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紅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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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守歲,賈寰不得已留在榮慶堂“盡孝”。
不過是跟林黛玉略親密了些,吃了一小碟她投喂的蜜餞而已,就激得鳳凰蛋失去理智,端著滾燙的茶盅過來燙人。
好在他警覺,茶盅撲了空。
鳳凰蛋害人未遂,反把自己唬得掉了魂一樣,對賈寰的譏諷充耳不聞。
賈母想要數落賈寰,又挑不出他的錯處。
總不能說他跟黛玉閑聊就是罪過吧?
他也是賈政的親兒子,是林黛玉的親·姑表兄弟,血脈相連,姐弟親近天經地義。
另一邊,失魂落魄的賈寶玉被襲人攙扶到矮榻上坐著,木木呆呆的,問他話也不吱聲。
賈母、鳳姐、王夫人都圍上去安撫他,暖心話說了一籮筐,林黛玉反被擠在人群外。
賈環看得搖頭。
這親孫子和外孫女的差距,平日裏遮掩得再好,關鍵時刻就露尾巴。
……
雪雁去院子裏放完焰火,一回來就瞧見自家姑娘哭得眼圈紅腫,懵在原地不知所措。
賈寰悄悄提醒她:“林姐姐受了驚嚇,扶她回暖閣歇著吧。”
說罷一步上前,攙著黛玉往後頭的正院走,一直送到暖閣裏。
黛玉人都坐到床頭了,猶不敢相信方才那一幕,顫著嗓子問賈寰:
“剛才……二哥哥是癔症了嗎?”
“就算他是癔症吧,不妨事的,又沒真燙著我,他從小被老太太、太太偏疼著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偶然失心瘋一回,老太太和太太開導他幾句就清醒了。”
“都是因為我——”
“跟你沒關係,非要說怪誰,也該怪二哥哥,他被長輩們驕縱忒過,受不得半分冷落。府裏的人常說我被我姨娘養歪了,二哥哥何嚐不是被太太、老太太養歪了?歪的姿勢不同罷了!”
林黛玉被賈寰逗笑,搖著手裏的絹帕揶揄他——
“你小小一個豆丁,哪兒學來的這些歪話?你後腦勺上又沒長眼睛,怎麽就猜到二哥哥要燙你,哧溜就滑到案幾底下去了,好巧讓你躲過一劫。”
“林姐姐果然公道,我還擔心你會說我汙蔑二哥哥,說他並沒有想燙我。”
黛玉歎息:“原本我是不信的,看二哥哥嚇成那副模樣,就明白他是故意的了,若真是一時失手,他會解釋,不管旁人信不信,他自己信了就能問心無愧。”
“……”
雪雁斟了兩杯安神茶過來,黛玉和賈寰各自端起來慢慢地喝。
暖閣外燈燭輝煌,時不時有煙花在半空綻放。
滿京城鑼鼓笙歌,喧闐喜慶,不遠處的花廳裏亦是珠圍翠繞,奉承話、吉利話延綿不絕。
唯獨此處淡然安閑,一切熱鬧都倏然遠了。
林黛玉心情低沉。
這個除夕,是她平生第一次獨自度過,遠離至親,異鄉為客,各種辛酸不足為外人道。
賈寰自詡口齒伶俐,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他這個穿書客的酸苦,也沒比林黛玉強到哪兒去。
此時的黛玉好歹還有一個靠譜的親爹林如海,他隻有一個瘋批姨娘。
……
賈寰正在心裏默默比慘,暖閣外忽然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頗為急促,像是一溜小跑著過來的,且不止一人。
雪雁機靈,急忙迎了出去,不大一會兒領著襲人和鴛鴦二人進來。
襲人一臉急迫,衝到林黛玉身邊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疾聲央求她:
“好林姑娘!寶玉在前頭發了呆病,一定要見到姑娘才肯罷休,求姑娘跟我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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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語氣急促,拖著黛玉就要往暖閣外走。
黛玉一時不妨,被她扯得腳步踉蹌差點摔倒,氣得雪雁劈手來掰襲人:
“我們姑娘也受了驚嚇!哭得快喘不上氣來了!要洗漱睡了!寶玉要混鬧,鬧你們賈家的人去,別來攀扯我們姑娘!”
這話說得很不入耳。
襲人訕訕鬆開了手,拿眼去覷鴛鴦。
鴛鴦默然不語。
賈寰冷笑攆人——
“兩位姐姐請回吧,林姐姐一向體弱,受驚之後自顧不暇,沒誰過來安撫她幾句就罷了,哪兒還能安撫旁人去?她從揚州大老遠的進京,是要跟著外祖母享福的,不是來當人形湯藥的!”
這話說得更加不入耳。
襲人一張容長臉繃的緊緊的,死捏著帕子不吱聲。
鴛鴦為難地站在門邊,不曉得該怎麽去花廳給賈母回話。
雪雁看似一團孩氣,內裏十分剛硬,無視暖閣外杵著的兩個一等大丫鬟,手腳麻利地給黛玉卸妝、卸釵環,身上見客的大衣裳也都脫了下來。
值夜的婆子們提來洗漱用的熱水,奶娘也已經在熏籠上鋪好錦褥,下方有炭盆暖著,合眼就能睡到天亮。
黛玉心裏雖不安,事已至此也隻得罷了。
她讓鴛鴦回稟賈母,就說她已經睡下了,身上不自在,再出去吹風怕鬧了病,明兒起床了再去看寶玉。
“二哥哥若是十分不好了,就打發人去請太醫來瞧,我去看他也無甚用。”
襲人聞言,一臉不甘,還要再說時,被鴛鴦扯出了暖閣。
賈寰想起原著關於襲人的春秋筆法,提醒雪雁提防著她,別讓她太靠近林黛玉。
雪雁輕笑:“還用三爺提醒?我早看出她不是個好的。”
賈寰:……?
雪雁一入榮國府,就被賈母差評“一團孩氣”。
賈寰以為這“孩氣”就是孩子氣,現在看更像是在內涵她“不識時務”,不懂得阿諛順從賈母?
這是天大的優點啊!
可惜不合時宜。
黛玉也不知珍惜,明明雪雁才是她從揚州帶過來的心腹丫鬟,從小一起長大的,入了賈府就淡了,同一個屋簷下漸行漸遠,隻寵信紫鵑去了。
小暖閣裏,賈寰坐在黛玉床邊默默發呆。
黛玉悄悄催促他返回榮慶堂——
“今兒大好的日子,二哥哥和你鬧成這樣,小心老祖宗遷怒你,璉二嫂子也得排揎你,你一個小不點兒……”
“凡事越不過一個理字,我又沒做錯什麽,又沒咬著二哥哥要害我的醜事不放,已經很懂事了,還要怎樣?”
賈寰理直氣壯。
黛玉心中不安,躺在熏籠上半分睡意都無,翻來覆去地發愁——
“不知道花廳那邊鬧得怎樣了,二哥哥動不動就犯個呆病,他剛見到我那會子,說摔玉就摔玉呢,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就這麽唬人!”
賈寰嗬嗬。
什麽“呆病”?
就是慣出來的毛病!
他要摔玉隻管摔去,也驗一驗這東西到底是不是女媧娘娘煉出來的補天石。
在賈寰看來,鳳凰蛋今晚的“呆病”,就是他第一次害人後的ptsd。
借著“呆病”遮羞,一呆萬事了?!
他不屑冷嘲:“二哥哥這心機也忒淺了!隻是裝呆怎麽夠,換了我是他,直接裝癲癇暈倒,要不就裝鬼上身,神神鬼鬼的事,誰說得清呢?”
賈寰吐舌、翻白眼,做鬼臉,逗得黛玉花枝亂顫,瞌睡蟲都跑了,傷心事也忘了,旁邊還有雪雁托腮陪著一起聽,主仆倆一起笑賈寰“人小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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