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原來是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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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向東被押入了大牢——這倒方便了,前宅就是衙門。徐進因為曾往李三聰的飯菜裏放過溲水,嚴重違背了一名廚師應有的道德品質,被楚龍吟丟給雄伯明兒一早發賣掉。丁德明身為夥房總管心胸狹隘難以勝任,原本依著楚龍吟的意思給他撤去職位就是了,卻不知一向溫潤平和的楚鳳簫搭錯了哪根筋,非要雄伯將他一並發賣,惹得楚龍吟不住撓頭納悶兒。
    回到前廳時已經很晚了,莊先生那廂仍保持著我們離開時的姿勢趴在桌上沉睡如屍……
    楚龍吟說他累得屁都沒勁兒放了,逼著我和楚鳳簫把莊先生送回去,而後他便搖著扇子腳步輕快哈皮逍遙地自個兒回房去了。
    無奈之下我和楚鳳簫隻得一人一邊地把莊先生架起來——把人家灌得醉成這樣了,楚家兄弟不親自去一個送人家回去,實在沒法兒向莊夫人交待。
    莊夫人當然不會高興,但是又不能說楚鳳簫什麽,隻得把火氣全撒在人事不知的莊先生頭上,劈頭蓋臉一頓捶,莊先生依舊在我和楚鳳簫的肩頭睡得屍態可掬,好在莊夫人隻顧生氣,根本顧不得看低垂著頭的我一眼,這一場又僥幸混了過去。
    從莊夫人處告辭出來,我和楚鳳簫踏著月色慢慢往回走。月華如銀,鋪瀉滿園,銀的荷,銀的池,銀的小徑,銀的晚風,銀的男人和……銀的偽男。
    “你為何不告訴我?”楚鳳簫忽然開口。
    “啊?”我沒明白他問的是什麽。
    “今日早飯的事。”楚鳳簫立住腳步,靜靜地看著我。
    “啊?”我的思緒還遺失在銀光閃閃中沒有來得及收回。
    “你是小烏鴉麽,啊呀啊的。”楚鳳簫好笑地彈了我一記腦崩兒——這兄弟倆都是一樣的壞癖好。
    “不是烏鴉也差不多了,”我自嘲地笑笑,“還當真是我人在哪裏哪裏就有命案,再巧也不能巧成這樣。”
    “喔,就是呢!”楚鳳簫笑起來,“你怕不怕?”
    “你怕不怕?”我反問他,“我可是指不定要在你們家混到什麽時候去的,下一個被我的黴運照到的不知會是誰呢。”
    “依我看,你不會混太久。”楚鳳簫笑著展開折扇輕輕搖起,“今兒個贖回一成的奴籍,明兒個再贖回一成,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恢複自由身,隻怕到時候連清城你都不會再待下去了。”
    被他言中,我笑。
    他望著我的笑容靜默了半晌,方輕輕地道“抱歉。”
    “啊?……啥?”防他再說我是小烏鴉,我改口問道。
    “若不是我處理不當幫了倒忙,你就不會被夥房那些人欺負了。”楚鳳簫皺了皺眉,仰臉去看天上月亮,“他們在你早飯裏做手腳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方才為了李三聰的事進行問訊時,那些人怕牽涉到自己身上,幾乎什麽事兒都往外說……是我連累了你。”
    原來那會兒他從外麵回來總是看我就是因為這事兒。
    “噯——你不提,這事兒我早就忘過腦後了。”我笑著拍拍他肩膀,“惡作劇嘛,任何一類人的圈子裏都會有的,何況我身為長隨,這個位置本身就遭人眼紅,就算我不去招誰惹誰,麻煩也不會少到哪兒去。你甭放在心上,有些事遲來不如早來,我若連這點子麻煩都扛不住,那以後也就甭混了,直接躺床上餓死省事兒。——再說你不是也處置了那丁德明了麽?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的了。”
    楚鳳簫笑起來,合上扇子輕輕敲在我的頭上“今兒又被你勸慰一回,搞得我好像是多愁善感的孱弱書生似的,實在有損本公子一貫的瀟灑倜儻之譽!——罰你重新在我這扇子上寫副字,就當你賠禮了。”
    我笑著應了。如果說楚龍吟耍的是讓人恨到牙癢、流氓沒有底限的大無賴的話,那麽楚鳳簫耍的就是無傷大雅、可愛溫和又親切的小無賴——天壤之別啊!天壤之別!
    去了心事,兩人繼續踏著月光慢慢往回走,行至荷塘邊,見那滿池銀衣夭夭的睡蓮隨著清涼夜風微微婆娑,不由令人眼前驚豔,便與楚鳳簫不約而同地立住腳步,在月色下靜靜欣賞。良久方聽得他輕輕吟道“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
    不由覺得好笑,卻被他偏臉瞅見,大手一伸罩上我的腦瓜,笑道“你在這裏壞笑什麽?”
    我扯下他的袖子,笑道“我這兒也有幾句要詠——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臭小子,取笑我?!”楚鳳簫長臂一伸勾住我的脖子緊緊壓在懷裏,略用了勁兒收緊臂彎,直箍得我險些喘不上氣來——還真把我當男的來打鬧了。
    哭笑不得地連忙求饒,他這才放開手,看著我笑道“你怎這麽愛臉紅呢?像個小姑娘。”
    “差點被你勒死,臉不紅才怪。”我轉頭往荷塘邊走了幾步,將他扔在身後。
    “噯,我在想,”他跟上來,立到我身旁,胳膊又搭到我的肩上——這個家夥屬於沒有距離感的那類人,若是對你好,就總喜歡勾肩搭背地表示他的親昵,“你若當真是個姑娘,一定是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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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取笑我沒有男人味兒?”我一肘子撞在他胸膛上。
    “男人也分很多種,”他揉了揉自己胸脯,笑道,“有粗獷豪放的,有溫文爾雅的,有冷若寒冰的,有風流倜儻的,也有風華絕代的。美貌這個詞並不專屬於女子,而你恰好就襯這‘美貌’二字,絕無半點貶低之意。”
    我撓撓頭,笑道“我不喜歡這兩個字,你換一種說法兒。”
    他也笑“有幾個詞正可用來概括你清涼,淺淡,明透,幽香。”
    “噗——”我笑出聲來,“原來我是黃瓜。”
    楚鳳簫哈哈大笑,大手輕輕一拍我後腦勺“還是根兒不肯掛秧兒的黃瓜。”他是在指我一心想要脫離奴籍的事兒。
    “別總說我,”我不動聲色地脫離他的胳膊,“什麽粗獷豪放溫文爾雅的,你自己呢?屬於哪一種?”
    “我麽,”楚鳳簫刷地展開折扇,扇得自己發絲飛舞衣袂飄飄,“自然是風流倜儻瀟灑多情英俊非凡玉樹臨風豐神如玉貌比潘安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嘛!”
    “嗯嗯,”我點頭,“很優秀。人都說‘女人因優秀而孤獨,男人因孤獨而優秀’,難怪我們楚二少爺‘寂寞無人見’了……”
    “你個臭小子——”楚鳳簫笑不可抑地上來捉我,我早有準備地閃身跳開,他卻並不收手,長腿一邁幾步追上來,兜頭罩腦地一頓乎拉,我的掙紮反抗毫無用處,腳下一個拌蒜便往地上倒去,他連忙伸手救我,卻也沒能站住,連帶著被我帶倒,兩個人跌作一堆。
    巧不巧地被他壓在身下,眼睛裏望進來他的一對星亮眸子,臉上帶著笑意,眼底有著想說些什麽想做些什麽的衝動和疑惑,就這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呼吸間是溫溫柔柔的月與風與荷的清幽氣息。
    心髒莫名地漏跳一拍,發覺自己的臉上又燙了,便伸手推他,他抖了抖睫毛,掩去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那些突如其來的情緒,玩笑著道“叫聲好哥哥便饒了你。”
    “這個還是讓美人兒來叫更好聽些。”我也就勢開著玩笑遮去尷尬。
    楚鳳簫邊笑著邊拉我起身,轉過臉去不看我,隻深吸了口氣,才又笑道“美人易得,知音難求,否則公子我也就不必‘寂寞無人見’了。”
    “公子你想要什麽樣的知音?”我笑問。
    楚鳳簫偏過頭來看我,眉尖揚著,唇角含笑,慢慢將手裏那把無字折扇在我麵前展開,輕聲道“可以賞月,觀荷,吟詩,玩笑,思考,勸慰,理解,沉默,外加一闕《將進酒》,足矣。”
    心中忽而有些悸動,雖自認沒有吟風唱雨的才情與感山悟水的心境,卻也容易為些奇奇怪怪大大小小的事或話感動,女人本來就是感性動物,平庸如我,一樣也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女人。
    揉揉鼻子,故作淡然地仰臉看看天上明月,嘴上也是淡淡“你說的這種類型,聽來好像某人。”
    楚鳳簫彎起眼睛輕笑“隻不知某人是否將我也當做了知音?”
    “某人的要求不高,理解,尊重,外加一闕《將進酒》,足矣。”我繼續用淡然掩飾。
    楚鳳簫學著我的樣子仰起臉來看月亮,也淡淡地道“某人的類型聽來也很像我。”
    兩個人不由一起笑了起來,輕輕的那麽一個對視,什麽都不必再多說,就是所謂的“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靜靜地並排立著又賞了一陣的夜荷,忽聽得楚鳳簫笑了一聲,道“若非你也喜歡看那樣的書,我還真要以為你是個女子了呢。”
    心中驚了一下,臉上則不動聲色地道“我哪裏像個女子來?就算身子骨單薄了些,那比我纖瘦的男子大有人在,有的說話都捏著蘭花指呢。”
    “這倒是,”楚鳳簫笑,“誰叫你動輒臉就紅得像姑娘呢!不過一般女子也沒有你這樣的頭腦和行事方式。”
    “你看不起女子?”我瞥他。
    “不不,絕不是。”楚鳳簫連忙搖手,“隻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是進不了學堂的,就算是富家千金被允許讀書識字,也不過是學學女經之類的東西,或是吟詩作賦略通文章,極少數有高才的譬如文姬易安,也不見其能驗屍破案、推出犯罪手法的。女子不比男子,縱有聰明的頭腦,世俗禮法不允她像男子般到外麵去見世麵,她沒有這閱曆,也沒有機會去開拓思路,畢竟還是有局限的。——因此,我最初也不過是那麽一猜罷了,情兒爺您老人家當然是個真真正正的男子漢。”
    “嗯,”我給了他個“這還差不多”的表情,“純爺們兒。”
    “嗯嗯,”他笑著點頭,“純的。”
    “有件事要聲明,”我伸出食指點著,“我不是喜歡看那種書,我隻是為了打發無聊去書店借書不小心借錯了而已,以後不許再提這檔子事兒。”
    楚鳳簫演戲痕跡相當明顯地“喔”了一聲“天兒爺是正人君子,在下汗顏、十分汗顏!……哦,對了,天兒爺覺得在下上次借給你的那四本書寫得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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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我把這茬兒忘了。
    見他一臉壞笑地看著我,我舔舔唇掩飾尷尬,厚著臉皮道“那四本還沒來得及看就被你哥哥沒收充公了,你忘了?”
    他看著我的嘴,似是沒聽見我說的話,自語般地道“男人的嘴能小成這個樣子?”
    “喂——”我在他胸膛上給了一拳,“你再這麽說我就生氣了。”
    “我錯了,我錯了。”他連忙抱拳作揖,卻又抬眼壞笑“說實話,我倒真希望你是個女子呢。”
    “為什麽?”我望著他。
    “小生,尚未婚娶。”他輕輕地,戲謔地,甚至是情意諄諄地慢慢吐出這幾個字來。
    我拳頭飛出去的同時他人也早有準備地跳閃開,偌大個男人孩子似地連蹦帶跳地繞著荷塘跑,我便在他身後跟著,沐著明月荷香,清風滌蕩,心情暢揚,咧開嘴笑,展開臂膀,像騰了雲駕了霧,飛出這院牆,掠過萬家燈火,淩波於萬頃湖上,踏著山巔,追逐翩鴻,一念間天涯,一念間海角,翻手碧落,覆手人間。
    楚鳳簫聽見我的笑,邊跑邊回過頭來看我,唇上也帶著暢快的笑意,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不知為何失了神,腳下沒了方向,身子一偏便栽向旁邊的荷塘。
    “哎呀”一聲,風流倜儻的楚二少爺撲進了碧波銀浪中,打翻了荷葉盞,壓彎了蓮蓬杯,露珠兒潑灑,月下浣起一溜兒晶光匹練,竟有種不合時宜的美侖美奐。
    我連忙快步過去蹲到塘邊伸手拉他,見他水淋淋地頂著一片大荷葉從池中冒出頭來,忍不住笑道“這回可真應了景兒——曲港跳魚,圓荷瀉露……”
    楚鳳簫大手握住我的,臉上掛著壞壞的笑,突地一用力,我的整個身子便向前撲倒,一下子落入了他的懷裏,兩個人一起摔進池中。
    好在這荷花池子並不深,一陣掙紮翻騰,我和他先後從水裏冒出頭來,吐出一口臭水去,我揮拳捶他“我好心拉你,你這家夥居然咬了呂洞賓!”
    他笑著,伸手便握住我的腕子,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另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撥開粘在我頰上的發絲,之後就那麽自然地順勢勾起我的下巴,想要傾下頭來,卻又生生止住,胸膛起伏著,修眉微蹙,凝眸望進我被他驚嚇到的眼裏,我看到了他的疑惑,他的迷茫,他的不安,他驚醒般地鬆開我,雙手撐了池沿翻身上岸,然後伸手拉我出水。
    “沒生氣罷?”他蹲在那裏邊擰衣服上的水邊笑道,卻不看我,“方才是我過分了,以前從未這麽放肆過的,想來是被楚老大那家夥附了身,回去要燒燒黃紙才是。”
    被他這話逗得笑了,我站起身把衣服上的水擰在他的頭上,幸好衣衫寬大,濕巴巴地在身上堆疊著掩去一些曲線“你們哥兒倆彼此彼此,該燒黃紙的是我,最好再請幾道符護身。”
    “這話忒傷人,”他也笑著站起來,“我可是風流倜儻那一類的,那家夥怎會同我‘彼此彼此’?!充其量他隻能算是狗不理貓不喜的那一類,沒得比,沒得比。”
    方才在池中莫名產生的那道奇怪氣場便在這幾句玩笑話中化於了無形,兩個人不再耽擱,濕乎乎地往回走,聽得他歎了一聲兒道“才買的扇子又暴斃了,明兒還得再去買一把來。”
    “心靜自然涼,照你這用扇子的速度,不等夏天過去你就傾家蕩產了。”我笑。
    “心靜自然涼,這話放在以前還算適用,現在麽,卻是說得到做不到了。”他話中有話,卻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又怕我聽出來,幹咳了一聲笑道“傾家蕩產也不怕,把楚老大賣了就是。”
    “你覺得……會有人買麽?”我表示懷疑。
    楚鳳簫笑得噴了“那就隻好讓這塊兒肉爛在鍋裏了。”
    於是我也笑噴了,兩個人在這葉默花悄月光流銀的夜色裏肆無忌憚地縱聲取笑著那位此刻正一無所知地大夢春秋的某惡名昭彰的無賴,竟也有了種同仇敵愾的義氣。
    回到內宅,各自進房前我忍不住問了他一句“你……有白色的衣衫麽?”
    他愣了愣,淺淺一笑“你喜歡的話,我明兒就會有。”
    我也淺淺一笑“做你自己就好。”
    轉身進屋,輕輕一歎。
    終究不是那一個,否則……也許我就可以義無反顧地傾盡我的所有。
    我大概是個固執得不開竅的人,把海市蜃樓當做路的終點。不過好在我很現實很庸俗,幻想是幻想,實際是實際,很多人在生存問題麵前選擇了偏離原路另辟蹊徑,我也會。但至少我現在還沒有被逼入絕境,所以我還可以用這海市蜃樓當做支撐我飛向自由的精神力量,而當有一天我終於也可以像那襲白衫一樣蕩舟放歌時,也許這個素昧蒙麵之人對我來說就不再那麽重要了。
    噯,想那麽些有的沒的有個甚用,且看今朝、且待明日吧。
    第二天醒來時,楚龍吟已經去前宅坐堂了。昨兒我搏得了一天的自由,今日不必伺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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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快地起身,跑去夥房領了我的早飯——也不知道昨天楚鳳簫同這些廚子說了些什麽,我今天是領飯領得最晚的一次,竟然沒有人多說我一句,仔細檢查了粥和饅頭,也沒有被做什麽手腳,納著悶兒吃了個飽,分秒必爭地回到房間。
    去燒水房一壺壺地拎來開水——今天死也要洗個澡,天知道昨天我是鼓著多大的勇氣帶著這個被池塘裏的臭水泡過的身子入睡的,趁楚家兄弟上班不在,趕緊把自己狠狠洗上一遍。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洗完澡,我自己把衣服也裏裏外外地洗好晾上,裹胸布不止一條,因此可以替換著用,洗過的就晾在床板下麵——我在床腿上拴了繩子,晾在那裏不易被人發現——就算是發現了我也有話說,就說是擦腳布。
    清清爽爽幹幹淨淨地出了府門,心情是一片大好。沿著街一路閑逛,漫無目的,卻是為了享受這難得的自由。
    挑了家做傘的作坊邁進門去,找到了坊主——我記得奴仆是可以為自己贖身的,隻要有錢。當然,真正能自贖的奴仆少之又少,因為他們掙的工錢遠遠不及主子開出的贖身價,盡管如此我也仍要試上一試,至少試的話就多一個機會,不試連機會都沒有。
    所以我需要錢,我第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到時候領,現在的我是身無分文。
    找到坊主,一番交涉。由於此前同別人有過了一些合作的經驗,所以這一次的溝通很是順利,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要說服做傘的坊主讓我在傘上寫上詩句來賣,我隻要一成的利。
    接連談了幾家,最終選擇了一家合適的達成了協議。天龍朝的傘有很多種類油紙傘、油布傘、綢傘、竹傘。有的傘可以防雨,有的傘隻能防曬,而我能夠寫字在上麵的隻有用來防曬的傘,因為這樣的傘不能淋雨,而字如果淋了雨也就報廢了。
    談好生意的時候時已近午,我顧不得回楚府去吃午飯,當即便請坊主給了我筆墨,在那些半成品的傘上筆走龍蛇。由於我隻有一天的自由,下一次出府不定是在什麽時候,所以我給這坊主出了個點子在傘上寫詩誰都會,一旦這樣的傘賣了開去,必定會有模仿品誕生,到時候我們這些傘不見得能賣得過別家去。就算大家都往傘上寫字,內容無外乎眾所周知的詩詞曲賦亦或當代能人自己作的作品,大同小異,大家見怪不怪。
    然而我卻可以保證我在傘上寫的內容是無人見過的獨一份兒——如果不能靠傘的形式占領市場,那麽就隻能以傘的內容獨領風騷了。
    所以我建議坊主就以這個為賣點,每把傘把價格提得高高,每次也隻賣出幾把,供不應求反而更能刺激客戶的消費欲——罕有的才是珍貴的。
    這麽一來就能解決我無法天天出府的問題了,今天我還有半個白天和整整一個晚上的自由時間,拚著一宿不睡寫它上百把傘足可支持十天半個月的,在這期間我再想法子出府,哪怕隻有一至兩個時辰,也能應得一時之急。
    這生意能不能幹長久倒是無所謂,哪怕我每一項生意隻能幹一天、賺一文錢,我也會不遺餘力地去做——積少成多,總有一天會看到效果。
    於是便在這作坊裏紮著頭開幹,先是往傘上寫古詩詞——這是用來打開市場的,等跟風者四起時再用我的獨家帶字傘浪裏拔尖。
    獨家傘上的內容,我寫的是那一世時看過的外國小寓言和諺語——中國的寓言諺語那都是古人留傳下來的,當然不能用。
    買傘遮太陽的都是有錢人家,窮人哪裏有錢買這沒啥大用處的東西?窮人也沒錢上學堂讀書,縱是買了這樣的傘也不懂欣賞,反倒是那些富人愛附庸風雅的,這樣的傘正合他們的口味。
    且我也不怕腦子裏的寓言和諺語用光——又不是所有的傘必須內容不同,同樣內容的十把傘賣給十個不相幹的人不就成了麽?
    就這麽不敢停歇地一直寫,直到夜晚過去,黎明到來。坊主先付了我一部分錢,約定等我下次再來時把有字傘的收益按提成全部付清。我揣好錢,辭了坊主,匆匆趕回楚府,先去夥房領了早飯,吃完的時候也差不多到了該叫醒楚龍吟的時辰,伺候他洗漱更衣用餐,然後跟隨著兄弟兩個到前宅上班。
    今日接連有案子要審,我在後堂坐著犯困,由於一宿未睡,沒撐得片刻便進入了夢鄉。正睡得沉,忽覺有人搖我的肩,費力地睜開眼睛,視網膜上出現了莊夫人的一張臉。
    如兜頭冷水澆下般,我刷地一下子便清醒了,望著莊夫人又是驚又是喜的麵孔我隻覺得渾身冰涼。
    身在後堂莊夫人不敢出聲恐擾了前堂問案,硬是拉扯著我出了後堂門來至院中,雙手握了我的肩膀欣喜地道“姑娘!你怎會在這裏?!真是讓我好找!若不是我今兒熬了蓮心湯想給楚大人兄弟送到後堂上來,隻怕又要同你錯過了!”
    我一時無語,心道一切都完了。饒是我努力地去爭取,可命運卻總是與我為敵,我剛剛為自己開辟了一條路,它就一下子把我所有的路都堵死。我不是不夠堅強,隻是……隻是再堅強的野草也禁不住這麽一次又一次地風侵雨襲——它的根,遲早是會爛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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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著莊夫人,心中萬念俱灰。她會說服我嫁給莊秋水,也會對楚龍吟揭穿我的身份。我騙了楚鳳簫說我是個男人,他會怪我欺騙他的信任的。而我,原本在楚龍吟麵前完全靠著男人的身份才能保住那最後一點點的自尊,一旦我“成為”了女人,那些曾經經受過的羞辱便會像潮水一般湧上來將我吞沒。那時我將如何自處?就算嫁了莊秋水,可他仍是楚龍吟的下屬,而我也不可能一輩子再也見不著楚龍吟,我與他有著那樣的種種過往,這叫我怎麽麵對這個男人?這叫我怎麽麵對我的丈夫莊秋水?
    是,我是可以不嫁,那麽結果也隻有一個莊秋水被莊夫人逼迫自裁。
    ——我還沒有冷酷到以一條人命換取自己的尊嚴和清白的地步。
    思量萬千中,莊夫人已經將我摟在了懷裏,溫聲說道“孩子,別怕,別怕。伯母不逼你,伯母雖然粗俗,卻也不是不講理之人。你之所以女扮男裝獨自在外,必定有你的難為和苦衷,若你信得過伯母,便把你的難處說出來,好讓伯母知道要如何幫你,如何才能不傷到你,可好?”
    我鼻中一酸,心內全是感激。雖然莊夫人這話中之意仍是認定了我這個媳婦,但至少她給了我喘息的時間,也給了我嚐試改變她本意的機會。
    穩下心神,我誠懇地對她道“不瞞伯母,晚輩此前對您說了謊。晚輩其實對以前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了,父母是誰,家鄉何處,為何會身在清城——完全忘記。一日醒來後身上就是男裝,懷裏揣了些錢,雖然身邊的事都遺忘,但讀過的書倒還記得,也會寫上幾筆字,於是為了謀生便花錢置了些行頭做了寫字兒先生。”
    “身為女兒身,若孤身謀生必定危險重重,因此晚輩才一昧地女扮男裝至今。後來因為某事被帶上了公堂,卻因記不起自己的戶籍而被楚大人定為黑戶判了賣身為奴,幾經輾轉,最終無巧不巧地被賣進楚府做了仆從。”
    “為求自保,晚輩始終隱瞞真身,唯求哪一日能再憶起前事,才好請楚大人放我自由離去,因此還請伯母暫時代為隱瞞,莫要泄露這秘密——倘若被楚大人知道了我是女兒身,斷不會再讓我留在楚府,屆時賣到了別的府上,若幸運些還能做個普通丫頭,若是萬一遇主不淑,隻怕……清白不保。——還望伯母體諒成全!”
    我說著躬身下拜,被莊夫人忙忙攔住,無不憐惜地道“原來你竟有如此離奇的經曆,真是苦了你了,孩子!……伯母倒有個主意,既可免去你的奴籍,又不會令你被賣去別的府中,你可要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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