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榮克後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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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世曆一月十六日,窗外的積雪讓廬州綜合治理委員會的主建築,似乎也埋沒在這片白色的世界中。委員會主樓四層,教材選定委員會辦公區,空調出風口在陣陣微弱噪聲中噴出幹燥的暖風。
    當我雙手捧起那份,無刪減版的《埃德蒙·榮克文集手稿》。它竟然根本不是我末世前看到的樣子,至於說什麽,他和愛因斯坦是“望遠鏡”和“底座”的論述,也根本就找不到。當我的視線聚焦在那句,對於21世紀初物理學界的吐槽時,整個人都有點懵了:
    “20世紀末到21世紀物理學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宗教秀。他們用大型對撞機和完備的數學模型,來達成邏輯上的自洽。可問題是,所有被視為基石的物理學基礎理論,都是在一種忽略複雜變量前提下,求出的近似解,而不是答案。當然獲取答案是很困難的,但是如果基礎都歪了,那麽得到的答案必然與真實的情況大相徑庭。而且他們總把對撞機裏的極端環境,誤當成宇宙的常態。殊不知已經陷入‘德州神槍手謬誤’。就像不能因閃電下某些化學反應頻繁就認定其是大氣常態,對撞機實驗雖重要,但不能據此構建整個物理體係。而那種答案更像是——人體正常體溫為40°。”
    我抬起頭看著胡寧,可他還是點點頭,示意我繼續往下看。可是我看著那滿篇字體圓潤,筆法嫻熟的行書。我怎麽看,怎麽都覺得怪怪的——老外,毛筆,行書。而且從用筆規律來看,他似乎臨摹過很多遍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至於字的結構則有點像是趙孟頫但是比起趙孟頫的字,圓潤更多了些許,而且布局嚴謹的同時有些隨性。
    這字兒在哪兒見過呢?我瞧著這字,怎麽看怎麽眼熟,董其昌嗎?像,但不是很像,埃德蒙·榮克的字墨色變化比較少。當然也有可能因為這是隨手寫的手稿,並不是正式的書法作品,所以就沒有那麽嚴謹。
    祝允明?祝允明的字是夠黑了,墨色運用上也很濃重,線條粗獷,但是祝允明的筆法變化多端,跌宕起伏。這個字又不是那樣。
    不過話說回來,人家埃德蒙榮克是個科學家,我還是看他具體寫了什麽吧。於是我撓了撓頭,繼續向下看去,隻見埃德蒙·榮克的字突然變得工整了起來。一串串從右到左的豎排蠅頭小楷寫著:“年的希格斯玻色子的發現。他們以為找到了‘上帝粒子’,卻沒人敢承認,那不過是14萬億電子伏特能量下,時空膜被撕裂時的應激反應——就像你打自己耳光,卻把耳鳴當成了神諭。”
    我整個人都有點懵了,看來榮克的理論不是簡單的愛因斯坦理論,補充那麽簡單,而是完全另一套體係。胡寧湊過來指了指那句,“所謂‘電磁場’‘引力場’,不過是不同維度膜振動時,在三維空間投下的影子。就像你在牆上看到蝴蝶翅膀的影子,就認定蝴蝶隻有翅膀,沒有軀體。”
    這是很顯然埃德蒙榮克從牛頓時代和現在教科書裏麵的基礎物理學理論,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啊。這就像是天圓地方說和地圓說那樣差異巨大。可偏偏就是他在三戰時研發出了希格斯場武器,這就導致他的理論是高度涉密內容。
    最終在我的視線定格在那句,“伽利略時代,相信能量僅在三維空間內守恒是偉大的。可是量子時代,還有人能相信能量僅局限於三維空間內守恒,那就說明你相信的是一個邏輯自洽的數學玩具。”
    我作為名義上的教材選定委員會的主任,著實是有些頭疼了。胡寧說埃德蒙·榮克的理論包含了愛因斯坦的理論,還是保守了,基本就是踹翻了麥克斯韋和愛因斯坦。可是理論上一個人,怎麽可能做到這麽多的事?最終我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團被塗黑的字跡上,依稀還能看到“三雅”這個字號,不過前麵寫了個什麽根本看不清楚。
    張玄之靠在我對麵的沙發上,此時他正聚精會神的用一把小銼刀磨著自己的指甲邊緣。雖然他那灰白的麵色,依舊看起來有點恐怖,可至少他戴著口罩敢出門了,這就是進步。
    我看著張玄之那家夥,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喂,小胖子,你給我說句話。你覺得,怎麽處理榮克和愛因斯坦的差異比較好?”
    “還是按照老規矩來吧,領袖。就讓一般工程師繼續學習,胡教授編撰的簡化理論吧。等他們做了物理學的研究生,再學點愛因斯坦的理論當安慰劑。”張玄之看我這次沒罵他,於是放下小銼刀繼續念叨著,“督帥你就開個天才班。看看哪些小孩子有悟性,就讓張亞洲和胡寧親自教榮克的理論就是了。咱們一直不也是這麽幹的嗎?普通人才,出點事故,我也模擬過了,不會出什麽大事,頂多死個百十人而已,也總比泄密來的好。”
    這不還是原地踏步走嗎?如果學習完整的埃德蒙榮克理論,教育的準確性是有保障了。可危險性也太大了點,搞天才班隻需要盯著一百多個天才。搞全民教育,就是要盯著所有人避免他們泄密。就算退一萬步說,大家都是聖人,沒人願意搞破壞更沒有人泄密,錢呢?教書的人呢?更重要的是,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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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吧,不知道該往哪裏走的時候,用原地踏步的方法,讓大家覺得“榮克爺爺顯靈”也不錯。
    我重重的歎了口氣,示意他們兩個我明白了。而後就在林衛華那份名為,《關於盡快在大學理工科院係,引入愛因斯坦相關論述之申請》的報告上,熟練地寫出了——“因特定人物之曆史局限性,故暫緩計劃落實。”
    Θ18今天接替金巧巧,負責我的日常事務安排。她剛一走進來就看了看榮克文集草稿內容,無奈的歎了口氣。笑著將手搭在我肩膀上小聲詢問道:“怎麽了?你怎麽看起來沒精打采的。”
    “能有精神就見鬼了,根據教廷的樞機團秘檔記載,埃德蒙·榮克那個家夥。活了將近三百八十年。”說到這裏,我就將一份涉密程度不那麽高的文件丟在桌上,讓她自己去看,然後我就一邊揉著眉心,一邊念叨著,“你看看剛才胡寧拿來的檔案,無論是素描畫,還有銀版攝影法和蛋白印相法的老照片似乎都表示那個家夥的壽命,非常漫長。”
    Θ18今天看了一部電視劇,所以突發奇想的將自己容貌,定格在了20世紀末,21世紀初家庭劇裏“好媳婦”的形象。上身是淺色菠蘿紋針織衫,下身也是一條白色長褲,褲子的下擺居然還有些微微的喇叭口。
    紙張和膠片在她的指尖,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淡粉色的純彩,以及那21世紀初的玫瑰花味沐浴乳的複古芬芳,讓我一度覺得有些恍惚。
    不過她還是很快看完了,那幾十頁的文件,將它們整理好,放在桌麵後。她理了一下語言,然後耐心分析道:“現在埃德蒙榮克的問題主要集中在,超長的壽命讓他的研究變成了一個相對獨立的科學體製。雖然和其他理論偶爾可以互相驗證。但是交集不足。可偏偏就是他的研究更接近於真相。你很擔心不解釋這種理論的特殊原因,就會顛覆科學史。可是解釋了他相對永生這個現實就要麵對無休止的對於永生合理性的解釋。甚至讓更多人看到偽永生的可能性和正義性,影響全球獵巫的合法性對嗎?”
    我捏著鋼筆,筆尖在“暫緩計劃落實”的批示上洇開墨點,像極了榮克手稿裏那些被塗黑的“三雅”殘跡。窗外的積雪壓彎了香樟樹的枝椏,量子屏障的幽藍在雪麵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恍若末世前在金陵大學實驗室,第一次看見希格斯玻色子軌跡時的錯覺——明明捕捉到了關鍵證據,卻永遠無法拚湊出全貌。
    “主人,”Θ18的指尖劃過我緊繃的肩頸,複古針織衫的菠蘿紋蹭得皮膚發癢,“張亞洲的密信。”她遞來的加密信封上,火漆印著半枚破碎的克萊因瓶,那是“光子與引力子學會”的暗碼。我撕開封口,信紙邊緣的燙金紋路在台燈下顯形,是榮克手稿裏反複出現的“維度膜振動公式”。
    看著這些違反“常識”的公式,我才明白所謂的榮克第三定律簡化版基本就是對20世紀初的那位科學家最大的玩笑。這些東西雖然違反常識,但又說不上一眼假,反而讓我本能的倒吸一口涼氣。這感覺就像是我大學一年級時聽說“姆潘巴效應”和“逆姆潘巴效應”那樣想要抽自己一巴掌,確認自己還醒著。
    我試探著將公式遞給Θ18,她這個四維生物,笑著點了點頭,放鬆後的她又恢複了那種怪異的疊加態,我能清楚的感覺到她身體開始出現一種“凝固的流動”,這並不是說她像是瀝青滴漏那樣很久很久才會有變化,更不是像電視機噪點那樣快速而不穩定。她的狀態處於“運動和變化”與“永恒的凝固”中的疊加態。
    這種感覺既有黑美人的黑珍珠那樣光亮油滑的質感,又有皮膜薄得近乎透明的感覺,它並不像是數學中的交集,更不是不相交的兩條平行線。她緩緩開口,“其他科學家身處三維空間,對四維空間的摸索處於荒誕的設想也很正常。也很容易陷入對四維空間純數學推導的謬誤也很正常。”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胸脯抵在我的後頸。而後接過我遞來的鋼筆,快速畫出一個三維的正方體,“正如黎曼的數學四維空間,由相互垂直的四條線就可以表示。愛因斯坦在廣義相對論中提出,時間和空間是相互交織的,物體在四維時空中沿著測地線運動。雖然邏輯自洽,但那隻是因為他們沒見過亞四維空間,壓三維空間。物理不是神學。無論是愛因斯坦,還是埃德蒙榮克都不是先知。”說到這裏的時候,她的唇印在我的耳根。
    Θ18的指尖剛劃過我肩頸的蝴蝶骨,嵌在天花板的“廬州之聲”廣播突然發出電流雜音,像根生鏽的鐵絲刮過神經末梢。她的針織衫菠蘿紋在我後頸蹭出半圈紅痕,而我已經條件反射般摸向腰間的戰術通訊器——這是多年間在前線養成的習慣,任何異常聲響都會觸發戰鬥神經。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廣播員的聲音帶著機械般的顫抖,混著背景裏巨型鍋爐的轟鳴,“受北極渦旋異常南下影響,廬州迎來末世後最強降雪,預計24小時內積雪厚度突破80厘米!重複,80厘米!請各工業區塊立即啟動‘白災應急預案’,第三鋼鐵廠、量子屏障供能中心、江淮汽車城務必在15分鍾內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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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突然被刺耳的雜音切斷,取而代之的是鍋爐安全閥的泄壓聲,像頭困獸在量子屏障的幽藍裏嘶吼。我望向窗外,原本被積雪壓彎的香樟樹枝椏間,巨型煙囪群正噴出比夜色更濃的黑煙,每道煙柱都在量子屏障上投下扭曲的克萊因瓶影子。這些三戰前改建的核動力鍋爐,此刻正以120功率運轉,將反應堆餘熱轉化為城市供暖,蒸汽管道的嗡鳴透過雙層真空玻璃,震得辦公桌上的榮克手稿嘩嘩作響。
    “主人我將視野分享給你。”Θ18恢複了正常態,指尖劃過落地窗上的結霜,用體溫融化出扇形觀察區。我看見三公裏外的鋼鐵廠區,上千座高爐的探照燈在雪幕中劃出銀白光刃,燜鋼時迸發的火星子撞上積雪,騰起的白霧裏浮動著細小的彩虹——那是鋼鐵粉塵與水汽折射的工業霓虹。
    廣播聲再次響起,這次清晰了些:“交通管製中心通報,廬州一環以內所有橋梁啟動磁軌加熱係統,二環路以外非工業車輛限行;能源調配局宣布,居民用電臨時削減30,優先保障量子屏障供能中心——”
    我的戰術腕表突然震動,彈出內務部的紅色預警:量子屏障的幽藍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邊緣的克萊因瓶紋路出現細碎裂痕,像極了榮克手稿裏被塗黑的“三雅”殘跡。這是希格斯場強度波動的前兆,意味著平流層的靈脈汙染正在借由異常氣候滲透。
    “主人,供能中心的石墨烯反應堆過載了。”Θ18的指尖在窗玻璃上畫出反應堆的三維模型,積雪在她指尖融化出詭異的分形圖案,“第三鋼鐵廠的廢熱回收係統還沒修好,現在隻能靠燃煤鍋爐硬頂——”
    我主要安排讓劉三維接管供能中心嗎?不可以,因為柳青已經作為留守長官正在有條不紊的落實之前的預案。現在我能做的隻剩下信任自己的團隊。
    可是我還是扯掉領帶,戰術腰帶的卡扣在胸前撞出脆響 。遠方突然插入尖銳的汽笛,那是廬州港萬噸貨輪的霧笛,在雪幕中拖出漫長的顫音。我看見港口方向,無數集裝箱吊車的機械臂正在雪暴中笨拙旋轉,像極了《十八體》裏描繪的降維機械,卻在量子屏障的微光裏顯露出真實的工業疤痕——吊臂關節處的焊痕泛著暗紅,那是三戰時被巫師酸液腐蝕後緊急修補的痕跡。
    Θ18的手突然按在我手背,針織衫袖口露出的皮膚呈現出半透明的量子態,能隱約看見下麵流動的熒光血管:“主人,您聽——”
    雪暴中傳來低沉的共鳴,像是無數根鋼纜同時繃斷。我辨出那是量子屏障支柱的應力警報,三十公裏外的供能中心方向,某根千米高的石墨烯支柱正在雪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探照燈掃過支柱頂端,原本均勻的幽藍光幕出現了補丁狀的灰暗,像件被蟲蛀的克萊因藍大衣。
    “廬州之聲”終於恢複穩定,這次的播報帶著破音的亢奮:“市民朋友們請注意!供能中心啟動‘大禹級’應急預案,第三鋼鐵廠的高爐廢熱將直接導入量子屏障矩陣——重複,廢熱直供!請靠近廠區的居民關閉所有通風係統,避免吸入高溫粉塵——”
    我望向辦公桌上未幹的批示“暫緩計劃落實”,墨跡在雪光中泛著冷灰,像極了供能中心支柱上的裂痕。窗外,巨型煙囪噴出的黑煙已將積雪染成鉛灰色,雪粒子落在量子屏障上,瞬間蒸發成細小的虹光,仿佛整個城市都在吞吐著工業時代的最後歎息。
    Θ18突然輕笑,指尖在我掌心畫著榮克的維度膜振動公式:“您看,這漫天大雪,不正是三維空間在對撞機級能量下的應激反應?就像榮克說的,人們總把異常當常態。”她的發梢沾著融化的雪粒,在台燈下閃著微光,“不過現在,該讓那些覺得‘榮克爺爺顯靈’的工程師們,看看工業心髒的真正脈搏了。”
    隨後她低聲在我耳畔說,“主人您放心吧,這種古神跨維度的侵襲,沒有靈脈的滋養,也不過是無根之水無本之木。”溫柔的氣息噴吐在我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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