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紅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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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暖閣裏,氣氛和融歡悅。
賈寰借著話頭,問及林如海的近況和鹺政任上的風波。
林黛玉似有顧慮,避而不談,隻說起母親賈敏的不易和早逝——
“常聽得母親說,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這些時日親眼所見,才明白母親這些年過得艱辛,賈家與林家諸般不同,我來了要一一改過來,她當年嫁為人婦,也得一一改過來,林家又沒有賈家的榮華,由奢入儉難,母親那樣一個金尊玉貴的公府千金,不知道捱了多少酸苦,流過多少眼淚,才適應了。”
黛玉說得傷感。
賈寰唯有歎氣。
“白富美”下嫁罕有好下場,古今皆然。
賈敏雖然和“四春”一樣都是賈家的女兒,但她的出身遠高於“四春”。
不止是嫡庶的區別,還有家族鼎盛與沒落的區別——
賈敏的父親是榮國公,祖父也是榮國公,外祖父是保齡侯兼尚書令,是宰執天下的首輔,兩個姑舅表兄史鼐、史鼎是侯爺,大伯父賈代化是京營節度使,最弱雞的兄長賈赦都是一等將軍!
元春和探春,父親隻是從五品的小京官。
探春還是庶出,更差了一等。
迎春也是庶出,但她的父親是一等將軍,有爵位傍身,且隻有她一個女兒。
若隻論出身,迎春勝過探春。
惜春在“四春”中最沒存在感,出身卻在“四春”中最高,她的父親賈敬是乙卯科進士,胞兄賈珍襲三品威烈將軍,真·嫡出貴女,賈元春都比不上她。
王夫人歎息三春“隻比別人家的丫頭略強些”,不是貶低,是客觀評價。1
有三春做參照組,“金尊玉貴”的賈敏嫁給林如海,妥妥滴下嫁。
下嫁往往是杯具。
賈敏婚後的生活水準,比婚前斷崖式下跌。
林如海擅長做題,考中了探花功名,但這個名頭撐不起賈敏的榮華富貴。
賈四小姐婚後的日子,過得可能還不如賴大那種得臉的豪奴。
她自己苦,黛玉這個女兒,也得跟著她一起苦。
在賈寰看來,賈敏下嫁林如海,是雙輸,輸慘了,各自都沒達到目的。
幾句話就能概括這樁各有所圖的婚姻——
某探花郎“榜下捉婿”,攀上國公之女,婚後十幾年仕途平平,子嗣艱難。
姬妾納了好幾房,年近四旬才得一個嫡女。
隔年庶子出生2,三年後庶子死了,再兩年後國公之女又死了,再三年後探花郎也死了!
……
分分鍾腦補出一部暗黑宅鬥劇!
賈寰這些日子旁敲側擊,已經從雪雁口中問出了賈敏那些陪房的下落——
就在黛玉的庶弟夭折之後沒幾日,被雷霆震怒的林如海全部發賣了!
發賣了!!!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此事與庶子夭折有關。
或許中間還有居心叵測之徒的慫恿挑唆,但後果就是庶子無了。
賈敏身為嫡母,不管她有沒有參與此事,都難辭其咎。
她與林如海的夫妻之情,在此事之後蕩然無存,情分再難彌合,抑鬱成疾歿了。
林如海人到中年,夭子喪妻,仕途又凶蹇,也是名利大灰,得過且過了。
雪雁一口咬定賈敏“賢惠”,並不悍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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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寰卻懷疑賈敏為林如海納的那幾房姬妾,都是平兒款的。
林家的姬妾十幾年都不生孩子,偏她這個嫡妻懷孕後,侍妾緊跟著就懷孕,前後腳生下了孩子?
都是兒子的話皆大歡喜。
都是女兒的話也就罷了。
偏賈敏生的是女兒,妾室生的是兒子!
如果賈敏跟鳳姐一樣,機關算盡非要自己生出“嫡長子”的話,眼裏揉不下沙子的話,她的那些心腹陪房必然會“為主分憂”,暗中對“孽庶”下手。
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說無就無了。
這踩了林如海的底線。
賈敏在閨中時,就與嫂子王夫人不睦。
她是賈母千嬌百寵養大的,不是那種“溫柔隨和”的性子,又是下嫁給林如海,兩人的婚姻模式,大概率類似鳳姐和賈璉,最終的結局也相似。
如今賈敏仙逝,為亡者諱,事情也無可挽回,多說無益。
……
小暖閣裏,賈寰看著淚流不止的林黛玉,不好說她父母的是非,隻哄她說林如海已經填補了鹽引虧空,官做得越來越穩,最遲後年就會高升入京,跟她父女團聚。
黛玉也是這麽盼望的。
她在榮國府雖然住得舒適,終究不如在自己的家裏安心。
人又嬌怯敏感,旁人一句不經意的冷話,她都會難受半天,日子久了難免悒鬱多病。
她躺在熏籠上本是想入睡,奈何除夕夜喧鬧,煙花爆竹各種雜音,想要睡著不易,索性披衣坐起,要與賈寰、雪雁、王嬤嬤單獨守歲。
賈寰勸她眯一會兒覺,養足精神——
“大年初一,府裏還有一大套繁冗禮節,你是客居,不必理會那些,昨夜你也受了大驚嚇,你也委屈得很呢。”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能賣慘何必硬撐著?
……
一夜倏然而過,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
賈寰瞌睡蟲襲來,惺忪著眼睛離開西暖閣回去歇息。
路過賈母正房時,他瞥了一眼大自鳴鍾,已經是寅時末刻,五更天了。
花廳那邊,因賈母年邁疲憊,寶玉又鬧呆病,圍在花廳中的人群漸漸散去。
賈寰也隨著人群往東小院裏走。
拂曉在即,除夕夜的餘韻尚未散盡。
榮國府從正門、儀門、二門一敞到底,直抵榮禧堂,沿途都挑著大羊角燈,兩溜高照,幾無死角。
王夫人為了彰顯她虔誠禮佛,各處佛堂灶王前都派人焚香上供,正房院內還設著紙馬香燭,輝輝煌煌,奢靡鋪張。
這跟賈寰沒多大關係,他隻想早點回到自己的住處洗洗睡了。
推開院門,裏頭安安靜靜,隻有兩對羊角燈高懸在簷下。
奶娘這幾日都不在院中,鬧病回家養著去了。
趙姨娘也摟著賈政睡著了。
小丫鬟們缺了管束,誆趙姨娘說去賈母那邊侍奉他,一轉頭就偷溜回了家,跟她們的老子娘一起守歲過年,到了這會子還沒回崗。
幾個粗使婆子也有樣學樣,不見人影。
賈寰無奈,邁著一雙小藕腿,自己動手洗漱,自己往炭盆裏添了新炭,自己抱出被褥鋪在熏籠上,打了個誇張的哈欠,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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