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是動了真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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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東京銀座,霓虹燈將夜空染成一片曖昧的流光溢彩。
林決明站在“午夜夢回”俱樂部光可鑒人的大門前,微微有些恍惚。
他好久沒主動來這種地方了。
但接連幾天發生的事情,像一團亂麻塞在胸口,讓他莫名地想找個地方透透氣。
武藤光子安靜地跟在他身後半步,依舊是雙馬尾加連衣裙的打扮,眼神卻像結了冰的湖麵。
穿著筆挺燕尾服的門童恭敬地拉開門,溫暖甜膩的香氣混合著爵士樂和隱約的談笑聲撲麵而來。
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水、雪茄和酒精混合的複雜氣味。
媽媽桑西姐看到武藤光子微微點頭示意,並未多問,便親自引著他們來到一個相對僻靜的卡座。
“林桑,武藤小姐,晚上好。請問需要哪位姑娘來陪您喝一杯呢?”
林決明還沒開口,一個慵懶而磁性的聲音便從旁邊傳來:“西姐,大林先生由我來接待吧。”
林決明抬頭望去,隻見一位穿著白色亮片抹胸裙的女子款步走來。
她身材高挑,曲線曼妙,妝容明豔卻不俗氣,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仿佛含著秋水,流轉間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慵懶和智慧。
她便是“午夜夢回”的頭牌女公關——真姬。
“真姬,你來了。”西姐笑了笑,對林決明介紹道,“那大林先生就交給你招待了。”說完就走開了。
真姬自然地坐在林決明身邊,保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親近距離,既不過分狎昵,又不顯得疏遠。
她看了一眼坐在對麵、麵無表情的武藤光子,微微一笑,並未多問,隻是將目光溫柔地落在林決明身上。
“大林先生看起來有些疲憊呢,”真姬的聲音像羽毛輕輕拂過耳膜,“是最近工作太辛苦了嗎?不妨先點些喝的,放鬆一下。”
林決明點了兩杯威士忌加冰,給武藤光子點了一杯無酒精的蘇打水。
酒水很快送上。
真姬並沒有急於勸酒,而是端起自己的酒杯,輕輕和林決明碰了一下:“第一杯,敬今晚的重逢。好久不見大林先生了,甚是想念啊。”
她的舉止從容優雅,談吐得體,絲毫沒有風塵場所的諂媚和急切,反而像一位善於交際的名媛,讓人不知不覺就放鬆下來。
幾杯酒下肚,在真姬巧妙而不著痕跡的引導下,林決明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
俱樂部裏流淌的舒緩爵士樂,周圍低語般的談笑,以及真姬身上傳來的淡淡馨香,都構成了一種令人昏昏欲醉的氛圍。
“對了,真姬小姐在這裏工作很久了嗎?”林決明隨口問道。
“快十年了,”真姬輕輕晃動著酒杯,冰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銀座就是這樣,看著光鮮亮麗,每天上演著各種各樣的故事,時間過得飛快。”
她頓了頓,鳳眼微挑,看向林決明:“倒是大林先先生您,看起來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嗎?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在這裏,出了門,一切都會忘掉的。”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真誠和包容,仿佛一個安全的樹洞。
林決明沉默了片刻,酒精和氛圍讓他卸下了一些心防。他斟酌著詞語,緩緩說道:
“確實遇到一點……關於一位女性朋友的事情。她出身不錯,家裏安排了她不喜歡的婚姻,她反抗,逃了出來,現在東躲西藏……我在想,她這樣的選擇,未來會怎麽樣?”
他沒有提名字和細節,隻是模糊地描述了一個輪廓。
真姬認真地聽著,沒有打斷,直到他說完,才輕輕歎了口氣,露出一絲略帶悲憫的笑容:“這樣的事情啊……在銀座,我聽得太多了。”
她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些聲音,語氣裏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淡然:“您那位朋友,勇氣可嘉。但現實往往很殘酷。在日本,一個習慣了優渥生活、缺乏社會生存技能的千金小姐,反抗家族意味著什麽,您想過嗎?”
林決明看著她,沒有說話。
真姬繼續娓娓道來,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冰冷的現實感:
“她不可能永遠躲下去。家族的力量遠比她想象的要強大。她需要生活,需要錢。她能做什麽呢?去做普通OL?且不說她吃不吃得了那份苦,朝九晚五、看人臉色、微薄的薪水,能維持她過去的生活水準嗎?能抵擋住家族的不斷施壓和尋找嗎?”
她輕輕抿了一口酒:“更大的可能是,現實的壓力和落差會很快擊垮她。到時候,她麵前的路,其實很窄。要麽,放下自尊,回到家族安排的籠子裏。要麽……
“憑借她殘留的姿色和教養,來銀座或者六本木的俱樂部碰碰運氣。運氣好,遇到真心人,或許能贖身從良。運氣不好,或者沉溺於這種來錢快的虛榮生活,最終一步步滑向更深的深淵……甚至,被某些經紀公司忽悠,下海去拍那些成人電影,也不是什麽稀奇事。畢竟,來錢更快,不是嗎?”
她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剝開了浪漫反抗背後血淋淋的現實。
林決明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他知道真姬說的並非危言聳聽,而是這個社會某種殘酷的運行規則。
“就沒有……別的出路了嗎?”林決明的聲音有些幹澀。
“有啊,”真姬笑了笑,笑容裏帶著一絲嘲諷,“除非她自身擁有極強的、不依賴家族也能獲得巨大成功的專業能力或才華。或者,遇到一個足夠強大、願意並且能夠徹底庇護她、與她的家族抗衡的男人。否則……”她輕輕搖頭,“很難。這就是日本的經濟現實,對女性,尤其對曾經身處高處的女性,往往更加苛刻。”
她看著林決明微微蹙起的眉頭,語氣放緩,帶上了一絲安撫的意味:“大林先生,我看得出來,您是個善良的人,在為您的朋友擔憂。但是,容我多說一句,這種事情,外人能幫的有限。尤其是感情上的牽扯,更要慎重。”
她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仿佛能看進林決明的心裏:“您對她……是動了真心嗎?”
林決明微微一怔,隨即搖了搖頭,抿了一口酒:“談不上真心。隻是……有些感慨吧。覺得她……有些不值。”
“不是真心就好。”真姬似乎鬆了口氣,語氣重新變得輕快而略帶勸誡,“那樣的女孩子,就像溫室裏最嬌貴的花朵,看著美麗,但風雨一來,最先凋零的也是她。而且她們往往背負著複雜的家族關係和期望,牽扯進去,麻煩無窮。您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實在不必為這樣的露水情緣沉迷,徒增煩惱。銀座每晚都有新的故事,過去的,就讓它留在昨夜吧。”
她的話語像是有某種魔力,既點破了現實,又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理解和寬慰,讓人不由自主地認同和放鬆。
為了轉移話題,真姬開始聊起銀座的趣聞,聊她遇到過的形形色色的客人,聊那些隱藏在光鮮背後的荒誕與真實。
她言辭幽默,見解獨到,時而調侃,時而感慨,牢牢掌控著談話的節奏和氛圍。
林決明不得不承認,真姬是個極其出色的傾聽者和交談對象。
她總能恰到好處地接住你的話,表達認同,又能引發出新的話題,讓你不知不覺就說出了很多平時不會說的話,心情也在這種被理解和被接納的錯覺中變得舒暢起來。
期間,真姬不動聲色地示意服務生端來一個精致的香檳塔,笑著對林決明說:“先生,聊得這麽投緣,不如開個香檳塔助助興?也算給我捧個場,讓我這個月的業績好看一點嘛。”
她的語氣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卻絲毫不顯得做作,隻是朋友間隨意的提議。
林決明知道這是俱樂部的消費手段,但此刻氛圍正好,他也沒有掃興,點了點頭:“好。”
真姬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容,親自開香檳,倒酒,氣氛變得更加熱烈。
她巧妙地勸著酒,自己喝得並不多,但林決明在她的帶動下,不知不覺喝了不少。
酒精和真姬富有技巧的談話讓他暫時忘卻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麻煩。
武藤光子始終安靜地坐在對麵,小口啜飲著蘇打水,冰冷的目光偶爾掃過真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但並未幹涉。
時間在酒杯的輕碰和低語中流逝。林決明感到一陣強烈的倦意襲來,眼皮越來越重。
俱樂部的音樂、燈光和真姬的聲音仿佛都隔了一層紗,變得越來越模糊。
“大林先生?”真姬輕輕喚了他兩聲。
林決明含糊地應了一聲,最終還是沒能抵擋住酒精和疲憊的侵襲,頭一歪,靠在柔軟的沙發靠背上,沉沉睡去。
真姬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變得平靜而專業。她看了一眼武藤光子:“武藤小姐,林先生似乎喝多了。樓上有安靜的休息室,可以讓林先生暫時休息一下。”
武藤光子點點頭,站起身。
真姬招來兩個服務生,幫忙將林決明扶起,送往樓上的休息室。
休息室布置得十分舒適,隔音很好,聽不到樓下的喧囂。
武藤光子將林決明安頓在床上,蓋好薄毯,然後像一尊雕像般守在門口。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接近午夜十二點,林決明才悠悠轉醒。
頭痛欲裂,喉嚨幹得冒火。他茫然地坐起身,花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大林先生。您醒了?”真姬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端著一杯溫水走進來,遞給他,“喝點水會舒服些。您睡了好一會兒了。”
“謝謝……”林決明接過水杯一飲而盡,感覺稍微好了點,“抱歉,失態了。”
“哪裏的話,是我不該讓您喝那麽多。”真姬歉意地笑了笑,在他床邊坐下,語氣自然地將話題引向了另一個方向,“大林先生,其實……有件事,一直想找個機會拜托您。”
“什麽事?”林決明揉了揉太陽穴。
“是關於我弟弟的。”真姬的語氣變得有些低沉和擔憂,“上次我提過,可能您太忙不記得了。他小時候發過高燒,後來聽力就一直不太好,這些年越來越嚴重了。醫生說是什麽神經性耳聾,很難根治了。我聽說……針灸對一些疑難雜症有奇效。不知道……您能不能抽空幫他看看?”
她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懇求和期待,與她平時遊刃有餘的頭牌形象截然不同,流露出真實的焦慮。
林決明看著她眼中的擔憂,想了想自己的日程:“下周三下午我應該有空。你可以帶他來針灸館找我。”
真姬的臉上瞬間綻放出驚喜和感激的光芒,她猛地抓住林決明的手,聲音都有些哽咽:“真的嗎?太好了!謝謝您!大林先生!真的太感謝您了!”
她似乎激動得不知如何表達感謝,忽然張開雙臂,輕輕地、快速地擁抱了一下林決明,一股馥鬱的香氣瞬間將林決明包裹。
那擁抱一觸即分,恰到好處,既表達了感激,又不至於過分逾越。
“下周三下午,我一定帶他過去!麻煩您了!”真姬再次鞠躬,臉上的笑容真誠而明媚。
又休息了片刻,林決明感覺清醒了不少,便起身告辭。
真姬親自送他和武藤光子下樓,一直到俱樂部門口。
“大林先生,武藤小姐,請慢走。今晚非常感謝你們的捧場。”真姬在門口躬身送別,禮儀無可挑剔。
走出俱樂部,深夜的涼風一吹,林決明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扇依舊流光溢彩的大門,心中忽然湧起一絲莫名的荒謬感和自省。
自己怎麽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還喝了這麽多酒。
真姬那個女人……太厲害了。
她精準地把握著分寸,時而像紅顏知己般傾聽安慰,時而又展現出需要幫助的柔弱一麵,那種恰到好處的迎合、認同和偶爾流露的“真實”,簡直是對男性心理的精準掌控,讓人不知不覺就卸下心防,甚至產生好感,欲罷不能。
夜總會的頭牌,果然名不虛傳。
他搖了搖頭,暗自警惕。
兩人沿著深夜的銀座街道向地鐵站走去。
霓虹依舊閃爍,但行人已十分稀少。
就在這時,林決明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他接起電話:“喂,您好。”
“請問……是大林先生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有些蒼老、但十分客氣的中年男聲。
“我是。哪位?”
“大林先生,您好。冒昧打擾了。我是田井公冶。半個月前,我母親重病臥床時,曾請您到府上出診過,您還有印象嗎?”
林決明迅速在記憶中搜索了一下,想起來了。
那個是個罹患肝腹水的老太太,他受邀前去,用針灸和中藥幫她極大緩解了痛苦。
“田井先生,哦,我想起來了。令堂她……”林決明語氣沉靜下來。
“家母……已經在三天前安詳地過世了。”田井公冶的聲音帶著悲傷,但更多的是平靜和感激,“遵照她的遺願,後事一切從簡,直到最近才徹底處理完所有事宜。今天打電話給您,是想代表全家,向您表達最誠摯的感謝。”
“田井先生您太客氣了。收錢辦事,應該的應該的。”
“不,大林先生,您做的遠遠超過了一個普通醫生。”田井公冶的語氣十分真誠,“家母在最後的那段日子,因為您的治療,不用去醫院。減少了太多的痛苦,精神也好了很多,甚至能和我們說笑,留下了很多平靜而溫暖的回憶。這對我們全家來說,是最大的慰藉。這份恩情,我一直銘記在心。”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所以,不知大林先生周日是否方便?我想當麵再次向您致謝。地點定在‘馬爾希咖啡館。’可以嘛?”
林決明想了想周日沒有安排,便答應下來:“好的,田井先生。明天上午十點,我會準時到。”
“太好了。非常感謝您能賞光。那我們明天見。”
“明天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