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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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龍吟皺了皺眉,語無波瀾地道“你且起來慢慢說——可是東亭侯白少杉白大人麽?”
    總管連連點頭“正、正是!還請大人您前、前往一看!”
    “前麵帶路。”楚龍吟毫不耽擱,負了手大步邁出門去,以至於我不得不在後麵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東亭侯白少杉就是昨晚同楚龍吟和駙馬徐清源一桌喝酒的其中一個,也是最早一個離席的。他的房間在幾株大大的芭蕉樹和小假山的環繞之中,也是分的內外間,白少杉就躺在內間的床上,身上蓋著一襲紗被,喉部被利器深度割開,血肉外翻,鮮血浸染了大半張床。
    然而一進屋最先吸引了我們的注意的並非白少杉慘遭橫死的屍體,而是東牆上被人用血寫上去的三個猙獰恐怖的大字第一個。
    第一個,什麽第一個呢?第一個死的人?難道凶手還要繼續殺人不成?!
    白少杉帶來的那名貼身長隨早嚇得不省人事,楚龍吟命人潑了他一臉冷水這才將他弄醒過來,簡單問了幾句,得知昨夜白少杉醉酒回來直接便上床入睡,一整宿也沒什麽動靜,早上醒來長隨進屋叫他起床時才發現他已橫屍在床。
    楚龍吟將閑雜人等轟出房去,隻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他走上前將紗被掀開,仔細看了一陣白少杉的屍體,而後一偏頭看向我,笑道“莊先生不在,隻好請咱們小鍾先生代為驗驗屍了,不知可勞駕否?”
    我走過去如實道“我隻能看個大概的死亡時間,驗屍我是不會的,盡力而為。”
    楚龍吟衝我一擠眼,呲起白牙笑“我對咱們小鍾先生信心十足,請罷。”
    我小心翼翼地將白少杉身上的紗被揭開,先摁了摁他身上已然出現的屍斑,然後看了看他的斷喉處,再仔細檢查了一遍他的上身和手指甲,方向楚龍吟道“白大人遇害時間推測為子正(即夜間零點)至醜正(淩晨兩點)之間,身上沒有任何擦傷或扭打痕跡,指甲縫裏也沒有任何可疑渣漬,應該是死於睡眠中,不曾對凶手進行過反抗。除此之外我實在看不出其它的來了。”
    楚龍吟點點頭,手裏捏著一團血乎乎的東西,一指東牆問向我“能看出什麽來麽?”
    “這三個字歪歪扭扭,大約是凶手故意扭曲筆體或用左手寫下的,”我邊看著那三個血字邊道,“用來寫字的血就是白少杉斷喉處流出來的血吧?”
    楚龍吟將手中那東西在我眼前一晃“是用白少杉的襪子蘸著他的血寫上去的。由此可以推知凶手是個既狡猾又殘忍的家夥,他懂得反偵察,並且十分冷血——用白少杉的襪子去蘸他斷喉處的血,如此行徑隻怕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出來。這牆上留言所說的‘第一個’應該是意味著凶手還欲再行殺人,本次王爺請來的賓客皆是為官之人,總不會這麽巧凶手的仇人都是這些當官的、且還更巧地都被王爺請來赴宴罷?因此,這個凶手很可能是個極其仇視官員的家夥,也許他根本沒有明確的目標,即所有人都可能成為他的目標——小天兒認為呢?”
    唔,這就是所謂的“無差別殺人”嗎?果真如此的話要找出真凶來可是相當難了,因為你根本無法預知凶手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誰,也不可能通過被殺人的身份去調查推理凶手與其有何關聯從而劃出嫌疑人的範圍,這就好比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在做案,你根本預料不到他的行為模式和思維軌跡,隻能防守而無從出擊。
    我雖然不明白楚龍吟查案子為什麽總要問問我的想法,但是對於他對凶手性格所作的分析判斷還是十分讚同的,於是點點頭,沒有多說。
    楚龍吟從裏間屋走至外間,吩咐那位總管立即去通知所有賓客以及島上所有下人到前廳集合,之後又叫來兩個下人在這間屋外看守,不許任何人擅入。
    來到前廳時所有的人已經聚集齊了,看眾人麵色都帶著驚疑慌張,想來白少杉被殺一事都已知曉,見楚龍吟過來,那位典曹都尉劈頭便問“楚大人!凶手究竟是誰!連朝廷命官都敢殺,簡直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快快把他就地拿下正法了罷!”
    這典曹都尉看來是個粗人,楚龍吟挑了挑眉,向著廳內眾人一拱手道“諸位大人,白大人遇害之事想必諸位都已知曉,之所以請大家到前廳來,一是為防止那凶手再起害人之心,二是防凶手尋機潛逃。此案本官會盡快偵察審理,但還須諸位大人配合本官查案,因此……在捉到真凶之前,還請大人們稍安勿躁,待本府衙差們趕來之後,請隨本官往府衙做一下筆錄——此乃辦案必要程序,望諸位大人勿怪。”
    赴宴的賓客都是官,當然明白依法辦事的道理,因此就算心裏不樂意也不好多說,隻得點頭同意,楚龍吟便令那總管立即著人乘船前往清城府衙,叫楚鳳簫帶上莊先生和多些衙役來查案。
    在這功夫裏楚龍吟挨個兒問了問賓客們昨夜子時至醜時之間的行蹤,得到的答案不出意料,全體都是在睡覺。本來嘛,那個時間段就是睡覺的時段,除了凶手誰還會到處溜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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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來幾乎每個人都相當於沒有不在場證明——因為現在是夏天,晚上睡覺大家基本上都是開著屋裏窗戶的,因此由窗口進出自己的房間以及進入被害者的房間都十分便利,隻要注意一下不在屋中留下足跡和太過明顯的痕跡,就很難找到充足的證據來證明凶手的身份。
    就在楚龍吟正準備詢問島上下人的不在場證明的時候,便見那總管驚慌失措地由外麵跑了進來,向楚龍吟道“楚大人——不、不好了!島上所有的船、船都——都不見了!”
    一時滿座皆驚,齊齊問著那總管究竟是怎麽回事,總管邊擦額上冷汗邊道“碼頭處隻剩下了被割斷的拴船用的繩子,船、船都不見了!”
    一個五大三粗的賓客上前一把薅住了總管的衣領,怒道“就算被割斷了繩子,那船也是漂在湖上,未見得能漂得遠!怎會不見了呢?!”
    總管慌道“魏大人息怒——大人有所不知,這晴光湖是連通著西邊的海的,每日早晚也會隨著海水潮起潮落,因此船繩若被割斷,船便會隨著潮勢漂走,這會子隻怕已經漂向了東岸,奴才方才在湖邊上已經放眼尋過,遍湖已是不見船的影蹤了……”
    便有一位瘦高個的賓客上前來拍了拍那魏大人的肩,道“魏大人且稍安,王爺昨兒不是飛鴿傳書給這位總管說今日一早便能抵島麽,我們且等王爺的船來了再做計較罷。”
    魏大人聞言但覺有理,便鬆開了總管衣襟,冷哼了一聲回到座位上坐下,道“那凶手隻怕早已坐了船跑掉了,我們卻要在這裏幹等!”
    一時眾人無語,各懷心思坐在廳內喝茶。
    楚龍吟帶著我到偏廳,對島上下人挨個兒問詢,那位總管還拿來下人的花名冊和履曆,楚龍吟把冊子丟給我,讓我檢查——他還真把我當萬能機器貓了。
    我檢查完的時候他也問完了,邊端了茶潤喉邊問向我“如何,可有可疑之處?”
    “這島上所有的下人都是才剛買來的,包括那位總管,他姓邢。”我如實道,“島上下人一共三十名,邢總管今年四十五歲,其餘下人年齡最大也沒有超過十八歲。這些下人的家庭出身都很正當,履曆上注明父母雙全的十二人,父母中一人早逝或病逝、或純屬意外過世的十八人;此前在他府做過工的有六人,其主家與官府並無任何瓜葛,其餘二十四人都是第一次做工,此前一直在人牙子手裏接受奴仆培訓,時間長的達三年,短的有一年;祖籍在外的有二十一人,其餘九人恰好父母雙全。所有三十名下人家中皆未有過官司記錄。”
    我這廂話音剛落,那廂楚龍吟忽地哈哈笑起來,起身踱至我的麵前,扇柄一挑我的下巴,眼神淫蕩語氣曖昧地道“小天兒啊小天兒……果然是個可人兒,知道老爺我想要的是什麽!——嘖嘖,我現在十分後悔昨晚輸給你那一成奴籍了呢!……怎生是好?”
    我偏頭很自然地閃開他那柄猥瑣的扇子——這混蛋總愛在正經的時候說些不正經的話,我幾乎要習已為常了。
    楚龍吟壞笑著刷地展開扇子,邊扇邊道“父母雙全或正常過世,至少排除了下人中有因家仇而與做官之人結怨的可能性;之前的主雇與官家沒有聯係也是同樣道理,而第一次做工、此前又在人牙子手中培訓近三年,以他們的年紀來看也不會有反偵察的本事。總之——島上下人以及那位邢總管的作案嫌疑可以最先排除掉了。”
    如此一來就隻有兩個可能了一,凶手已經乘小船潛逃;二,凶手在剩下的賓客及其所帶來的下人之中。如果白少杉屋裏東牆上那“第一個”三字當真是凶手所做的“殺人計數”的話,隻怕第二種可能更接近一些,而他之所以要將小船全部弄走,就是為了要繼續進行他的殺人計劃而防止島上的人返回陸地——但是,他應該知道王爺今天就會乘船抵島的啊,那麽弄走小船的行為豈不是多此一舉麽?
    才想到這裏,就聽見那廂也正沉思著的楚龍吟突地一合扇子敲在自己的掌心裏,提聲向偏廳外道“邢總管在麽?”
    邢總管應聲進來,楚龍吟便問他“王爺給你的飛鴿傳書現在何處?拿來給本官看看。”
    哦?楚龍吟也想到了王爺身上麽?
    邢總管很快將幾張紙取來,楚龍吟看了看,甚至還拿在鼻下聞了聞,道“邢總管,你是王爺府上哪一位買來別苑當差的?”
    邢總管連忙答道“是一位姓李的總管,花白胡子和眉毛,說是王爺建了個別苑,買小的到此處來當總管……”
    “他說是王府總管你就信了麽?他可帶你去過王府?”楚龍吟問他。
    “小的不曾去過王府,被買下後就直接由李總管帶到這裏來了,”邢總管慌忙作答,“李總管當時拿著一紙文書給人牙子看,那文書上麵還有王府的印戳,是以才能確信是王府之人。”
    楚龍吟哧地一笑,道“敢天兒那人牙子學問不錯,還認得古篆體——但凡我朝皇家大印上刻的皆是古篆體,若他一介以買賣人口為生的人牙子能識得印上字體的話,要麽那印上不是古篆,要麽就是有人拿假印哄騙他的!——什麽王府之人,什麽王爺傳書?!皇家的規矩多著呢,細到一紙一筆都有嚴格規定,隻要是王府中傳出來的字,必須用皇宮特製的玉冰箋和玄香墨,此二者都由花香薰製,經久不失——而這幾張紙上並無半點香氣,可見你的那位雇主,是個假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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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總管聞言大驚失色,一下子便跪到了地上,連連磕著頭道“大人明鑒!大人明鑒哪!小人於此事絲毫不知,絲毫不知啊!”
    楚龍吟道“你且起來罷,此事當然罪不及你。現在,你且去為本官辦件事——如今所有賓客都在前廳等著‘王爺’抵島,此事先不要揭穿,趁眾人都未在房裏,你帶幾個嘴嚴的、行事謹慎的下人去挨個兒檢查一下這些房間,但凡有沾了血跡或是褶皺淩亂的東西都悄悄拿來給本官瞧瞧,千萬莫要驚動其他人,可聽明白了?”
    邢總管正擔心自己被連累入獄,有這麽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自是毫不猶豫地應了,急匆匆出得廳去。偏廳內便又隻剩了我和楚龍吟兩個人,見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椅旁坐下,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道“如今那幫傻蛋兒還在前廳等著‘王爺’抵島,隻怕到中午時就會有人沉不住氣了,到時便無法再隱瞞下去,好在鳳老二不傻,我們若是明日還回不去他必然會使人前來探詢,就是其它官員府中之人也會派人前來看究竟的。凶手也很清楚此點,因此老爺我推斷,他今晚一定還會動手行凶。小天兒認為呢?”
    咦?怪了。這楚龍吟最近很有些不大對勁兒,破個案子為什麽總要來問我的想法呢?他對我已經信任到可以相互商量事情的程度了麽?望著他眼中笑意,總覺得這家夥沒那麽正經。
    “大人說得是。”我淡淡應道,謹慎起見,不多說一字。
    楚龍吟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般壞笑了兩聲,又盯著我看了一陣,突地問道“小天兒平日都喜歡做些什麽呢?看看‘雜’書?寫字怡情?還是神遊太虛?”
    這流氓腦子裏又在轉什麽鬼念頭?無緣無故地問這個——那“雜書”的“雜”字怎麽聽怎麽覺得他是另有所指。
    “喜歡做什麽對我來說有意義麽?小的還要伺候大人呢,沒有閑功夫去‘喜歡’。”我依舊淡淡道。
    “伺候老爺我是你的職責,正如老爺我每日要斷案、要批公文還要挨上司罵一般。”楚龍吟眯著眼兒笑,“這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和平等,你想要平等,平等隻在你心裏。你若把自己當做與我一樣,那麽做什麽事也不會覺得自己卑微。你有這樣的念頭便證明你本身就看不起下人這個行當,你認為做下人就是對你的汙辱,卻還要打著公平、平等的幌子來控訴老爺我對你的不公,這卻是一個什麽道理?”
    喲,這混蛋是誠心挑釁著要跟我吵架嗎?我看他是閑得太難受了。
    然而……我還真是……沒有什麽話能反駁他,他說的可謂是一針見血,我之所以會覺得做奴仆委屈,可不就是因為潛意識裏認為奴仆是個卑下的職位嗎?我……
    “答不上來了?認為老爺我說得對了?”楚龍吟這混蛋絲毫不給麵子地揭穿我的窘境,伸手從桌上拿過一隻茶盅倒上茶,而後端著起身,走到我的麵前,將茶盅遞過來,低聲壞笑著道“老爺我現在親手為你奉茶,可覺得公平了?”
    抬起眼來看向他,見他笑容可掬地望著我,黑眼睛裏並沒有預料中的戲謔和捉弄,隻有些淡淡的淺淺的看不明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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