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海的夜很靜，剛過了十一點，主幹道上的車流已經變得稀稀拉拉，如同倦歸的遊魚。
    除了幾處核心商圈依舊霓虹閃爍、燈火通明，投射出喧囂後殘存的活力，城市其餘的大部分區域都陷入了沉睡，路燈孤寂的亮著，映照著空曠的街道，顯得有幾分蕭瑟。
    蘇木靠在後座，身體微微陷入柔軟的皮質座椅裏，目光投向車窗外飛速掠過的城市夜景，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
    不斷閃過的、帶著光暈的路燈，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流動的、斑駁的光影，讓他在黝黑的車廂環境中，看起來神情忽明忽暗，難以捉摸。
    陳立東緊挨著蘇木坐在一旁，身體略顯僵硬，顯得有些拘謹。
    他每隔幾秒，就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蘇木一眼，觀察著他的神色，隨即又迅速低下頭，手指無意識的撚著衣角，心中思緒翻騰，不知道在盤算什麽。
    開車的是王衛，政協綜合辦的一名普通科員。
    接風宴開始前，陳立東就已經特意叮囑過他今晚不要喝酒，以備送領導回家。
    因為路上空曠，車輛稀少，王衛一邊平穩的握著方向盤，一邊也忍不住通過車內後視鏡，悄悄打量著這位新來的、年輕得過分的一把手。
    在平均年齡偏大的政協，王衛三十五歲的年紀都算得上是“年輕人”了，但蘇木的到來，讓他不得不心生感歎，人有時候，真得信命。
    在外麵，所有人都羨慕他王衛的工作和身份，在他的家族裏，他也算是年輕有為、被寄予厚望的子弟。
    可是跟後座這位蘇主席比起來，他既年紀不輕，也稱不上真正的“有為”了。
    或許是覺得車廂裏過於安靜，氣氛有些凝滯，王衛清了清嗓子，輕聲打破沉默問道：“蘇主席，您…要聽首歌嗎？”
    王衛的聲音不算大，卻恰到好處的打破了車裏的寂靜，也讓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望向窗外的蘇木回過神來，他的目光從窗外收回，看向了前排。
    “好啊，聽聽音樂也不錯。”
    蘇木溫和的回應道，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後的鬆弛。
    與之前在會議室和飯店裏那個言辭犀利、咄咄逼人的形象比起來，此刻的他看起來溫文爾雅，收斂了所有鋒芒，仿佛隻是一個普通的、下班回家的年輕人。
    王衛得到首肯，趕忙伸手打開了車裏的音樂播放器，心中暗自鬆了口氣。
    然而，當第一首歌那帶著些許滄桑感的前奏旋律在車廂內響起時，王衛心裏“咯噔”一下，忍不住尷尬的咳嗽了一聲。
    怎麽會是這首歌？
    他心中暗暗叫苦，有心想立刻伸手把歌切掉，又怕這個突兀的舉動反而更顯得欲蓋彌彰。
    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開車，目光緊緊盯著前路，同時更加小心翼翼的從後視鏡裏觀察著蘇木在明明滅滅光影下的臉色變化。
    當歌曲前奏結束，一個略帶沙啞和傷感的男聲響起時，坐在一旁的陳立東也忍不住皺了皺眉，不滿的瞥了王衛後背一眼。
    這個王衛，放的什麽歌！
    太不合時宜了！
    不過，此時蘇木已經發話要聽音樂，他陳立東也不可能越俎代庖地讓王衛立刻切歌，隻能按捺住性子，盼著這首“不合時宜”的歌趕緊唱完。
    當歌唱到高潮部分，車廂裏回蕩起那句略帶憤怒和無奈的質問：“可是啊，他築的高樓啊卻沒有他的家，孩子能出頭嗎，他自問又自答……”
    陳立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也忍不住了，他輕輕咳了一聲，帶著提醒的意味說道：“小王啊，換首歌吧。”
    王衛聽著這歌詞，自己也覺得如坐針氈，尷尬萬分。
    這首《望子成龍》唱的可是一個農民工的辛酸與期盼，而且這裏麵的詞，自己私下聽聽沒關係，當著新任政協主席蘇木的麵播放，就顯得格外刺耳和不和諧了。
    所以一聽到陳立東的話，王衛如同得到赦令，立刻就要伸手去按切歌鍵。
    “不用，就聽這一首，歌詞寫的很好。”
    蘇木淡淡的開口阻止了，聲音平靜，聽不出什麽情緒。
    王衛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然後訕訕呢收回，重新握緊了方向盤，心裏更加忐忑，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專注開車，希望這段路快點結束。
    漫長的三分鍾後，這首歌終於在一片略顯沉重的尾奏中唱完了，王衛暗自長長的鬆了口氣，感覺後背都有些濕了。
    緊接著，一首節奏歡快、旋律輕鬆的曲子響了起來，車廂內原本有些凝滯的氣氛，好像也隨之變得稍微活絡和歡快了一些。
    蘇木沒有再說什麽，重新將頭轉向車窗，沉默的看向外麵不斷後退的街景，斑駁的光影再次掠過他的臉龐。
    直到車子平穩的開進財政局的家屬院，緩緩停在蘇木所住的單元樓下。
    車剛停穩，蘇木沒有拿架子等著王衛下車給他開門，直接自己推開了車門，利落的邁步下車，然後轉身對車內的兩人說道：“已經很晚了，辛苦你們了，路上小心。”
    說完，便不待他們回應，關上車門，大步朝著漆黑的單元門走去，背影很快融入樓道的陰影之中。
    王衛等到蘇木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單元門內，才敢扭過頭，壓低聲音，帶著幾分不安問道：“陳秘書長，剛才……咱們這位領導是不是生氣了？”
    “都怪我，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把歌切掉。”
    陳立東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說道：“我怎麽知道？”
    “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別看他年輕，心思深著呢，趕緊開車吧，平時這個點我早就睡了。”
    “對了，回頭把你車裏這些……嗯，這些有點負能量的歌都刪了，多存點積極向上的……”
    蘇木掏出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動，打開了家門。
    他摸索著按下牆上的開關，客廳頂燈冷白色的光芒瞬間傾瀉下來，照亮了這個暫時屬於他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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