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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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綏等了好幾日,終於等到秦千凝回房。
    他還沒找到時機找她談話,就見她收拾鋪蓋卷,一幅準備打包走人的模樣。
    他跟在她身後,帶接領她的弟子把她放在浮銀峰山腳下後,才現身靠近:“你這是要去哪兒?”
    秦千凝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麵前的人。
    “我和你有約定,你忘了?”他忍不住提醒道。
    秦千凝:蛤?
    計綏眉頭輕鎖,隻當她現在不願意詳談,幹脆轉了話題:“你這是要上浮銀峰?”
    秦千凝點點頭:“對,我準備拜滄塵長老為師。”
    計綏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明白了。此人行事成謎,做出此等行徑倒也不為奇。
    他看向浮銀峰。
    此峰正如其名,峰頂皚皚白雪,在日光照耀下,如懸空浮了一層白銀一般。
    就是不知此峰有何古怪,她願意拜那個廢人長老為師?
    他沒有再問,隻是暗自下了個決定——過些時日內門考校,他便拜入此峰。反正他拜入萬壑峰隻是為了尋個地兒暫避風頭,好好修行,拜誰為師都不重要。
    眼見他轉身準備走了,秦千凝馬上攔下他。
    他以為她是想通了願意與他詳談,卻聽她道:“你能幫我把剛才那位師兄叫回來嗎,這山這麽高,我一個凡人爬上去太要命了。”
    計綏:……
    ……
    去而複返的師兄禦劍將秦千凝載上半山腰,在一座茅草屋前麵停下:“就是這了。”
    說完立刻飛走了,生怕沾染上了廢人長老的晦氣。
    似乎聽到了聲音,茅草屋裏走出一人。
    雖然瞧著幹淨,但渾身都透露出一種極其落魄的頹靡之氣。
    秦千凝麵帶笑容,狗腿地過去套瓷:“導師……師父好。”
    誰知對方一聽這詞,臉色立馬大變,扔下手裏的碎柴:“你是來拜我為師的?不可,我明明告知了郢衡我不需要!”
    他別開臉,無精打采的臉上有了怒色:“我不收你,你走吧。”
    在來之前秦千凝就想過這種局麵。
    少年英才,卻因意外成了個廢人,鬱鬱寡歡,獨居山中,一聽就是戲劇裏麵那種孤僻執拗的怪人。
    她一點也不怕被刁難,正兒八經鞠了個躬:“請滄塵長老收下我。”
    她仰著脖子,努力展現自己“真誠好學”的臉。
    滄塵別開頭:“我廢人一個,哪能教徒,還是那句話,你走吧。”
    他沒接觸過小女孩,說完這句話很怕她哭出來。
    但他等了一會兒,並沒有等到她撒潑哭鬧。
    隻見秦千凝臉上的好學生表情不見了,頗為老成地歎了口氣:“無論如何都不收徒嗎?幹雜活也不收?”
    滄塵麵上再次染上怒色,他之所以生郢衡的氣,就是因為人人都把他當廢人,他隻是無法修煉,並不是失了手腳,哪需要人來照顧他?
    他咬牙道:“不收。”
    秦千凝盡力了:“好吧。”
    滄塵愣了一下,沒想到她這麽輕易地就放棄了。
    可她說話這句話,卻遲遲沒有離開。
    果然是個死纏爛打的。他拉了拉嘴角,提醒道:“速速離去。”
    秦千凝兩手一攤:“這座山這麽高,常年積雪,我一個孱弱的凡人,怎麽下山?”
    滄塵:……
    他轉身的腳步頓住,顯出幾分尷尬的僵硬。
    秦千凝接著道:“您失了修為,筋脈斷絕,也是一個孱弱的凡人,也沒法送我下山。”
    滄塵:……
    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有人敢當著滄塵的麵提這件事。
    出乎意料地,滄塵並沒有惱怒。
    這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或許因為秦千凝的語氣太稀疏平常了,絲毫沒有揭人傷疤的愧疚,仿佛這不是件可恥的事。
    他那副生人莫近的孤僻神態有些開裂,下意識接了一句:“那怎麽辦?”
    “浮銀峰人跡罕至,您也不能用法術傳信,所以隻能等哪天有人路過或是郢衡長老回來,把我送下山了。”她又提了一下滄塵的“傷心事”,滄塵不由得一噎。
    .
    這小孩怎麽回事?
    天真的滄塵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脫敏之旅就此開啟了。
    滄塵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吧。”他語氣冷淡,“我先說好,我不收你為徒,也不需要下人,你隻是暫住在這裏。”
    別說是尋常小童,便是執事堂弟子麵對這樣的滄塵,也會生出小心懼怕之意。
    但秦千凝讀書和職場這些年,什麽奇葩沒有見過,任何針對的話都不會往她心裏去,主打一個堅決不內耗。
    於是滄塵就看到麵前的小女娃麵色如常,右手舉起來,食指和大拇指圈了個圈,幹脆利落回了個:“懂。”
    滄塵再次噎了一下。
    那邊秦千凝反客為主,扛著鋪蓋卷兒:“那接下來我住哪兒,您給安排安排。”
    空蕩蕩的山腰,隻有一個茅草房和柴房,郢衡和他大弟子的山洞還要往上爬一點。
    如果讓她去山洞,她一定又要說凡人爬不動之類的話。
    滄塵沉默了一瞬,道:“茅草房內有三個隔間,你住裏麵那間吧。”
    “好嘞。”秦千凝絲毫不客氣,舉著比她還要大點的鋪蓋卷利索進屋了。
    滄塵在原地用視線送她進去,喃喃道:“是我獨居這孤山之上太久了嗎,現在的孩子已經變成這般模樣了……”
    他沒跟進去,而是繞到柴房,準備燒壺水,喝口熱水冷靜一下。
    雖然日常可以靠辟穀丹填飽肚子,但作為一個凡人,還是需要喝水的,所以郢衡當年還是為他修了個灶。
    等水燒熱,秦千凝也鋪好床出來了。
    滄塵每日除了砍柴燒水洗衣,就沒有其他雜事可做,大半的時間都是坐在石凳上發呆。他並不覺得這種日子難熬,以前修為還在的時候,不用喝水,除塵隻需捏個決,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用來修煉,他早已習慣。
    秦千凝出來就見到滄塵坐在山邊的石凳上,桌上放著茶壺和盞,瞧著好不愜意。
    她走過去,絲毫不見外地坐他對麵。
    滄塵還沒摸清她的性格,以為她是那種以退為進,想慢慢說服自己的滑頭。
    他自嘲地冷笑了一下,並未轉頭,對著空蕩蕩的白雪和山穀道:“我才廢的那幾年,許許多多的人都想從我這套點獨門功法或是修煉心得,但全都空手而歸。我修煉的是最為基本的功法,沒有任何取巧捷徑,也沒有獨家功法。如今我無法再修煉,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廢人,一點兒用都沒有。”
    話音落,回應他的隻有空穀落雪的幽幽簌簌聲。
    秦千凝坐在對麵捧著茶盞,仰頭一喝。
    寡淡,怎麽是白水,好歹泡點茶。
    等她喝完這杯水,滄塵還沒等到她的回應,實在沒忍住,把眼神挪了過來。
    秦千凝恍然大悟,原來他這話還需要人接話啊?
    她又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接話道:“沒事兒,我比你還沒用。你是完完全全的廢人,我是徹頭徹尾的廢物,兩項一對比,你比我好多了。”
    滄塵:……
    見麵不過短短一炷香,他的表情僵了又僵。
    所謂亂拳打死老師父,就是這個道理。隻要她精神狀態足夠不穩定,就沒有人可以在她麵前發瘋。
    見滄塵盯著自己一言不發,秦千凝覺得不能讓話落到地上,便舉起茶盞給滄塵又添了一杯水,仿佛公園裏喝茶下棋的老大爺:“該泡點茶才對,要不是可惜了這風景。”
    滄塵:……
    他是一個鬱鬱寡歡的廢人,不是修身養性品味人生的獨居老人。
    但這話進了腦子,就有點揮之不去了,滄塵不知為何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似乎是缺點茶味。
    既然話匣子已經打開了,秦千凝便拋出下一個話題:“您每日都做些什麽呢?”
    滄塵經曆過牆倒眾人推,也經曆過看似好心實則有所圖的人的關心,對於這種問話還是很敏感。
    太多人問他日常起居以窺探秘密,他都說倦了:“每日起床後先燒水,有髒衣物便去山澗浣洗,接著便坐在這兒無所事事,荒度光陰罷了。”
    一直對他的冷言冷語沒有任何反應的秦千凝忽然轉頭來看他。
    雙眼咻咻放光。
    滄塵有些呆滯,這種眼神說來並不陌生,當年他十五歲結丹時,那些同門師兄弟便是用這種目光看著他的。
    豔羨、嫉妒,隻是都不若她這般……狂熱。
    秦千凝表情十分複雜,半晌,舉起水杯,“嘭”地一下跟他碰了個盞。
    滄塵:?
    秦千凝並沒解釋,而是仰頭幹了這杯白開水。
    開水入喉,竟是嫉妒的苦澀滋味。
    這是什麽幸福人生?吃喝不愁,有個師弟給自己養老?),一個人住在風景絕美的山腰,擁有三進大院,長年遠離任何社交,四十不到就過上了頂配退休生活。
    別的不說,就這種比5a級風景還5a級的地兒,她就算六十五歲累死在崗位上,也絕不可能在這裏買到房的。
    放下茶杯,她深吸一口含氧量極高的空氣,暗下決心。
    這個地方,她賴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