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代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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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大路上拾得銀兩若幹。花了一兩,置辦全身行頭一套,花去一兩購買筆墨紙硯和桌椅一套。花去一兩租的一間簡陋房間,花去一兩買的生活必需品。剩餘散錢放入口袋。
穿好衣服打扮整齊,背上那裝著筆墨紙硯的包裹。吃著油條喝著豆漿晃晃悠悠的走出門來。走到雜貨鋪買幾個小馬紮和一張小桌子。來到前幾天在小吃一條街看好的位置擺下小馬紮和小桌子,在桌子上鋪好筆墨紙硯。抽出釣魚竿把做好的條幅綁在桌子腿上,上麵寫到 代寫家書,代抄書文,代寫情書,然後把代寫情書又劃掉了,價格實惠,童叟無欺。
弄好家夥事,往小馬紮上一坐,手裏捧著一本泛黃的書本,在那裏眯著眼睛看起來等著生意的來臨。
“這人隻要是倒黴了,喝口涼水都能噎死!”兩米之外,賣包子的大嬸用一句經典的俗語打開了春光明媚的一天,“李老頭家的大姑娘——昨天去她大姨家串親戚,晚上回來的時候路過前邊的小拱橋,在橋口和張家媳婦說了幾句話後走到橋尾人就消失不見了,今天一大早李老頭就去報官了。官府的人派出去找了一圈,最後看見他姑娘死在的橋下邊。你說怎麽著?這怪不怪啊,隻是一段短短的橋,人上一秒還在走路說話,下一秒就死在了橋下邊。人這就說死就死了啊!”
三米外賣油條的大嫂咂著嘴接話兒“誰說不是呢?世事無常,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呢?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本來好端端的一個姑娘,說死就死了!這老天爺做事兒啊,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是猜不透的!無量天尊!”
無量天尊,老天爺行事,真是凡人難料。短短的一段橋就能把活人變成死人,短短的幾步路,都能讓一個人穿越未來,跨越時空,你就說這事兒怪不怪吧。
說怪吧,你也沒人訴說,因為說了別人也不會相信。所以啊,這個倒黴悲催的隻能去認命了。不認命又能怎麽辦,也沒有地方去說理去。找官府?官府會當你是個傻子然後把你亂棍打出去,找老天爺?誰知道這會老天爺又在找哪個倒黴悲催的給他安排一次奇妙的履行呢。
那麽這個倒黴悲催的人是誰呢?隻能是我,隻有是我。
就是前幾天吧,倒黴悲催的我半夜裏發燒發高燒,然後家裏也沒有了退燒藥,我隻好忍著發燒帶來的不適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外麵的24小時營業的藥店裏去買。看了看手機淩晨1點30分,外麵起著大霧,能見度大概隻有看手機的距離。然後我搖了搖被燒的有點頭疼的腦袋,一步一搖的往前走。走著走著,突然腳下一頓,感到眼前一黑。人不見了。掉進沒有蓋子的井裏了。
然後感到心髒一疼,在那麽的一瞬間,我想到了很多很多,但是想這麽多又有什麽用呢、我還能撐到有人發現我麽?我還能獲救嗎?
在當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一座破廟裏躺著,衣衫襤褸,腹饑難耐,經過一番鑒定,知道自己是在一個餓死了的小叫花兒的身上又活了過來,幸好他也是個男人,萬一是女人的話還真不適應。而且洗過臉後在河邊照了照發現還是個長得很不賴的男人,於是也就沒什麽可去要求的了。好在我人雖沒什麽優點,但是對待世界是友好的,不會怨聲載道,想著我這是穿越了?隨後又想到來都來了,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還能怎麽著?重要的是當下,先努力的活著白,你還能怎麽著?現在頭等大事就是先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
於是,很幸運的我撿了一些銀兩然後我就這樣坐在了清風朝江南虞城鬧市區小吃一條街的街邊,夾在一群大娘大嫂大嬸中間,幹起了我在古代唯一能試試的活代寫先生。
是的,“先生”。這肉身的底子很好,不明白怎麽就做起來乞丐,想不明白,就好像想不明白我怎麽會在這裏重生。
說起做代寫先生這個職業,我還是有信心的。我在原來那個時空的爺爺是一個書法大家。從小就打著讓我磨煉性格,培養氣質這一塊去學習書法。以至於在那個時空裏麵的各種書法大賽拿過各種大獎。即使現在來到古代了,我對自己的書法還是有底氣的,古人也是普通人也有很多目不識丁的人。再說我是打小就開始練字,沒有道理比不上古代人的書法。
幸虧當時聽爺爺的話了去好好練習書法,有這麽一個手藝。不然我隻能去繼續去幹乞討大業做個乞丐了。
代寫先生的職業雖然不是什麽掙錢的職業,但好歹餓不死人啊。昨天就靠著給人代寫家書賺了二十文錢,勉強填飽肚子了。不過看樣子今天的運氣就不行了啊,眼看著就要到吃飯的點了,還是沒有生意。
我不著急,先看書。
正看到“陳員外捧了那對三寸金蓮湊上嘴去”這一段,就聽見包子大嬸老母雞似的“咕咕咕”地笑道“唉吆——小先生,這都快到吃飯的時間了,你這裏還沒有開張的,中午隻怕要餓肚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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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條大嫂接著笑道“要不然你來俺家去吃午飯罷!俺家那口子今兒個不在家,咯咯咯咯!”
包子大嬸更是笑得雙翅兒亂撲“大妹子,你可莫要嚇著咱們小先生了!你們家那口子不在家能在哪兒?不會是花街裏找小鳳仙兒去了罷?!咕咕咕咕!”
“去你的!你看他倒是敢!我不打斷他那傳宗接代的玩意兒才怪!”
清風朝民風開放,這一點我早已觀察得清楚了,不然我也不敢拿泛黃的書籍明目張膽的看。不過敢開這種不雅玩笑的也不過是市井粗俗民婦,真正未出嫁的姑娘們是不敢這麽說的。
當下也隻做未聽見這兩位的調笑,她們這個年紀的婦人已經是無所畏懼了,連七尺大漢都能被她們說的臉紅脖子粗的,我可沒那個勇氣直麵這這些具有大無畏的人。
於是繼續看著我的書“……肌膚吹彈可破,白皙雪滑,觸手如玉。那肚兜兒斜掛,露了半抹酥胸,隻教陳員外心內作癢百爪齊撓,便伸了手去一把扯下那肚兜兒,但見”
“這位小哥兒,”一個聲音響在身前,“請問虞城衙門怎麽走?”
抬起臉來,向北一指“沿著這條街往北走,在第三個路口向西拐,再在第二個路口轉向南,直走,路東就是。”出於在前時空有一個愛探險的舅舅,我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最先打聽清楚的就是當地的風俗人情,官府在哪裏?即使穿越了也是一樣。
那人笑了起來,一口大白牙在陽光下很是閃眼“多謝。……唔!好字!”他眯起眼打量我身後的那塊條幅,“筆法清逸,瀟灑泰然,嗯嗯,觀字知人,小哥兒不是凡品。”
“多謝。”我微微頷首,心道哥們兒你快走吧,我的書正看到關鍵之處呢。
“不妨……便請小哥兒順便幫我在這扇子上滕首詩罷。”這人說著坐到了我給顧客準備的那隻馬紮上,從行囊裏掏出把紙扇來,展開了遞給我。
這扇子並沒有什麽奇特之處,不過是街邊攤兒上的便宜貨,扇紙兩麵潔白如雪,隻字也無。
“不知公子這扇子上想滕哪首詩?”我抬起眼皮兒看他。
“小哥兒做主就是。”這人倒是不挑,隻管笑吟吟地望著我。
於是打開墨盒,研墨蘸筆,認真在那扇子上書寫起來。清風朝是個架空的朝代,我在這兒的書屋裏看到過正史上各朝各代的書藉,想來這個時空是完全不同於我曾在的那個時空的,它收容了那個時空某一時段的文化,卻沒有鑲嵌於那一時段中去。
既這麽著,我也不怕因大肆引用古人的東西而引出不必要的麻煩,一首自個兒最喜歡的《將進酒》不多時躍然紙上,小心吹幹墨漬,遞給這人過目。
這人正捧著我的那本書看得渾然忘我,以至於我叫了他兩三聲才醒過來,舔舔嘴唇,臉上帶著抹隻有男人之間才懂得的壞笑,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小哥兒,打個商量,這書先借我看幾天可好?”
“我還沒看完。”我伸手去要書。
這人衝我擠了擠眼睛“我這裏也有幾本類似的好書,願借給小哥兒細看……小哥兒這一本,我看完後立即還來,可好?”
“你那裏有幾本?”我挑眉。
“四本。如何?”他打開行囊,從裏麵掏出四本明顯翻爛了的書來。
我接在手裏隨手翻了翻內容,感覺還算不錯,把頭一點“隻要不下雨,我大概每天都在這裏,你記得還我。”
“一定,一定,”這人笑得眉眼彎彎,把我的那本書揣到行囊裏,而後接過扇子仔細看了一陣,抬起眼來在我的臉上用力盯了幾眼,笑道“小哥兒也喜歡這首《莫生氣》?”
隨便點了個頭,再次伸出手去“五十文。”
這人揚起眉頭,一臉好笑“你這幡子上不是寫著十文麽?”
“還有租書錢。”我依舊伸著手。
“喔——對對,”他笑著一拍腦門兒,“租書錢是一本四十文,合計付給小哥兒五十文,小哥兒那裏有我的四本書,一共是一百六十文,減去應付小哥兒的五十文,小哥兒再找我九十文就是了。”說罷也伸出一隻大手來到我的麵前,笑眯眯地看著我。
“也好,”我不急不慌地收回手,“這四本書我不看了,請這位公子收回去,順便請把我的那一本還回來,您付我十文,咱們兩清。”
“噯噯——”這家夥連忙賠笑,立刻從懷裏摸出五十文錢,抓過我的手,把錢硬塞進來,“開個玩笑而已,小哥兒何必當真呐,啊哈、啊哈哈哈!”一邊說著那抓著我的手卻不肯放開,生怕我把錢退回給他似的。
我當然不會退給他,我的那本書租金也不過是一文錢而已,平白嫌了三十九文,我傻了嗎還他?!
我往回抽著手,卻誰料仍被這家夥牢牢握著,不由有些疑心地抬眼看他,他卻飛快地鬆了手,咧嘴一笑“就這麽說定了!改日我來還書。”說著起身,撣撣那件洗得泛了白的天青色外衫,飄飄欲仙地想要乘風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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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也準備收了攤子去吃午飯,眼看包子嬸和油條嫂今天情緒有點超於二哈最高指數,留在這裏隻有被她們調戲的份兒,毫無還手之力——我也不想還手。
才剛站起身,就聽得一陣大呼小叫由遠及近,漫不經心地抬眼兒一瞟,還沒等看清是怎麽個情況,就見化仙欲去的那位仁兄被人撞得騰騰騰地倒退了好幾步,直接仰在我擺文房四寶的高幾上,得虧我反應不慢,向後輕輕一跳躲了開去,那人連桌帶椅嘩啦啦地翻在地上,墨汁兜頭兜臉地灑了一身,毛筆在半空轉了兩圈後敲在他的頭上,彈了一下最終落了地。
我掙錢的家活什兒啊!
就這麽一下子,我至少得少吃三頓飯、多接七八筆生意才能補回來。——竇娥!你冤還是我冤?!別以為你不吱聲我就怕了你。
我走過去蹲身撿起那支才用了不過幾天的毛筆,向上帝祈禱著這支毛筆還能堅持幾天,讓我多賺點錢。還沒有來得及檢查毛筆,突覺眼前黑影一閃,緊接著我就感覺像被馬車大力的撞了一樣仰麵倒地,後腦勺兒狠狠地磕在青石磚的地麵上,眼前一片金光閃爍。
捂著痛處望向身上這人的臉,卻隻來得及將一對急切又絕望的眸子印在眼底,他飛快地起身,轉眼紮進了大街上的人流之中不見了蹤影。在他消失後還不到片刻,七八個騎著馬飛奔的人一邊吆喝著行人讓路一邊絕塵而去。
這個家夥大約是惹了什麽禍事上身,隻怕是逃不遠的。
管他,別人的事何用咱們操心。
從地上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剛才的那位扇子兄帶著滿臉滿身的墨汁扶起被他撞翻在地的桌凳和筆紙等物,向著我笑道“抱歉小哥兒,弄亂了你的東西,這是在下的一點歉意,請莫要見怪才是。”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吊銅錢遞過來。
毫不客氣地伸手收下,向他抱了抱拳“請了。”而後不再理他,隻管將筆墨紙硯胡亂塞進囊中,撤了條幅收拾好桌椅,回轉我的臨時租住之處。
剛剛跨進院門,就被一個人迎頭撞來,於是第二次被人撲倒,桌凳也摔了,背包也飛了,筆墨紙硯散了一地,四本交換來的書也軟趴趴地攤在那兒。十分無奈地歎口氣,推身上那人起來,那人卻一把薅住了我的衣領,一張驚恐萬分的臉撐在眼前,尖叫著道“——死了!——死了!”
“誰死了?”我抓緊自己的衣領,免得被這人拉扯得春光乍泄。
“——她——於家嫂子——嫂子!”這人臉色煞白,在那裏尖叫著。
於家嫂子,是我的房東夫人。
我偏過頭望向北屋,見屋門開著,出現了一個吊在那裏披頭散發的身形。
第二章 人命官司
我的房東是一對年輕夫妻,男主人叫於榮,靠給人幫短工掙錢養家,妻子於氏織布賣錢貼補家用,夫妻倆膝下尚無子女,所以便將祖上留下的這套小四合院兒中的兩間廂房及柴房出租給人住,倒也能夠吃飽穿暖還有些盈餘。
夫妻兩個自己住的是四合院兒北麵的三間瓦房,正中的是堂屋,兩邊的一間是臥房一間是雜物房。院子西麵的兩間瓦房分別是廚房和廁所,院子東麵的兩間則都租住了房客,院子南麵隻有一間小小的柴房,裏麵放的不是柴,而是同樣租房子住的我。
眼前這個驚惶失措、壓在我身上不肯起來的家夥就是房客之一,姓張名成明,二十出頭,是個書生。由於科考府試在即,他從遠遠的鄉下來到城裏,住不起客棧,隻好臨時租了於榮家的房子落腳,至今已有十幾天。
另外一名房客是個長住戶,姓吳名富貴,從外地來的打工者,三十來歲,至今未娶,在虞城一處燒磚子的官窯裏做工,租住於榮家的房子已經有兩三年的時間。
我吃力地推開書生張成明,站起身,報複性地薅住他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揪了起來,順便甩了他兩耳光,總算令他清醒了些,溫聲兒向他道“去報官。”
張成明這才反應過來,跌跌爬爬地衝出門去。
顧不得撿起我那些掙錢用的家夥兒們,三步並作兩步地跨進北屋,如果於氏是剛剛懸梁,說不定還可以搶救過來,“正常情況下”縊死的過程是三至十五分鍾,這要視勒頸的繩索和縊者的體重及身體狀況而定。張成名早已嚇破了膽,留下他隻能幫倒忙,還不如我一個人來。
於氏吊在梁上披頭散發的,用於她上吊的是她自己的一根裙帶,這根帶子已靜深深地勒進她的脖頸的皮膚裏,臉色發白,口水順著嘴角留下來,衣服上以及下方的地麵上都有或多或少的穢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味。
可惜,沒有救了。於氏下垂著的雙手上已經出現了屍斑,現在是晚春時節,這樣的氣溫下屍斑通常會在人死後一至一個半小時內出現,可見於氏的死亡至少已經一個小時以上了。
好端端的這是為了什麽呢?昨兒還見她興高采烈地買了根釵子插在頭上倚著門框衝我拋媚眼兒來著,難道就是因為我假裝沒看到她所以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小小的自戀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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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來望向於氏的臉,這張臉還算略具姿色,事實上她也的確是個愛美的女人,每天早晨都要故意打開窗子坐在窗前畫上半個時辰的妝。雖然她並沒有多少閑錢買新衣,但平日裏極注重儀表,同人說話的功夫都要整理自己的衣服和裙擺。
而現在的她估計是抱著必死的心裏吧,所以並沒有描妝,頭發在那散亂著披著。人在生前無論怎樣偽裝和掩飾,死後呈現的是一具冰涼的屍體什麽也帶不走。於氏的裙子上和地上的汙穢是死亡後由於平滑肌收縮壓迫直腸、膀胱所排出來的大小便,這樣一個平時注重外表的人選擇上吊這樣的死法,怎麽感覺都有點奇怪呢?
我把於氏妝台前的椅子搬了過來——她用來上吊的那隻凳子被她踢翻在地,我踩在椅上站起身來,同屍體相距不過幾厘米,湊近頸部細看,見裙帶已深陷入喉部皮膚中,縊痕也很正常,是隨著裙帶由兩側向上,越靠上越淺直至消失——這是縊痕區別於勒痕的特征,勒痕的話一般是水平環形閉鎖狀,除繩結壓迫處外,勒溝其他部位深度較為均勻,沒有縊痕傾斜上升和中斷的現象,而勒痕又多見於他殺,再加上於氏的屍體麵色蒼白,說明死者是由於全部的體重壓迫在頸前繩套的兜住弧處,導致兩側頸動脈、頸靜脈同時閉塞,血管內血流完全中斷——由此可見,於氏確實是自己上吊而死,不像他殺的樣子。不要問我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因為我有一個當法醫的心,上網上圖書館看過這些知識。
從椅子上下來放回原位,我環顧了一下這個房間。於榮夫婦住的這三間瓦房的房門全部是向南開的,因此即便是臥室也可以開門就到院中。靠北牆的是一張老舊的架子床,床上吊著帳子,被褥淩亂。床的旁邊是一架衣櫃,走上前去小心打開櫃門,見裏麵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衫,在這摞衣衫的下半部分,疊著與於氏自縊所用裙帶一套的裙子。
關上櫃門,我從屋裏出來,滿院子去撿我那些筆墨紙硯,才剛收拾妥,就見幾名衙役匆匆地跨進門來,後麵跟著哆哆嗦嗦的張成明。
為首的衙役先是盯了我一眼,問道“你是做什麽的?”
“於家夫婦的房客。”我立刻走到到一旁給他讓路。
“死者在哪裏?”衙役頭又問。我抬手指給他看,他便同著幾名衙役一起進得屋去。
張成明哆哆嗦嗦地走到我的身旁,白著臉道“這……這可如何……如何是好?”
“你是怎麽發現於家嫂子懸梁了的?”我突然發問。
張成明愣了一下,道“我、我屋裏的燈油昨兒個用、用完了,剛才想起這事兒來,便想向於家嫂子討要一些,誰、誰想到竟看到她……”
“那時她已經死了,你敲門沒聽見應聲就擅自入內了嗎?”我緊接著問。
“門、門、門是虛、虛掩著的,”張成明又慌又急,“我敲了、敲了幾下,那門就自行開、開了……”
“一整個上午於家嫂子都不曾從屋裏出來過麽?”我繼續盯著他問。
“不、不曾……吧?我、我一直在屋裏,沒、沒有注意——你、你怎麽了?為什麽問、問我這些?”張成明疑惑地望著我。
“隨便問問而已。”我換上無謂的口氣,聳聳肩,轉身回了我的小柴房,把背包放在我那簡陋不堪的小木床上,抓過床頭破碗裏放著的昨晚吃剩下的半個饅頭狼吞虎咽起來。
才剛喝了兩口冷水順了順食兒,就聽見有人重重地敲門“裏麵的那個,出來!”
撣去衣服上的饅頭渣兒,我將門打開,一名衙役立在外麵把我上下一陣打量後道“你,跟我們去衙門走一趟。”
院子裏,張成明哭喪著臉正對著衙役頭兒哀求“官爺,當真與小生無關哪!小生還要備考,這一去衙門,實在是對小生的風評有損,請差爺明鑒哪!”
衙役頭兒笑了一聲“你若沒幹違法勾當還怕什麽風評有損?不過是讓你去衙門做個證明罷了,這是給在藉百姓銷戶的例行手續,哪兒那麽多廢話!走著!”
我回頭看了眼北屋,見兩名衙役正抬了副擔架,將蓋著白布的於氏的屍體從屋內抬出來,想來也是要運到衙門去的。
銷戶手續需要的程序我不懂,但能夠把於氏的屍體弄到衙門去倒是最好不過,因為……於氏並非自縊,而是他殺。
就算於氏死意已決,在自己脖子被勒住而造成窒息的那一刻也會覺得相當的痛苦,既然痛苦就肯定會掙紮,全身的重量掛在那根裙帶上,經過掙紮扭動的話,脖子上被勒住的周圍會出現一些或明顯或不易察覺的挫裂傷、表皮脫落以及皮下出血的現象。剛才我近距離地仔細看過沒有。這就足以證明於氏在吊在裙帶上之前要麽已經死了,要麽就是失去了意識,而後被人吊在了梁上,所以毫無疑問地這是一起殺人案件。
再有就是於氏的床鋪和衣櫃裏的衣服。她用以“自縊”的裙帶是從衣櫃裏拿的,那裙帶肯定是同與它配套的衣裙放在一起,都被疊於那摞衣服的下半部,而將裙帶從中抽出來必定會碰到其它的衣服,可我並沒有在其它的衣服上發現有被動過的痕跡,總不會是於氏在一心求死的情況下還有那樣的心情把動過的衣服再整理一遍吧?就算是有,那麽床上淩亂的被褥又做何解釋呢?被褥可是在明麵上的,似乎更有理由被疊得整整齊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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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需要動機,自殺更需要動機。說於氏是自縊,那麽她的動機是什麽?昨天還有心情買新首飾、言辭曖昧地勾搭偽男子我,隻不過一個晚上的時間她的情緒就經曆了巨大的變化而決心求死了嗎?
昨兒……她的老公於榮似乎並沒有回家呢。
跟在這幫衙役的屁股後麵兒,我和張成明被帶往了虞城府衙。
虞城府衙,坐北朝南,大門前一道照壁,畫四腳獸一隻。正中有門三扇,一正兩側,正門上懸有一匾,黑底金字書著“清城府衙”四字。進入大門,走上一段距離,正對著的是二門,也是三扇,正中一扇上匾額寫著“儀門”,取“有儀可象”之意。儀門之內是一處大天井,正中豎著一架牌坊,橫額寫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的戒石銘。天井兩旁分左右各有三間大房和四間小房,大房門匾上分別寫有“吏、戶、禮、兵、刑、工”的字樣,這是衙門裏依朝廷六部而設的六房書吏的辦事處,小房則是給衙役們休息用的。穿過天井再往後走,那就是府衙大堂了,知府大人審案子的地方。
衙役們隻把我和張成明帶到了戶房就散了,抬著於氏屍體的幾個人從府衙大堂旁邊的月洞門穿過去,大概是去了停屍間。
衙役頭兒留了下來,待戶房的書吏調出於氏的戶藉卷宗來後,便讓我和張成明講明發現於氏屍體的經過,由書吏抄錄在簿納入卷宗,最後放在已注銷人口的檔案櫃裏。
看樣子,於氏之死要被列為自盡身亡而了結了嗎?我摸摸下巴。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才剛穿來古代,還是在一名小叫花身上複活的,目前還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情況,就不要參合了。大家就當這個世界沒有我好了,於氏總歸是死了,有我沒我結果都是如此。
我和張成明的證明詞已經謄錄妥當,書吏揮了揮手“行了,沒你們事兒了,回去吧,有事在通知你們。”
剛剛踏出戶房的門,就見匆匆跑過來一個衙役,叫道“且慢!你們兩個!還不能走!”
衙役頭便問他“黑子,什麽事?”
黑子奔至麵前,喘著道“頭兒,上頭說升堂,要這兩個人上堂聽訊。”
衙役頭兒搔了搔腦殼“這是為的什麽?莫非宋先生那裏查出什麽問題來了?”
唔,看來我想躲清閑還是不成的了。那位宋先生何許人也?仵作麽?
跟著衙役頭兒回身行往府衙大堂,見正中是暖閣,暖閣影壁上繪有青天紅日,頭頂匾書“明鏡高懸”,下設公案高椅,案上文房四寶並簽筒驚堂木。
暖閣左側設一桌一椅,坐了個書吏,右側設木架堂鼓,兩邊列隊立著手執皂棍的衙差,萬事俱備,隻差一個知府大老爺。
“先跪這兒罷。”衙役頭兒道了一聲兒後便立到了左邊第一個位置上,張成明早嚇得軟了,話音兒才落他就撲通一聲兒跪在了地上,我磨嘰了一陣,最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好入鄉隨俗地彎下了雙膝。
一時聽得大堂後廂的二堂內有人擊磬,那是知府大人已到堂的訊號,就聽得一陣慢悠悠的腳步聲兒徐徐轉來,伴著聲兒懶洋洋的笑“擾了本府的午飯,今兒結案後無論凶手還是人證,統統先拉下去打十大板再說!”
張成明“冤枉啊——”一聲尖叫,直把我嚇了一跳,錯了錯身離他遠了幾厘米,才要抬起臉來去看看這位濫用典刑的知府大人的尊容,便聽得堂上眾衙役“威——武——”齊喝,倒還真有那麽一股令人不得不敬畏低頭的壓迫感,於是不好再看,將頭半垂,聽這位知府大人懶洋洋地道了聲兒“升堂。”
第三章 知府大人
升堂鼓罷,聽得的聲音由公案後散散漫漫地飄下“死者於陳氏的屍首經本衙仵作檢驗過後認定為他人所殺,因此本府予以立案審理。王班頭兒,與本案有關人員可都帶來了?”
王班頭兒就是剛才的那位衙役頭兒,出列行禮道“回大人,有兩名人證已帶到,死者於陳氏的丈夫於榮由於案發時未在家中,屬下已經派人去找他了,另還有一名房客,此時應該在來府衙的路上了。”
知府大人隻“嗯”了一聲兒,王班頭兒就退回了列隊中。接著聽見茶杯響了一聲,大約是喝了口茶,而後才道“從左邊這個開始,自報家門。”
左邊那個是張成明,聞言哆哆嗦嗦地道“回、回青天大老爺,小生張成明,江南景城外桃花村人氏,因要來於城參加府試,所以暫時租住了於榮家的房子,至今已有十八日,望大老爺明鑒!”
知府大人隻懶懶地哼了一聲兒“下一個。”
“我……咳,小民姓周,”我依舊半垂著頭,“單名一個天字,江南秀城外荷香村人氏,到虞城謀生過活,租住於榮家房子已有六日。”
秀城荷香村,那是包子大嬸的家鄉,白天裏聽她同油條大嫂閑聊時得知的,正好搬過來用在自己的身上,否則若說我就是虞城人,那又何須租住房子,說別的地方我又不大了解,除了虞城就隻知道秀城的荷香村這個地名兒了。而若實話實說自己是個乞丐的話,又不好解釋為什麽現在衣冠整齊,說不定會被勒令著把那撿到的十兩銀交公,那銀子我已花了不少,短時間內根本湊不齊十兩,萬一再因此獲個罪、發個配,我這一次又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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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扯個謊混過去是不行的。
知府大人喉間嗬嗬一笑“‘周天’?‘周天’,唔,這名兒有意思。”
名兒是本名,雖然我穿了,保留原名兒也算對原來的世界存個念想兒。
“你們兩個誰第一個發現了於陳氏的屍體的?”知府大人開始正經兒問案。
“回、回青天大老爺,是、是小生。”張成明哆嗦著答話,真不知道他這幾兩小膽兒還怎麽考功名做大官兒。
“給本府說說經過罷。”知府大人打了個嗬欠。
張成明便將經過哆嗦著講了一遍,同我在於家院子裏問他的那幾句基本一致。知府大人隨手翻了翻公案上的幾頁紙,慢悠悠地說道“仵作對於陳氏的驗屍結果是於陳氏死於昨兒夜裏寅時至卯時這一段時間。張成明,這段時間內你在做什麽?”
張成明嚇得伏在地上“回回回回回大老爺的話話小生昨夜一直讀讀讀讀書至至至醜時,因油燈燈燈的油用用用用完了,這才才才才睡下,請大老爺爺爺明鑒哪!”
知府大人便又道“周天兒,你呢?”
天字的兒化音從沒人叫得這麽順口,就好像我同他有了多少年的交情似的,
“回大人,小民昨晚亥時就已睡下,直至今早辰時。”我不緊不慢地作答。
正說著話,聽見有衙役上堂報曰於陳氏的丈夫於榮和另一位房客吳富貴到了,一並帶上堂來跪在我和張成明的身旁,各自報過家門後又分別回答了關於昨晚都在做些什麽的問題。於榮因給人做短工,在雇主家連夜砌花池子,所以昨晚並未在家,吳富貴則說他昨天喝了酒,早早就睡下了——表麵看來,這幾個人似乎都沒什麽問題。
於榮夫婦每晚睡前都會從裏麵把院門鎖上的,我的柴房挨院門較近,所以昨天晚上我清楚地聽見於氏鎖院門的聲音,既然於榮要連夜在雇主家裏幹活,那就不必給他留門了,如果有突發事件他半夜裏回來,那也隻好敲門等開。於榮家的院牆有一人半高,東、北、西三麵都有鄰居的房舍比肩相連,南側是院門所在,門外正對著大街,就算無人看見,以牆的高度來看,於榮也不大可能能夠翻牆入院。因此,犯罪嫌疑人中於榮可以第一個暫時性地排除掉。
既然於榮翻起牆來不是件易事,那麽對於外人來說也是一樣的不易,而且據我所知,於榮的左鄰右舍都養了看家狗,就算有人越牆翻至於榮家的院內,那些狗必然會聞聲大吠,除非翻牆的就是他的這幾位鄰居本人。
因此,恐怕還需要得到於榮家鄰居的不在場證明才能將凶嫌範圍縮得更小。而且我更傾向於鄰居或是房客犯案的可能性,於陳氏水性揚花的性子與於榮不常在家的事實情況注定了這件案子充滿了紅杏的味道。
那位知府大人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於榮的雇主及其鄰居可帶到了?”
有衙役應了,並且將幾人帶上堂來。問訊的結果證實於榮昨晚確實在雇主府中幹活,而左鄰和右舍,昨夜一個是舉家去親戚家串門一夜未歸,另一家是六十多歲的老兩口,更不可能翻牆入院,就算當真翻進去了,以那老爺子的體格要想殺死於陳氏並且將她吊到房梁上去還確實不是件容易事兒。這麽一來,凶嫌的範圍便落在了書生張成明和長工吳富貴的頭上。當然……還有我。
“說罷,你們三個。”知府大人懶洋洋地笑,“是誰奸殺了於陳氏?”
奸殺?唔,是仵作驗屍的結果。可惜了,這是古代,否則隻需驗一驗於陳氏體內殘留的東西就能直接找出殺人凶手來。
是五大三粗的吳富貴?還是膽小如鼠的張成明?表麵上看來似乎吳富貴更有可能一些,但是人不可貌相,扮豬吃老虎的事並不少見。
“冤枉哪——”張成明又是一聲尖叫,整個人幾乎完全趴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外加拚命叩頭,我親眼看見一縷鼻涕被他沾在了大理石的地麵上拉出一根晶亮的絲。
“哭喊者板子伺候。”知府大人隻淡淡地道了這麽一句,張成明立刻便收了聲。
“王班頭兒,張成明說他油燈裏的油用完了……那燈你可檢查過了?”知府大人問向衙役頭。
“回大人的話,檢查過了,燈裏的油確已用完。”王班頭兒出列答道。
“吳富貴,昨天你同誰喝的酒?”知府大人突然又將問題轉向了吳富貴。
吳富貴愣了一下方道“回、回大老爺的話,昨兒個小民下工回來,自個兒在路邊酒攤子上喝的,並、並無旁人相陪。”
“唔……眼下看來,隻有你們三人無法證明案發時不在現場,因此奸殺於陳氏之人必然是你們三人中的一個。這件案子嘛,說大不大,說小麽,也不能潦草完事兒。你們須知老爺我的這頂烏紗才戴了不過一年,還不想早早摘下,所以老爺我是寧錯殺一百也絕不能放過一個。你們三個要麽就一齊打入大牢等著秋後問斬,要麽就給老爺我好好兒想想是痛快地自了首免去大家的麻煩呢,還是有什麽可疑之處、可疑之人未曾對老爺我盡述呢?”知府大人慢悠悠地說著,那懶洋洋的語氣非但不會讓人認為他是在開玩笑,反而還有種無形的殺意,令人對他那“寧錯殺一百不放過一個”的話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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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知府,昏官一位。
張成明最先嚇抽了,渾身抖如篩糠,卻又不敢放聲喊冤恐挨板子,哆嗦了一陣,突然想起了什麽事又下定了什麽決心似地伸手向我一指“他!回青天大老爺,是他!肯定是他!他是凶手!”
我偏頭看他,見他滿臉水當當地泛著鼻涕的光澤,讓人很想用大板子好好兒地“憐愛”他一番。
“這個姓周的——他、他就是個小白臉兒!”張成明聲音也高了,腰也不軟了,一口氣說五個字也不費勁兒了,“小生曾見過於陳氏去他住的那柴房裏待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出來!平日裏兩個人也眉來眼去的,言行極不檢點!望大老爺明鑒哪!”
“周天兒,”知府大人的聲音慢悠悠飄下“張成明所說的可確有其事?”
“回大人,於陳氏前往小民屋中不過是閑話了半個時辰而已,並未涉及什麽私情。至於眉來眼去……小民極少關注於陳氏,她有否對小民眉來眼去,小民不知,小民卻從不曾對她眉來眼去。”我如實應答。
如果這位知府大人還沒有昏聵到不動腦子的地步,應該可以聽得懂我話中的暗示若張成明當真是位正人君子,就不會去那麽注意人家有夫之婦的言行舉止,何況他馬上就要應考,更應當專注於書本,而不是眉來眼去。
另外,我並沒有否認於陳氏對我的“眉來”,她本就是個風流人物,這位知府有必要知道這一點,說是“奸殺”似乎並不完全對,於榮家的院子並不很大,倘若於陳氏被人強行ooxx一定會發出或大或小的聲音的,凶手如果是張成明和吳富貴中的一個,難道不怕這聲音被我和另外一人聽到麽?因此說成是“情殺”應該更確切些,於陳氏在死前同凶手的ooxx行為當屬自願,隻要能問出張吳二人平時與於陳氏有無曖昧舉止,離找出真凶就更近一步了。
“張成明,周天與於陳氏眉來眼去,你又是如何看見的?”這位知府大人幸好還不算太昏,腦子還是動了一動的。
“小生、小生隻是無意中撞見、撞見的……”張成明也不是很傻,聽出了知府的言下之意,嚇得不敢再多說。
“喔——周天兒,你可還有話說?於陳氏是否為你所殺?”知府大人又問向我,那語氣倒不似質問,反而像是無聊人等在打探什麽八卦緋聞般。
“回大人的話,於陳氏不是小民所殺。”我答道。
“不是你所殺那是誰所殺?”知府大人很沒水準地繼續問。
“小民不知。”我幹脆利落地答。
耳裏聽見這位知府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兒,這笑聲聽來竟有一種識穿人心的通透、調侃和譏嘲。
“吳富貴,你呢?可還有話對本府說?”知府大人說話的語氣裏卻沒有通透和調侃,隻剩下淡淡的譏嘲味兒,似笑非笑地繼續發問。
吳富貴低頭想了一陣,終於一抬手,準準地指向了我“回……回大人的話,小民也曾看到過姓周的同於陳氏共處一房……”
我撓撓頭,很想抽抽我的嘴角。於陳氏的確是去過我房裏的,拉七拉八地很是賴了一通不肯走,不過就是些閃爍曖昧的勾引之語,讓我惡寒了很久。如今被人指到鼻子上來,萬一這位好像不怎麽清明的知府大人沒什麽耐心、不肯好好查案,冤我個奸殺婦人之罪,那豈不是滑稽了?我有那膽兒也沒那心呀,有那心也沒那套家夥什兒呀。
知府大人便又問了“周天兒,這二人都曾看到你與有夫之婦於陳氏共處一屋,如今她被奸殺在房,你可有何話說?”
“大人,”我淡淡開口,“於陳氏到小民房中說話確有其事,隻不知這與她被奸殺在房有何關聯?”
“這——這不是很明顯麽!”不等知府大人說話,張成明已是迫不及待地指了過來,“你與張陳氏之間不清不楚,不是你做出這檔子事來還能是誰?!”
掏了掏耳朵,沒有理他。
“大、大人!”張成明見狀忙轉頭去看知府大人,“他不敢正麵作答!凶手必是他無疑了!”
知府大人那廂一笑“你是知府還是我是知府?要不你坐到我這兒來問案?”
張成明嚇得連連磕頭“小生不敢!小生不敢!大人恕罪!”
這位知府大人還真是沒個朝廷命官應有的威儀,說話語氣完全像個市井無賴。
沒等這無賴知府再開口,忽見後堂跑上來個小衙役,附在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陣,知府大人“哦”了一聲,揮揮手,那小衙役便退了下去。
聽得這位大人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笑道“罷了,今兒個便玩兒到這裏,本府來了客人還需坐陪,結案罷。”
第四章 賞你十大板
“結案罷”?他好像還沒問出什麽來呢吧,為了陪客這就要結案了?果然是昏官。
“堂下之人聽判”這昏官已經迫不及待要退堂了,“案犯吳富貴因奸殺於陳氏,罪證確鑿,予以收監,秋後問斬……”
“冤枉啊大人——”吳富貴驚惶失措,連連叩頭“小民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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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官的聲音裏帶了幾許不耐煩“經本衙捕頭現場查驗,發現張陳氏屋中地麵留有少許磚灰——吳富貴,於榮家方圓一裏內,在磚窯做工之人隻你一個,這殺了張陳氏之人除了你還能有誰?”
“冤枉啊大人——”吳富貴語聲淒厲。
地麵上有磚灰,這個決定性的線索昏官應該早就知道了,為什麽現在才提出來?這人的思維還真是不合常理。我忍不住稍稍抬了抬頭,看到了那鋪著黃緞子的公案上方這昏官的一隻手指意外修長的手。
昏官不待吳富貴繼續喊下去,由簽筒裏抽出根簽子便要往下扔,口中冷聲道“你小子還敢咆哮公堂?來人哪,狗頭鍘抬上來,老爺我今兒就鍘了他——”那簽子卻捏在手中,遲遲沒有拋出——這簽子若是落了地,哪怕一秒之後明白了是誤判,那也是萬不能改變了。
“——這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吳富貴直嚇得爬過去,地麵上留下長長一道濕痕——他嚇得小便失禁了。“我昨夜穿的是才剛洗幹淨的鞋,根本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在於陳氏的屋中留下磚灰,是不是?”昏官語聲裏帶著調侃的笑,指尖一挑,簽子輕輕落在地上,“拖下去,秋後問斬。”
吳富貴失了魂兒般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被兩名衙役拖下了堂去。聽得這昏官似是自語般地笑道“省了老爺我的事兒了,本還想先詐一詐張成明,說那於陳氏屋中地上有燈油呢……”
張成明也不知聽沒聽見這話,隻管趴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
這個……無厘頭的知府,竟然會用這種近似流氓作風的法子來問案,他怎麽當上知府的?買官?朝中有後台?更可氣的是這法子分明他早就想好了,卻遲遲不肯使出來盡快結案,其原因不過是惱我們擾了他的午飯,這才故意言語撩撥得人相互指證,他在堂上喝茶看戲,待堂下人急夠了怕夠了咬夠了,他也娛樂了哈皮了滿意了,然後結案了事。
真是惡趣味啊。
“張成明,沒你什麽事兒了,退下罷。”惡趣味的知府大人懶懶地道。
張成明磕磕絆絆地下得堂去,這一遭兒公堂對簿把他嚇得不輕。
我呢?我呢?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惡質知府把我留下來有何居心?
“周天兒,”知府大人懶洋洋開口,這兩個字總被他叫得三分曖昧,“本府此前在荷香村所隸屬的詠春縣做過一段時間的縣令,荷香村的人口冊子僅隻一本,本府好像還沒有健忘到記不起那個村子一共隻有三十戶人家、四個姓氏張、陳、劉、徐。你這個周姓人氏又是從哪裏生出來的?可否為本府解此疑惑呢?”邊說邊從簽筒內抽了支令簽出來捏在手中,語氣裏帶著似笑非笑地道“若是解得不能令本府滿意,就莫怪本府賞你板子當午飯吃了。”
哎喲喂。
“回大人,小民是被人收養的義子,本家姓周。”我不緊不慢地回答。一個謊話要靠十個謊話來圓,這話絕對在理兒。
“喔,”知府大人更是不緊不慢,“那麽收養你的那家人姓甚名誰?說來看看本府認不認得。——若是本府不認得的話,本府便再多賞你五板當小菜兒。”
“回大人,小民極小的時候養父母便過世了,因此小民已不大記得父母名諱,且自從養父母過世後小民便離開了荷香村,過去的事都不大記得了。”我把所有這知府能提出疑問的可能性全部堵死,不給他任何打我板子的機會。
“喔——”知府大人長長地拉著腔,笑道“從小便失了父母,還真是苦了你了。——來呀,賞咱們這位可憐人十大板以資安慰罷。”說著,指尖輕挑,令簽落地。
“噗——”不知誰的一聲笑由後堂傳出,我抬眼兒向裏看了看。
“怎麽,是不是本府賞得少了?”知府大人語氣關心地問。
“大人不必客氣,小民還沒吃午飯。”我恭聲應道。令簽已落地,板子是挨定了,哭天搶地喊冤求饒都沒用,這個家夥想打我板子根本無需借口,剛才不過是涮著我玩兒罷了,到底理虧的是我,隻能催他快快打完收工,我好回家吃飯。
知府大人起身撣撣衣擺,道了聲“退堂罷”,一步三搖地在眾衙役“威——武——”聲中轉往後堂,我咬著牙頭一次徹底抬起臉來望過去,想看看這流氓知府究竟長著怎樣一副欠人踩的尊容,卻隻看到他一記伸著懶腰的背影,臨進後堂門時忽兒立住了腳,仿佛有所感應般地扭頭瞟了我一眼,丟下個淺淺淡淡閑閑懶懶的笑。
今兒的天氣真好,陽光酥暖,晴空碧透。
甩著腫痛不堪的兩個屁股蛋兒,先去藥房買了棒創藥,再去街邊小店買了幾個素包子,一路走一路吃,回到於榮家的時候正好吃完,惹得隔壁家的大黃狗二嘎子恨恨地瞪了我兩眼。
於榮在自個兒屋裏邊喝酒邊罵街,老婆雖然是被人殺死的,然而紅杏出牆已久,戴了綠帽子哪裏有心情辦喪事,聽說他已經同意官府把於陳氏的屍體扔到亂葬崗去了——還省了一副棺材板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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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包子大嬸和油條嫂的小道消息下午的時候那位知府大人就著吳富貴奸殺於陳氏一案又升了一回堂。為的什麽呢?原來是忘記讓吳富貴在證詞上畫押了。
他還真是……
吳富貴和於陳氏一年多前就已經給於榮做上了綠帽子,吳富貴正值壯年且尚未娶妻,於陳氏風華正茂又放蕩多情,加上於榮每日在外打工忙得極少在家,這兩下裏一拍即合。然而這一情況在書生張成明租入張家後忽然有了變化——於陳氏喜新厭舊了。
張成明年輕,長得又比吳富貴好上一些,於陳氏自是想方設法地挑逗勾搭,好容易張成明明白了她的心思才欲有所“作為”,卻不料……我又租住了進來。
吳富貴即便初衷隻是同於陳氏玩玩兒也受不了她一個兩個地往床上哄,男人也是有嫉妒心和攀比心的,無論正不正當。
於是多日來積累下的惱恨在昨晚喝了酒後就爆發了,在於陳氏的身上動著動著不知怎麽就來了氣,扯過一旁的被子便捂住了她的口鼻。於陳氏那時其實隻是暈過去了,否則她的屍體征象就不會是我所看見的那樣,捂死和縊死當然不同,這倒是無意中為吳富貴做成於陳氏自縊的假象了那麽一點點的掩護——還好那位不著調的知府大人有個不錯的仵作,沒有被這一假象迷惑過去。
於榮又哭又鬧了一個晚上,第二天甩給聞訊趕來的於陳氏的家人一紙休書,並且掄起大掃帚把我和張成明一起趕出了家門。
張成明啐了一口痰在於榮家門口,念念叨叨地道“等我高中——哼哼!你且看著!等我高中——”
扛起我做生意用的桌凳,背上我的行李包——裏麵隻有一身衣服、文房四寶和昨天換來的那幾本書,選了與張成明相反的方向慢慢走開。挨了板子的部位疼得很,眼下坐也坐不得,住也沒處住,茫茫世間,我始終在伶仃洋上歎著伶仃。
身上的錢買了藥後就隻剩下了七八十文,若是再不多掙上一些隻怕連吃飯都成了問題。眼看天色將暮更難有生意上門,這個時候再去找地方租住也是不大容易。想來想去,隻好回到白天裏招攬生意的地方,幡子打起來,桌凳擺上,抱著一線希望等客戶。
……子時三刻的時候,我蜷到桌上睡了。
一大早,包子大嬸的尖笑在耳邊響起“哎喲喲!小先生!怎麽了這是?被家中娘子趕出來了?”
油條大嫂在旁應和“不會是小先生在外頭有人兒了罷?快跟姐姐們說說——是哪家的姑娘?長得俊不俊?”
“姐姐們早。”我揉眼起身,這二位惹不得,隻好任君調戲。“煩姐姐替小生照看一下攤子,小生去井邊洗把臉就來。”
“去罷去罷!跟我們還客氣什麽?!要不要姐姐幫你洗?咕咕咕咕!”包子大嬸笑得如發了情的老母雞。——您老貴庚了我說?!還姐姐?!
洗罷臉,隨便在路邊攤兒上喝了碗粥吃了兩個燒餅,重新回到我的寫字攤兒前,坐是不敢坐了,隻好倚著桌子站著,惹得包子大嬸和油條大嫂春心大動,不住地打聽我的隱私,譬如內衣是黑的還是白的了,睡覺喜歡什麽姿勢了,洗澡時先洗哪個部位了……這二位大神也不是不怕人置喙她們的作風言行的,人家的問題都是暗藏機鋒,問得相當地有技巧。
一整個上午沒開張,我有點兒發愁了。身上的錢所剩無己,眼下也沒有落腳之處,總不能夜夜露宿街頭,現在是晚春的天兒,夜裏空氣卻還涼得很,遲早給我凍趴下。
勞動人民不容易,掙口飯錢何其難哪!實在不行……我就去賣身???可我是黑戶而且小白臉一個,想賣到有錢人家,又能做什麽呢,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沒有身份、來曆不明,這樣的條件兒大概隻能低價賣身了,而且估計也沒有哪個大戶人家願意要我?哎,怎麽辦呢?
所以萬事還得靠自己,天無絕人之路,我一直這麽堅信。
於是……中午的時候我犧牲了色相,從包子大嬸那裏混了兩個包子裹腹,被她在手上和背上各揩了一把油。
下午的時候總算來了點兒運氣,接了宗代寫家書的活兒,客戶是位懷了八個月身孕的少婦,老公給人打工見天兒忙得腳不沾家,少婦便給娘家去信,想著讓自個兒的母親從老家過來照顧她一陣兒直到順利生產。
才將書信寫好,這位孕婦卻突然腹痛起來,忙拜托了我替她去驛站將信盡快發出,雞蛋嬸和饅頭嫂還熱心地扶了她去醫館。沒奈何,我隻好忍著屁股上的硬傷一步一蹭地往離得最近的驛館而去。
由驛館出來,我走走停停,邊賞這江南煙花三月的風景邊慢慢往回走,反正今天已經掙了十文,晚飯是有了,明天如何明天再說,知足方能常樂,不急。
第五章 在春光裏
虞城,是江南地區除去首府望城之外最繁華的一座城。它人口稠密、物阜民豐,更有一條人工開鑿的大運河縱貫全城,名為蘇運河。河上來來往往的皆是商船客船與遊船,匯聚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商賈與遊客,再兼之天龍朝風氣開放不啻正史大唐,因此這清城更是歌舞升平日夜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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