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散裝吳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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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軍連營的帳幔蒙著一層灰撲撲的塵土。
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充斥在軍營裏。
那是汗臭、曬幹的牛、馬糞、還有遠處傷兵營飄來的、若有若無腐敗血腥。
“將軍。”外部督營的轅門前,守衛士兵朝著朱熊行禮。
朱熊扶著刀,帶著親兵大步往裏走。
“阿兄!”朱損前來迎接。
朱熊環視了一圈,眉頭微微皺起,小聲道:“先去你的營帳。”
“好。”
朱熊、朱損兄弟是大司馬朱據的兒子,一個任虎林督,一個任外部督,屬於中軍係統。
進了營帳,朱熊直接坐在胡床上,開口問道:“傷亡多少人了?”
朱損麵色一沉,欲言又止。
“說吧。”朱熊道,“跟我還有什麽可隱瞞的。”
“傷八百三十五,亡四百八一,還有一些失蹤的沒有算在內,姑且算折損近半。”
“這麽多!”朱熊有些惱火,“合著你營三千精銳,就這麽讓諸葛恪當炮灰使?”
“這裏麵大多都是我自家部曲,我家吳郡豪族,又不可能舔著臉像北人和會稽佬那樣去山越抓壯丁!”
“軍令如山,弟不敢不從啊!”朱損委屈道。
“屁!”朱熊拿手掌拍了一下弟弟的頭,“看看陸氏的陸禕是怎麽打仗的?”
“你就不會先派點老弱上去扔幾具屍體,之後精壯在城下半打半吆喝,晚上再垂頭喪氣地回營,第二天直接就跟說諸葛恪說傷兵太多,攻不了,他又如之奈何?”
“你啊,就是個愣頭青,諸葛恪就是看你傻,才這麽使喚!”
話說,自從孫權駕崩後,中軍係統就逐漸被各大家族滲透,不再是曾經孫權的私人軍隊。
說實話,即便當年大權在握的孫權也不能完全掌握私兵,他依然要用值得信賴的將領來替他掌軍。
這些將領一般不會是吳郡豪族,多是會稽人、豫章人甚至降將。
但孫權點實在太背,出身會稽的虞欽和降將馬茂,聯手把他送進了太廟。
諸葛恪上位後,其實是做了一定妥協。
他允許吳郡朱氏、陸氏子弟在中軍擔任一定職務,且有實際的兵權。
大族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時不時地往軍中安插自家的部曲。
這要放在魏蜀兩國,被發現基本上是死罪。
但在吳國,卻是見怪不怪了。
不過對於諸葛恪而言,讓渡部分權力雖是無奈之舉,但給吳人士族兵權,有時候要比掌握在孫和手裏要好一些。
總而言之,目前中軍的大部分將領都是他自己的人,給他們三瓜兩棗真沒什麽好怕的。
不過此番,諸葛恪明目張膽地消耗士族部曲、錢糧,卻是惹得大族們怨聲載道。
隻聽朱熊還在抱怨:
“諸葛恪以前去山越抓了數萬精壯,此役卻幾乎不用,咱們又不是傻子,誰都能看出來他想幹什麽!”
“噓!阿兄,你小點聲!”朱損警惕地看了看帳外,生怕被人聽去,若是傳到諸葛恪耳朵裏就完了。
“阿兄消消氣。”朱損挽住兄長的手,讓他坐下,又拍著他的後背,說道:
“弟聽說,那幫會稽佬.....”
“呃.....虞汜、賀景他們的部曲也又不小的折損,畢竟是攻堅戰嘛,哪能不死人的。”
“噢喲!”朱熊忽然操起一口吳儂土話,“儂倒是蠻豁達的嘛。”
“哥郎勿要拿吾尋開心好伐。”朱損委屈道。
“冊那。”朱熊用說了句吳語髒話,看著自家傻弟弟,人家給你賣了還給人家數錢。
“會稽佬現在朝中沒什麽勢力,確實渴望用軍功換取晉身之階,但也不可能傻到任由諸葛恪肆無忌的消耗。”
“我看呐,要不是魏軍守將已經支撐不住選擇投降,這軍中遲早嘩變。”
“魏軍投降了?”朱損很是詫異,“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今天。”朱熊道,“上麵讓各營休整,說是三日後正式接管西塞。”
“太好了。”朱損如釋重負,也懶得問魏軍投降的細節。
朱熊白了弟弟一眼:
“先別高興太早。”
“諸葛恪隻拿下西塞是不會滿足的,後麵腦子一熱八成還要繼續攻武昌,到時你腦袋靈光一點,別什麽都搶著幹!”
“我,我知道了。”朱損點點頭,又問:“可是阿兄,萬一丞相怪罪下來,該如何是好?”
“怪罪?”朱熊氣道,“我沒讓阿父在陛下那參他一本就算不錯了!”
..........
另一處軍營,一張小方桌前。
奮武校尉虞汜把手縮在袖子裏,直到一碗熱茶遞了過來,他才伸出袖子去拿。
“虞校尉,你冷嗎?”賀邵不解地問道。
江東的冬天雖然濕冷,但如今才剛剛入冬,不至於如此吧。
“我讓人拿個火爐來。”
“不必了。”虞汜抿了一口熱茶,“可能是在南海待慣了,那邊幾乎就沒有冬天。”
“沒有冬天?”賀邵很是好奇。
“是啊。”虞汜點點頭,“就算是到了正月,那裏也好似早春時節那般,暖風拂麵,好不快活。”
虞汜是吳國重臣虞翻的第四子。
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父親虞翻得罪了孫權,被放逐至交州。
虞汜便是在那個時候出生,故而從小在南海郡長大,直到虞翻去世,他才得以回歸故裏。
虞氏是慈溪鳴鶴的,而賀氏的家族是在山陰,若按今日的的區位來算,兩家就是寧波與紹興,妥妥的鄉黨。
沙沙沙.....
帳外傳來腳步。
“阿父回來了。”賀邵起身,虞汜也跟著站起。
“仲雲兄。”
“世洪。”
兩人簡單見禮,隨後入座,小輩賀邵則跪坐在一旁。
“我方才去我侄子那探望,情況不妙,醫師說中箭的位置隻差一寸就到髒器,教他務必休戰,靜心修養。”
賀景有點惆悵。
他的侄子是虎牙將軍賀質,賀齊的長孫。
自賀景的大兄賀達在遼東被公孫淵襲殺後,賀質就繼承了山陰侯的爵位。
可他還那麽年輕,才不到二十五歲,膝下還沒一兒半女。
萬一這次沒扛過去,這爵位怕是沒人繼承。
當然從宗族過繼一個是個解決的辦法,但家族的持續衰退是不可避免了。
畢竟賀景都一把年紀了,才隻混了個破賊校尉的官職。
賀氏幾代人努力,好不容易躋身士族行列,搞不好又要墮落回土豪。
虞汜倒是很豁達,“此役趕緊打完吧,回去之後,我要向天子請命,把我打發到交州。”
“唉,若丞相還是一意孤行,我也不陪他鬧了。”賀景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陣騷動。
“會稽雞,不能啼!哈哈哈!”幾個陸氏部曲在那叫罵。
賀氏部曲怒不可遏,上前就是一拳。
“你還敢打我!”陸氏部曲叫囂道:“吳郡陸氏也是你們這山野村夫敢碰的?”
“管你是誰!”
原本隻是拌嘴,逐漸變成了一場鬥毆。
直到賀景、虞汜等人到了現場才知道,事情的緣由。
隻是因軍糧分配問題發生了些許口角。
但這隻是導火索,真實的原因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
吳軍內部壓根不是一條心,實在太散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