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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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桂花陷在寬大的床裏,米白色真絲睡衣領口敞著,露出半截鎖骨。她睡得不沉,嘴角時不時吧唧兩下,含混的夢話飄出來:“武廿無,你好壞啊……一直啃人家那對棗饃饃……貪吃鬼……”
    “嘿嘿……”
    兩聲細碎的偷笑把她驚醒。劉桂花猛地睜眼,就見陳小花和陳小朵正踮著腳,倆小手湊在她鼻子前要捏。她揚手一巴掌拍開,嗓子眼裏擠出怒吼:“小逼崽子要死啊!”說著慌忙把滑落的肩帶拉回肩頭,手在床頭櫃上摸索著煙盒。
    “媽,你就不怕著火啊?”陳小花指指腳下厚厚的羊絨地毯,聲音怯生生的,“而且我聽爸爸說,末世前飛機裏不讓抽煙。”
    劉桂花揉著發沉的額頭,嘴裏念叨:“我去,我倒是忘了……等等——”她猛地皺眉,眼睛瞪向陳小花,“陳小花你他媽有病是吧?有督帥給你當爹,你提那個傻逼幹啥?”
    見陳小花眼圈紅了,她又撇撇嘴,語氣緩和了點:“也對,地毯這破玩意最愛著火。”
    劉桂花撐著腰坐起來,骨頭像散了架似的疼,她吸著冷氣哼唧:“我去……腰快幹斷了……”緩過勁來,才想起正經事,“吃飯了嗎?”
    倆姐妹同時搖頭,陳小朵的肚子很應景地“咕嚕”叫了一聲。劉桂花斜了她們一眼:“瞧你們那個酸邦邦的窮樣子……”她捂著腰站起身,皺眉道,“沒吃的,你們找空姐啊。”
    陳小花湊近一步,神秘兮兮地說:“媽,飛機上沒有空姐,都是穿軍裝的叔叔和阿姨,走路快得很,那小高跟鞋踩在地上,跟有風似的。”
    “怕啥,還不是你們督帥爸爸的下人?”劉桂花挺了挺腰,煞有介事地教育,“你們不懂,高級的仆人都要挺直腰板,弄一句‘ay i p  sir?’那下巴就得挺著,懂不?”
    陳小朵和陳小花沒聽懂洋文,隻覺得媽媽學的樣子好笑,捂著嘴咯咯笑起來。
    “等著啊,我給你們倆餓死鬼找吃的去……”劉桂花剛轉身,又猛地回頭,“哎,小強呢?”
    陳小朵笑得直不起腰:“他跟著爸爸去旁……旁聽去了。”
    “我昨晚讓你們爸爸給你們起新名字了,”劉桂花拍了下大腿,“別一天到晚花啊朵啊的,丟人。”
    她一邊念叨著“新名字得趕緊記牢”,一邊拉開艙門。劉桂花拉開艙門時,正撞見個女人快步走過來。對方步子邁得穩,軍靴踩在地毯上沒什麽聲響,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利落勁兒。
    先入眼的是那身軍裝。不是那種鬆垮垮的常服,料子挺括得像上了漿,領口係著風紀扣,嚴絲合縫。肩章是銀灰色的,綴著兩道細杠加一顆星,劉桂花不認得這是啥軍銜,隻瞅見左胸口袋上別著支銀杆鋼筆,筆帽亮閃閃的,不像擺設。最顯眼的是口袋上方的名牌,黑底白字,印著“胡可兒”三個楷體字,旁邊還有串小字“機要參謀”。
    劉桂花的目光慢悠悠往上挪,落在女人臉上。那眉是又彎又細卻根根分明,尾端輕輕挑著,比村裏畫窗花的線條還講究。皮膚白得晃眼,像是擦了粉,又不像——湊近了能看見細絨毛,透著點自然的粉。眼睛尤其亮,睫毛又長又密,垂下來時像兩把小扇子,抬眼的瞬間,瞳仁黑沉沉的,像浸在水裏的墨石,看人時不笑也帶著股光。嘴唇是薄的,嘴角天生有點上揚,明明沒說話,卻像含著半分笑意,偏又被那身軍裝襯得沒什麽溫度。
    “胡……可兒?”劉桂花盯著名牌,把名字念得磕磕絆絆,心裏嘀咕這名字倒挺順耳。
    胡可兒已經站定,距離不遠不近,肩背挺得筆直,剛才那點嘴角的弧度收了收,變成恰到好處的客氣:“姐姐找督帥嗎?他在開會。您有任何事,吩咐我就行,不必等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楚,帶著種久在人前言談的穩當。
    劉桂花這才回過神,把她這身打扮當成了“高級仆人”的製服,撇撇嘴揮揮手:“哦,不用找他。給孩子拿兩杯可樂吧。”見胡可兒沒動,她又想起那幾句背了半宿的洋文,梗著脖子飛速地說出:“excuse e, ay i ack ffee and 2cup of a ? no sugar, pease...”
    念完還得意地挺了挺胸,心裏琢磨:瞅你那樣?以為誰不會整兩句高雅的,傻了吧?
    可這句話卻差點把胡可兒弄得宕機了,黑咖啡本來就沒糖,沒奶,又強調了一句不要糖,難道她聽錯了?實話實說劉桂花的這英語,說的是夠快了,可很多詞語的發音亂糟糟的。就比如對方說的是ffee 還是back ffee ?如果對方要的是普通咖啡不加糖加奶。沒聽清楚再問一遍嗎?可武廿無又在開會前悄悄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著說:“劉桂花和孩子們都是苦出身,你要是遇到他們提出什麽離譜的要求。盡量別多問,容易傷了人家自尊。”
    不過,人家說英語了,怕不是歸化民家庭吧。難道英語是人家的母語?說英語嗎?不對,就這個口音也不像。
    於是,胡可兒定了定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軍裝上的鋼筆筆帽,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自然:“姐姐要的是黑咖啡和兩杯可樂,對嗎?”她特意把“黑咖啡”三個字說得慢了些,眼角的餘光卻在劉桂花臉上打轉——對方捏著睡衣衣角的手指緊了緊,像是在回憶自己剛才說的到底是啥。
    劉桂花被這一問,心裏咯噔一下。剛才那串英語是她對著短視頻硬背的,這會兒早忘了“back ffee”是啥意思,隻記得“ffee”是咖啡,梗著脖子點頭:“對!就那啥……苦了吧唧的咖啡,不加糖!”
    “好的。”胡可兒應著,卻沒立刻轉身,反而往前湊了半步,聲音放得更輕,“姐姐是第一次坐專機吧?要是有其他需要,比如想看看機艙,或者……”她頓了頓,想起武廿無說的“別多問”,話鋒一轉,“想吃點別的,都可以告訴我。”
    這話戳中了劉桂花的小心思。她確實想顯擺自己“見過世麵”,可又怕露怯,嘴硬道:“啥第一次?以前……以前坐過比這好的!”說著眼珠亂瞟,瞥見走廊盡頭的艙門,轉移話題,“對了,再給孩子弄份羽衣甘藍沙拉,多擱點蜂蜜芥末醬,那玩意兒洋氣。”
    胡可兒點點頭,正要應聲,卻見劉桂花突然壓低聲音,用中文飛快地補了句:“那啥……咖啡別太苦啊,剛才說不加糖是……是裝樣子的。”
    原來如此。胡可兒心裏恍然,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淺淺一笑:“好,我讓廚房少放些咖啡豆。”她注意到劉桂花耳根泛了紅,想是剛才硬撐英語的勁兒過了,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她看著劉桂花捏著衣角、抓耳撓腮想詞的樣子,壓下眼底的錯愕,故意放緩了語氣:“姐姐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哎呀,還不是不能抽煙鬧得……”劉桂花煩躁地擺擺手,指了指走廊鋪著的地毯,“你看這到處都是毛乎乎的,真抽起來還不把飛機點嘍?”
    “姐姐要是想抽煙,前麵有專門的吸煙室,”胡可兒解釋道,“通風係統是獨立的,不會影響其他人。”
    “哦,知道了。還有那倆小的,”劉桂花指著身後的陳小花和陳小朵,“要炸雞,冰的可樂,別給白開水,短視頻說飛機水箱髒得很。”
    “知道了。”胡可兒應著,目光掃過倆孩子好奇的臉,忽然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摸出兩顆水果糖,遞過去,“先墊墊?”
    陳小花剛要接,被劉桂花一把拍開:“拿人家東西幹啥?咱不缺這個!”嘴上凶著,卻沒真把糖打落在地。
    胡可兒順勢收回手,指尖撚著糖紙笑了笑:“那我先去吩咐廚房,很快就好。”轉身時,她聽見劉桂花在身後嘟囔:“還機要參謀呢,不就是個端茶送水的……”
    軍靴踩在地毯上,胡可兒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她回頭望了眼艙門後劉桂花叉腰的背影,才用冷冰冰的聲音,對那幾個已經呆若木雞的勤務兵說:“聽清楚了嗎?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