹操揮兵徐州,那些城池最後落了什麽下場?別告訴我不是你家曹司空幹的,那些百姓好端端的都自己抹了脖子!”
    一番話含著憤恨和斥責說出去,頃刻間便驚醒了麾下眾徐州軍的投降美夢。徐州軍們的家眷都居住在下邳城中,一旦城破,誰也無法保證自己的妻兒老小都能在這幸存之列。
    “那些人不知道好歹,竟敢冒犯我家明公虎威。明公當然要給其以教訓!”騎馬壯漢無法替自己往日的暴行辯解,隻好強詞奪理地說道。
    “那我等從昨夜殺到現在,算不算冒犯了明公虎威呢?”臧霸抓住他的話柄,毫不客氣的質問。“對了,你們長途跋涉到江東,又轉戰徐州,糧食和軍餉從哪裏籌集,能不從我等手中拿麽?莫非下邳城地下埋著銅錢,你家大王進城後,隨便一挖便挖出來?!”
    遠征軍在城裏籌集糧餉,自然隻有搶掠一途了。眾徐州軍們越聽越絕望,指著騎馬壯漢破口大罵,“少裝好人,有本事就殺過來。咱們拚個你死我活!”
    “想入城,他娘的,除非我等都死絕了!”
    看到城上同仇敵愾,騎馬壯漢也知道勸降的如意算盤落空了。這個結局也早在他的預料之內,因此,他挨了罵,既不生氣,也不懊惱。笑著從馬鞍後取下一張大弓,然後又將一支纏了白葛的羽箭搭在弓弦上,衝著臧霸晃了晃,大聲道“這是我家將軍的親筆信,從現在起,三個時辰內請將軍做出決斷。三個時辰後如果還繼續頑抗的話,一旦城破,下邳城定然雞犬不留!”
    說罷,他猛地一拉弓弦,隻能“崩”地一聲脆響。長箭如電,隻撲臧將軍麵門。臧霸早就防備著對方這一招,迅速將身體蹲了蹲,避過箭首,然後用纓槍一挑一壓,將幫著白葛的長箭瞬間擊落於地。
    這一下射的精準,擋得利索,城上城下見到者忍不住猛喝一聲彩。臧霸被喝彩聲激得血脈噴張,伸手從弟兄們那裏接過一張竹板弓,兩支長箭。衝著城外大喊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勸你早早撤兵,免得在此白白送死!”
    話音落下,兩支竹箭一一離弦。那壯漢在眾目睽睽之下豈肯向一個未曾聽聞過的人物示弱,帶住戰馬,揮弓撥箭。第一支射向麵門的竹箭輕飄飄地被擊落於地。第二支箭卻掠著風聲直撲他的胯下。
    “卑鄙小賊!”到了這時,倒黴的壯漢才發覺臧霸的真正目的是禍害自己的坐騎,急的破口大罵。想要拉起馬頭躲避羽箭,哪裏還來得及。第二支箭不偏不倚地插到了馬脖子上。雖然沒有當場取了畜生的性命,也將其疼得厲聲咆哮。
    “唏溜溜!”隨著一聲長嘶,戰馬的前蹄高高揚起。車胄麾下的壯漢應變不及,被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激起塵埃一片。
    “哈哈哈哈!”眾徐州軍們放聲大笑。在笑聲中暫時忘記了心內恐懼,在笑聲中,高高地舉起了手中長纓!
    “回城!”臧霸振臂一揮,帶著眾弟兄又回到城池之內。
    三個時辰眨眼而過,日頭落下,又到了夜裏。
    城內靜寂,城外數萬聯軍,亦是沉默了下來。伊始的時候,他們大敗徐州軍,縱橫徐州境內六百裏,兵逼下邳,讓豫州、淮南都要震驚的興奮,已慢慢淡了下來。
    就是因為一個下邳城!
    那孤獨卻又倔強的城池,仍舊屹立不倒,有如那個孤獨而又倔強的匪將。
    今天白日一戰,聯軍又是損兵折將。不過這似乎沒有影響如今在曹操帳下領兵的車胄的心情,車胄坐在中軍帳內,問著對麵的一個人道“你說劉銘會不會來?”
    車胄對麵坐著一個人,滿是消瘦寂寥的一張臉,沒有什麽表情,隻有無邊的堅定。此人參加過荀攸領兵攻打高順一戰,為人跟高順有些相似,正是曹軍帳下小將滿寵。
    聽車胄詢問,滿寵淡漠道“我不是劉銘,我不知道。”
    車胄早就習慣了滿寵的語氣,不以為意道“如果你是劉銘呢?”
    滿寵翻翻眼白,嘲弄道“我若是劉銘,我不會來。”
    “為什麽?”車胄追問道。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得意,又像滿是期待。一個人做了件得意的事情,若是不被別人知道,那心中的成就感肯定大大地削弱。車胄眼下,本來就得意。
    滿寵道“下邳城已是孤城,城外有五萬兵馬圍困!下邳城西北數十裏外就是下相城,那裏有我軍兩萬人鎮守。而下邳城東的數百內,堡寨悉破。將軍手握騎兵五萬,對下邳城看似猛攻,其實不過是想要圍城打援,眼下損失的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先鋒軍。而將軍以逸待勞,靜候劉銘前來。劉銘若來,就必須和車將軍在平原交戰!劉銘倉促前來,已失天時,平原作戰,再失地利,就算他驍勇無敵,也是難占勝算。這一戰雖然周瑜孫策請纓去了下相守糧草,可車將軍卻是要模仿周公瑾誘敵之策了,若是援軍不來,便強攻下邳同樣都是大大的功勞。”
    滿寵笑容中滿是譏誚,“車將軍若真的不能勝過劉銘的話,也不會在這裏坐的如此安穩。車將軍眼下手中還握著曹司空一千虎豹騎,可當十萬兵,車將軍並不會忘了吧?”
    車胄微微一笑,知道這番算計瞞不過滿寵,他得曹操的信任,圍城打援,在普通兵馬中埋伏下虎豹騎,其實就在等劉銘——等著擊敗劉銘!
    徐州真正舉足輕重之人,自然隻有關羽,然而真正能在徐州有更大影響力者,唯劉玄德、劉銘二人可用矣。若能一舉擊敗劉銘、破了下邳城、再擒關羽,劉備的徐州,將再無可抵擋曹司空鐵騎之人。
    眼下車胄已萬事俱備,隻剩下唯一的問題是,劉銘會不會來?可在車胄看來,這已不是問題,他雖然不是劉銘,但他認為很了解劉銘。
    劉銘這人有優點,重情義,但這也是他的缺點!臧霸是劉銘的朋友,是當年劉銘容納勸降過來的人,臧霸有難,劉銘隻要還活著,就算爬也要爬過來。
    “劉銘一定會來!一定!”車胄喃喃自語,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神色愜意。
    然而在車胄貪心能擊潰更多徐州軍的時候,臧霸卻也沒有閑著,等到日頭升起,車胄陡然發現下邳外城那些看似無用卻極其惱人的柵欄裏一個人都不剩了。
    車胄先是仰天大笑,覺得臧霸終於膽怯了,然而滿寵卻神色悚然。
    車胄心頭一動,順著滿寵的目光向上看去,卻是赫然發現,下邳內城城牆,竟已有一半,被凍成了冰!
    原來一夜之間,寒冬之際,臧霸從牆上倒冷水而下,一夜不停終於凍住了城牆!
    車胄為他貪功而停了一夜的進攻,付出了喪失一個選擇的代價。
    “臧霸!縱然不能強攻下邳……我就在這圍著,不信劉銘還當真敢來!”
    日升日落時,下邳城前的屍體已堆積若山。車胄雖還坐得穩如泰山,但內心終於有了分焦急之意。
    雙方對壘往往就是如此,總會有一方先要沉不住氣。車胄一直以為沉不住氣的會是劉銘,他已得到消息,劉備早已知道徐州現狀,劉銘也已經到了彭城。可本以為劉銘接到消息後,會立即前來發難,但劉銘遲遲沒什麽動靜。
    車胄眼下自作自受,一直攻不下下邳城,他又等不到劉銘、關羽,難免心中不安。當年關羽驀地發難,從淮南戰起,轉戰數百裏,連下十數城失地,斬了袁術手下兩員大將的事情,讓車胄記憶猶新。車胄此事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這種日子過的已非愜意。
    這一日,日落黃昏之際,車胄和滿寵並轡立在下邳城前,遠望殘陽如血,照在那孤零零的城池上,給那大城蒙上層淡淡的光芒。
    征戰方休,陽光是暖的,血是冷的,鐵騎如風一樣的流動,下邳城仍如鐵盾一樣的立在眼前。
    這時風霜已冷,雪色未褪,如車胄的臉色,凝冰一樣。
    天空有鳥鳴傳來,打斷了車胄的思緒。他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多想,斜睨了身邊的滿寵一眼,終於忍不住道“伯寧,依你來看,劉銘何時會來了?”
    問題早已問過,滿寵也曾答過。車胄本以為和往常一樣,得不到答案,不想滿寵神色突然有分怪異,緩緩道“等等……”
    滿寵說話間,緩緩閉上了眼睛,好像在聽著什麽。
    車胄一怔,不解要等什麽,見滿寵的一張臉沐浴在陽光之下,似在享受著暖陽餘輝,心中來氣。
    等了許久,車胄正有些不耐之際,滿寵歎口氣道“劉銘……要來了!”
    車胄嗔目結舌,一時間反倒不知道滿寵為何這麽肯定?
    滿寵嘴角突然又有分譏誚,閉著眼睛緩緩道“我聽到了風聲。”
    車胄有些緊張,追問道“什麽風聲?”
    滿寵笑了,伸手在空中一劃道“什麽風聲?這倒是難以解釋。如此寒冬,風聲也是冷冽的。車將軍一心征伐,難道什麽都沒有感覺到嗎?”
    車胄一怔,半晌才道“你是說空中的風?”又聽滿寵道“空中的風,也能傳遞些信息的。”車胄皺眉,遲疑道“恕車某不解,還請伯寧詳解。”
    滿寵終於睜開了雙眸,灰白的眼睛盯著車胄道“風聲中夾雜著歡呼聲。”
    車胄見到滿寵那滿是死意的眸子,心中微凜,扭過頭去,凝神一想,就道“眼下這風是從下邳城的方向吹,這麽說歡呼聲也是從下邳城的方向傳來的?真的有歡呼聲?”他雖聽不到,但知道滿寵的耳朵比他管用。
    但為何會有歡呼聲?
    車胄想到這裏,臉色已變了,“他們為何歡呼,是不是因為已得到劉銘要來的消息?!”
    滿寵淡漠道“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到他們在如斯境地,還有什麽歡呼的理由。”
    車胄暗想,這小子果真有幾分本事,竟這麽甄別對手的動靜,怪不得這小子能在得曹公提拔。突然想到一事,問道“下邳城已成孤城,就算山後都有我軍封住,若是有人進入下邳城,絕逃不過我們的耳目,他們怎麽能知道劉銘要來的消息?”
    滿寵道“人馬雖逃不過車將軍的耳目,但有信鴿掠空,車將軍卻沒有看到。”
    車胄凜然,抬頭向空中望去,隻見到浮雲悠悠,碧空廣袤,並沒有什麽信鴿。突然想到方才聽到鳥鳴,隻是他心事重重,根本沒有留意,原來剛才過去的鳥竟是隻信鴿!
    一念及此,車胄倒對滿寵肅然起敬,沉吟道“劉銘已來了,但他想殺我們個措手不及,因此並不輕舉妄動。他怕下邳城內的人等得絕望,所以又派信鴿傳信。既然城內人歡呼雀躍,相比是知道劉銘很快就用兵了,既然如此,我們不得不防。”說到這裏,車胄對滿寵有了新的認識。當初曹操讓滿寵來助他,他還不以為然,不想就是這個小子,比所有人都要看得準。
    “車將軍果然聰明。”滿寵不鹹不淡道。
    車胄老臉一紅,這讚美的話他不知道已聽過多少,可這句讚美直如抽了他一記耳光。但他畢竟久經世故,隻做沒有聽到,早傳令下去,命曹軍在方圓數十裏內嚴加防備,又命周邊的曹軍一有警訊,立即通傳。
    入夜時分,車胄很有些疲倦,但心憂戰事,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深夜時分,他倦意湧上,這才沉沉睡去。
    可才一深睡,夢中就聽到驚天動地的鼓聲傳來。車胄一怔,翻身坐起,有侍衛衝進帳篷,叫道“將軍,有敵來攻!”
    有敵來攻!劉銘來了?車胄心中著實一驚,然後就聽到東方已鼓聲大作!那鼓聲如沉雷滾來,好像就要殺到了眼前。
    車胄喝罵道“一群廢物,怎麽這晚才來警訊?”
    那兵士也是茫然不解,諾諾無言。車胄衝出了營寨,就感覺鼓聲浪潮幾乎衝到了麵前。曹軍大營已有騷動,但車胄畢竟身經百戰,這次尋劉銘傾力一戰,豈能不做準備。
    車胄上馬,徑直前往東方營寨,見有將領早就列隊營前,人在馬背,弓在手前的嚴陣以待。
    夜幕沉沉,車胄喝令道“燃起篝火。”
    不到片刻功夫,下邳城外的山野處已亮如白晝。車胄雖不知眼下敵情如何,但知軍心絕不能亂,既然劉銘突襲以快來攻,他就要以厚勢逼退對手。
    見四野篝火如約燃起,火光下,曹軍陣營忙而不亂,已如怒射的弩、箭般,車胄心中稍安。這時滿寵也已經趕到,和車胄到了前軍營中。
    有前軍將軍過來道“車將軍將軍,隻聞鼓聲急驟,應就在前方十裏內。但眼下看不到敵情,末將聽將軍吩咐,不敢擅自出兵,隻派遊騎前去打探消息,但到目前為止,尚沒有消息……”
    車胄怒道“東方二十裏外的登高坡是誰在把守?”車胄當然不會坐在下邳城前等劉銘來攻,東方數百裏內,早就布下了前哨探子。可不想到,對手攻到麵前,竟無一探子回傳消息。
    轉望滿寵,車胄問計道“伯寧,劉銘為何能過百裏防線到了這裏,難道說他們真的有翅膀不成?”
    滿寵也是皺了下眉頭,搖搖頭,不發一言。
    就在這時,鼓聲倏然停了。車胄一怔,耳邊宛若還有金鼓聲激蕩不休,一顆心怦怦大跳。暗夜之中的遠處,本是喧囂震天的鼓聲突然瞬間消失,那種遽然寂靜的震撼,更讓人心驚。
    曹軍大營中,所有人都在凝神以待,隻以為徐州軍要開始進攻……不想直等到了天亮,東方發白之際,徐州軍再沒有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