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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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早晨,滿天霧氣騰騰,出去十步就看不見人影,大楊樹上烏鴉不叫,白色的冰淩樹掛向下垂著。全本小說網江濤踏著堤上的雪路,想進城去跟賈老師研究運動進展的情況。剛剛走過大渡口上的小木橋,一輛轎車,響著鈴聲走過來,走近了一看,是馮貴堂。江濤背過臉讓他過去,一陣細雪飄過,車後麵走過了兩個人來。前頭的一個,穿著老羊皮襖,戴著毛線猴兒帽,是賈老師。後頭跟著一個青年,身上背著個小包袱,是張嘉慶。江濤在小橋頭上站了一刻,等賈老師走上來。抬手打個招呼,說:“我才說去找你,你們就來了。”
    賈老師說:“咳呀,跑不過來呀!昨日格才從南鄉回來,今天一早就來北鄉。運動一起來,就象大海裏的波濤,各處亂動。”
    江濤一手握住賈老師的手,一手握住張嘉慶的手,三個人沿著千裏堤向回走。一路走著,江濤向賈老師匯報了工作情況。賈老師倒背著手,一邊走著一邊聽,楞著眼睛考慮。聽了江濤的談話,眼睛笑成一對月牙兒,連聲說:“好!好!你創造了一套工作方法。”不絕口地稱讚著,又問:“你是怎麽掌握的?”
    江濤說:“你不是說,解決什麽問題,掌握什麽矛盾嗎?”
    賈老師又連連點頭說:“是呀!從階級觀點出發嘛!錯非真正在群眾裏樹立起好的骨幹,才能搞好一個運動。象你吧,麵對人人進行工作,一個一個村的占領。按部就班,穩紮穩打,向四外發展,這種開辟工作的方法,真是太好了!”他說著,覺得渾身熱了,摘下猴帽,頭上冒起白氣。眉毛上和胡髭上滿身盡掛了霜花。
    江濤瞪著眼珠一想,臉上忽然笑起來,說:“嘿!你要是不說破,我還不知道是怎麽弄好的。”他又楞著眼睛想:需要分析!
    賈老師說:“去年嘉慶在河南裏搞秋收運動,是掌握了廣大農民要求冬天有飯吃、有衣穿,不凍死餓死的要求,一轟而起。你呢,是先經過組織,搞通思想,然後形成運動。這兩種方法,在新開辟區來說,是相輔相成的。你是先組織群眾,再形成運動。他是一轟而起,再鞏固組織。”說著笑了,看了看江濤,又看了看張嘉慶,說:“兩種不同的方法,說明了兩個人的不同性格。”說著,又笑了一會子,笑得張嘉慶不好意思地起來。
    太陽在雲端顯了一下臉,又躲進去,霧露更加濃厚了,四麵不見人影。樹上的雪融化了,雪水順著樹幹流下來。半融的雪水,象瞎馬的眼淚一樣,滴滴答答地落在堤上,落在他們身上,幾乎把衣服淋濕了。到了江濤家門前,才從堤上走下來,走進小門,江濤把他們讓到小屋裏,叫母親燒水給他們喝。
    江濤說:“這完全是農民群眾自己的力量,我不過是從中聯係了一下。”
    賈老師說:“好!應該謙虛。今天你在群眾裏站住腳跟,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幹部。”說著,摘下猴兒帽,擦去臉上的雪水。
    江濤說:“鬧騰了半天,我還不明白,這個運動的目的是什麽?”
    賈老師揚了一下眉毛,笑了說:“運動在目前是為了發動群眾,組織群眾嘛。組織起來向包商主,向封建勢力進行鬥爭,他們是大地主、大資產階級。將來要在運動裏吸收一批農民積極分子,打好建黨的組織基礎。”
    江濤又問:“落腳石呢?”
    賈老師伸出一隻拳頭,猛力向下一捶,說:“還是一句老話,最終的目的是起義,奪取政權哪!是不是這樣?”他談得熱了,把老羊皮襖脫下來,放在炕上。貼身穿著帶大襟的粗布小棉襖,紮著褲角,穿著棉套鞋。他說:“下鄉的時候,把皮襖一穿就是老農民。回去了把大褂一穿,就是教員。”說著又笑起來。
    今年冬天,一放寒假,他就天天下鄉;今天到東鄉,明天到西鄉。冬天的北風一吹,他的麵皮上起了幾片白色的癬圈,談一會,伸出小手指甲搔一下。正在談著黨務上的問題,嚴誌和掀開門簾走進來,說:“賈老師!你看,怎麽這麽幾年也不見你來了?”
    這時,賈老師為了保密,隻好把說著的半句話停下,走前兩步,搓著手說:“大叔!你這幾年可結實?”
    嚴誌和說:“結實!”他擦了擦煙嘴,把煙袋遞過去。賈老師接過煙袋來抽著煙,說:“大叔!你們鬧得很不錯。”
    嚴誌和說:“俺莊稼人懂得什麽,跟著你們瞎跑唄!”
    賈老師說:“無論怎麽說,能夠打倒馮老蘭就行啊!”
    嚴誌和說:“要說為了打倒馮老蘭,沒有說的,多麽深的泥水咱也得趟。可是落在什麽底上,咱還是摸不清。”
    賈老師說:“摸得清,隻要你們做我們的後盾就行!”
    剛才,當他們在屋裏說著話的時候,嚴誌和在小窗戶外頭聽著。聽得他們說黨的長黨的短,他又想起運濤那孩子,開始也是這樣,喜歡看書,喜歡講故事,常跟人念叨國家大事和**的政策。後來運濤跑到南方革起命來,結果被反動派關在監獄裏。他想:“看起來,這革命是件風火事兒,要革(割)死人的!”他心裏又絞著過子,難受起來。今天江濤又走了這條路,自從保定回來,這孩子變了,一舉一動成了大人。張口大眾利益,閉嘴群眾生活,江濤腦筋開了!
    當他走進屋裏的時候,見賈老師停住口不說了,嚴誌和心裏納悶:有什麽機密大事,還瞞著我!臉上由不得麻蘇蘇的,他又走出來,上東鎖井去找朱老忠。他想:“這**的事,咱讚成。反割頭稅的事,咱也積極幹了,小嚴村的反割頭稅運動就是咱鬧起來的,怎麽……”他踩著房後頭那條小路走到朱老忠家裏,說:“賈老師又來了。”
    朱老忠問:“他說什麽來!”
    朱老忠一問,嚴誌和猛地火嗆起來,冷言冷語說:“那誰又知道呢?說是一家人,可是你不進屋,他們嘁嘁喳喳地又說又笑。你一走進屋裏,他們都搭拉下臉,鼓起嘴不說什麽了。”一麵說著,氣得臉和鼻子都打哆嗦。
    朱老忠一聽,笑了說:“誌和!你還不知道?人家內部有內部的話,進門的時候,你就該咳嗽一聲。看他們要商量事情的時候,你就該躲出來。”
    嚴誌和擺了擺頭說:“這鬧來鬧去,又成了外人了。”
    朱老忠說:“咱還沒進了門嘛!將來咱熬得成了裏碼人,咱也就可以和他們坐在一塊說說笑笑了。”
    嚴誌和問:“大哥!咱得等到什麽時候?”
    朱老忠說:“等到他們看著咱夠了覺悟。”
    嚴誌和撇了下嘴說:“還要什麽覺悟?”
    朱老忠說:“也得叫他們看著咱們象個‘人兒’似的。”
    兩個人正在屋裏聚精會神談著,貴他娘一進門,他們又合住嘴,瞪著眼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貴他娘也莫名其妙,心裏想:“老頭子們又咕咕什麽了!”
    嚴誌和跟朱老忠談了會子內心的話,又走回來。一進大門,院子裏靜悄悄的,走到屋門口聽聽,屋子裏也沒有人說話。隔著門簾縫一看,賈老師弄了一大盆冷水,正在用冷水洗臉,洗了臉還洗腦袋。他一看,就覺得身上冷嗖嗖地冒涼氣,渾身冷顫。他心裏納起悶來:“怪不得!冷練‘三九’,熱練‘三伏’,要練真功夫啊!”他掀起門簾走進去,說:“忙來給你燒點熱水吧!大冷的天,用冷水洗臉,多涼?”
    賈老師說:“不涼,用腦過度,用冷水一洗就好了。”
    嚴誌和說:“這也不用吃藥?”
    賈老師說:“吃藥不如這個來得快。”他洗完臉,用手巾擦幹,又用兩手搓起來,一直搓得脖子臉紅紅的。
    嚴誌和心裏想:“怪不得這人們性子比鋼鐵還硬,興許是這麽練來的。”一會兒江濤和嘉慶回來,看他們要開始商量事情,嚴誌和就退出來。
    賈老師看嚴誌和走出去,說:“上級有指示,叫咱們把機關從城市搬到鄉村,還得找個安交通站的地方。我那家裏鬧得太紅了,我想在這村找個秘密地方。我們的人可以在這裏常來常往,還得吃飯睡覺,還需要兩個積極可靠的人。”
    江濤想叫賈老師跟父親談談這個問題,又覺得不怎麽太恰當。他說:“這個好說,咱去跟忠大伯談談吧!”
    三個人走出來,沿著村頭小道,去找朱老忠。正好朱老忠在家裏,江濤給賈老師介紹過了。賈老師知道朱老忠不是一般人,表示十分尊重。朱老忠忙叫貴他娘給他們燒水喝。賈老師把要在這村安交通站的事,跟朱老忠一說,他抬起頭想了一下,說:“正好,咱有個機密地方。”朱老忠領他們到朱老明那裏,站在大柏樹墳前,說:“你看看這個地勢怎麽樣?我們的人,要是從城裏過來,經過大渡口或是小渡口,沿著千裏堤,沿著村邊走過來。一個人也見不著,就走到這大柏樹墳裏。從別的方麵來了人,在這裏歇一下腳,再過河往南走。要多方便,有多方便。”
    朱老忠又領他們走到伍老拔那裏,站在大堤上往南一望,說:“看!這個地勢怎麽樣?有人從北邊來,在這地方站站腳,再往南去。有人從南邊來,要是懂點水性的,就從這地方鳧過河來。”
    賈老師向南望了望,又向北望了望,覺得這地方四通八達,又寬敞又機動,就一口答應下。他又低下頭,斜起眼睛,深沉地思考了一下,覺得這位老人很有見識。又了解了他的出身和曆史,決定把交通站搬到這個村裏來。隨後又說:“這是個重要工作,可要秘密呀!”
    賈老師一直在這裏住了兩天,和伍老拔、朱老星、朱大貴他們見了麵。他們把賈老師請到家去,坐在熱炕頭上,說工作上的話,拿過年的血糕大餃子什麽的叫他吃。最後,他決定在這裏建立個鄉村支部。
    賈老師對鎖井的黨群情況非常滿意,他說:“創造一套切實有用的工作經驗,不是容易!”他分派江濤上附近幾個縣裏去,傳達鎖井區組織、發動群眾的經驗。時間很緊,要在大年二十五以前趕回來。他說在城裏二**集那天,要舉行一次大規模的遊行示威,由江濤出頭領導。
    賈老師穿起他的老羊皮襖回城了,留下張嘉慶,在鎖井一帶挑選一批農民積極分子,組織農民糾察隊,去保衛大會。
    江濤和張嘉慶送走了賈老師,又去找朱老忠。
    江濤說:“大伯!開會的那天,你可得保護著我點,吭!
    別叫老鷹把小雞兒抱了去。”
    朱老忠張開帶胡子的嘴,嗬嗬笑著說:“不要緊,孩子!
    大伯保著你們的鏢,萬無一失。”
    江濤說:“縣委要組織糾察隊,去警衛大會。你看那些人可以參加哩?”他又指著嘉慶,說:“這就是咱的糾察隊長。”
    朱老忠說:“人有的是呀!咱有八十年的拳房底子,組織個糾察隊不費難。”
    那天晚上,他找了嚴誌和、伍老拔、大貴、伍順。又在大嚴村、小嚴村、大劉莊、小劉莊,幾個村莊上找了些學過拳腳、老實可靠的小夥子。從破櫃頭裏找出三截鞭和鐵鏢,找出長槍大棍,要去當糾察隊。
    第二天早晨,張嘉慶和江濤,走到朱老明那裏,參加糾察隊的人們在大柏樹林子裏等著,張嘉慶一到,朱老忠說:
    “看看咱這陣勢兒怎麽樣?”
    張嘉慶點個頭說:“不錯!可不知道你們練過什麽武藝?”
    伍老拔笑笑哈哈地說:“幾般武藝倒是練過,就是放下手多年了。有老人朱老鞏的時候,俺這兒就立了拳房。老人歿了,老忠大哥下了關東,拳房也散了。”
    朱老忠說:“可不知道咱這手腳還靈不靈?”他脫下大棉襖,隻穿一個小褂,殺緊了褡包,向前走了兩步。挺胸疊肚,兩腿並攏,兩眼正視,鬧了個騎馬蹲襠式。兩手把腳一拍,飛起兩腿,楞蹦站定腳跟,耍了一套拳。嘴不喘氣,麵不改色。
    人們鼓掌大笑,朱老忠也笑了說:“看看怎麽樣?”
    伍老拔笑哈哈地說:“好!稱得起是老子英雄兒好漢!”
    朱老忠說:“英雄不英雄吧,反正退回十幾年去,有三個五個人的,他到不了咱的跟前。”
    伍老拔鬧了一套猴拳,大貴耍了一套長棍,三三五五,刀對刀,槍對槍,在大柏樹墳裏練起來。朱老忠問張嘉慶:“你看,咱這糾察隊怎麽樣?”張嘉慶點了點頭說:“好!咱這糾察隊算有了門路了。”
    朱老忠一看張嘉慶,不過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娃子,嘴上長出密密的黃毛椎。他取個笑說:“小夥子!你有什麽武藝,年輕輕的,敢領導咱這農民糾察隊?”
    張嘉慶說:“眼下我沒有別的武藝,就是依靠這個玩藝兒。”他說著,掀開衣襟露出黝黑的槍把,叫朱老忠看了看,又放下衣襟蓋上,說:“甭說別的,百步以內,說打他左眼不能打他右眼。一個大銅板扔到天上,伸槍穿個窟窿。行嗎?”
    伍老拔笑哈哈地說:“嘉慶!跟你在一塊跑的不少了,沒見過你有這麽大的本事,你可不能瞎吹!”
    朱老忠說:“張飛同誌!你既然這麽說,得表演表演,叫咱開開眼……”
    這句話沒說完,天上飛過馮貴堂家一群鴿子,最後一隻,帶著風笛,嗚嗚地響著。張嘉慶伸槍要打,江濤走上去說:“嘉慶!你不能亂放槍。”嚴誌和一手扳住他的胳膊,說:“不行呀,那是馮老蘭的。”
    朱老忠把嚴誌和往旁邊一拉,說:“打的是馮老蘭的,開槍!”
    張嘉慶手疾眼快,把手兒一甩,砰的一聲,鴿子撲啦啦地掉下來。朱老忠張開大嘴嗬嗬笑著,說:“算了!算了!我朱老忠算是認識你了。那裏來了這麽一位楞大爺!”說著,他又顫著嗓子嗬嗬笑著。
    朱老明拄著拐杖摸過來,慢搭搭地說:“唉!四鄰雖然沒有民宅,晴天白日放槍可也得小心,咱這裏不是成了秘密地方嗎?”
    江濤也說:“你這人這麽不加小心,老是不管不顧!”
    張嘉慶麵不改色,笑嘻嘻把槍插回腰裏,說:“怕什麽?
    天塌了有地接著!”
    伍老拔說:“哈哈!你這咱什麽都不怕了,一個人吃了飯,一家子算是都吃飽了,把兩隻腳跟一提,算是搬了家了,整個兒成了無產階級。俺們多少還有兩間土坯窩窩,還有老婆孩子在這裏。”
    朱老忠把胸膛一拍,說:“看吧!舍著咱八十年的拳房底子,上城裏去逛蕩逛蕩。”
    張嘉慶送走了江濤,每天晚上,把人們集合在柏林裏,練習拳腳刀槍。講解糾察隊怎樣保衛大會,講說怎麽樣地在大會上保護領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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