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拓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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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克軍屈服於尚政監秉筆崔洪的事,很顯然是他在舊官僚體係中一輩子的「汙點」。這種既拿著老官僚的提攜之恩,又不能老老實實當「太監和獵犬」的行為就等同於背叛。
    所以自從看守所放出鄭犇的那一刻,荀克軍就死定了。老官僚可以惹不起督帥,也可以不敢得罪崔洪,甚至願意在東宮門口跪著就像是一條可憐巴巴的狗。因為那是一種規則內的「體麵」,而荀克軍狗膽包天敢放出來鄭犇就是奇恥大辱!
    然而老官僚的打擊,就像是魔法師有著一套嚴格的施法流程,什麽時候念「瓦坎達啃大瓜」,什麽時候轉動魔杖,再等到什麽時候打擊報複,就像是霍格沃茨的「羽毛懸浮術」那樣優雅而危險。
    優雅在於,精準到要抓你,會讓領導滿意,民眾支持,同僚還不會覺得吃相難看。危險在於,他們的報複是沒有底線的,可以用最正義的詞藻來討伐惡棍。
    就在圍堵東宮的幾天後,當那份關於“鄭犇案程序錯誤及瀆職問題”的內部通報發到司法局時,整個部門噤若寒蟬。通報措辭嚴厲,直指“相關責任人錯誤適用法律條文,嚴重損害司法公信力,造成惡劣社會影響和重大經濟損失”,要求“嚴肅追責”。矛頭看似指向整個辦案環節,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份通報就是衝著剛剛在崔洪麵前“認栽”的荀克軍來的。是薑係對“叛徒”的清算開始了。
    通報下達的當天下午,林薇就被“請”到了廬州市紀委設在司法局內部的特別談話室。房間不大,陳設簡單到近乎冰冷一張桌子,三把椅子,牆角一個監控攝像頭閃爍著微弱的紅光。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無形壓力的混合氣味。
    負責談話的是兩位紀委幹部。一位年長些,姓王,麵容嚴肅刻板,像塊風化的岩石,穿著熨帖的灰色夾克,麵前攤開厚厚的卷宗。另一位年輕些,姓李,負責記錄,表情看似平和,眼神卻銳利如鷹隼。
    “林薇同誌,”王主任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今天請你來,是就鄭犇案件辦理過程中存在的嚴重問題,進行組織談話。你要如實向組織說明情況。”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下意識地絞在一起。她預感到風暴來臨,卻沒想到這麽快,這麽直接。
    “根據《龍國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於辦理瀆職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幹問題的解釋(一)》的規定,”王主任的語速平穩,像在宣讀一份與己無關的判決書,“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濫用職權或者玩忽職守,致使公共財產、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構成瀆職罪。其中,‘造成經濟損失三十萬元以上’,或‘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即達到立案追訴標準。”
    他翻動卷宗,發出清晰的紙張摩擦聲,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鄭犇一案,”王主任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林薇臉上,“現已查明,對其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批捕,屬於嚴重錯誤適用法律條文。該罪名構成要件中的‘客體’和‘主觀故意’均不符合本案事實,這一點,相信你作為直接經手人之一,在簽字時應當有所判斷。”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直接經手人”、“簽字”這幾個詞重重砸在林薇心上。
    “正是這一錯誤批捕決定,導致了嚴重後果。”王主任的聲音陡然轉冷。
    1 重大經濟損失在抓捕鄭犇過程中,執法部門依法對其用於直播的貴重設備進行了‘必要的’控製,部分設備在控製過程中因當事人反抗發生‘意外’損壞。經初步評估,損失價值已遠超三十萬元人民幣。這筆損失,是因錯誤批捕引發的直接後果。”
    2 惡劣社會影響 鄭犇的直播內容,經查,核心是支持督帥新政策,揭露薑明德首席大法官個人作風問題。錯誤將其定性為‘煽顛’,並在黃金時段動用執法力量抓捕,引發了民眾對司法公正性的強烈質疑,對薑明德同誌個人聲譽造成了嚴重損害,更在輿論上造成了極其惡劣的負麵影響!網上輿情洶湧,質疑我們司法機關是在打壓愛國言論、包庇高級幹部!這影響,還不夠‘惡劣’嗎?”
    林薇的臉色變得慘白。她當然知道那“意外損壞”的設備是怎麽回事——趙哥(鄭犇)在直播時被按倒,鏡頭裏清晰地傳來設備被粗暴踩踏的聲音。至於“質疑司法公正”、“損害薑首席聲譽”…這頂帽子扣下來,足以壓死人。
    “林薇同誌,”王主任身體微微前傾,壓迫感更強了,“你是該案批捕文件的具體經辦人之一,你的簽字就在上麵。組織現在需要你說明在這一嚴重錯誤的決策過程中,你扮演了什麽角色?是業務不精?是判斷失誤?還是…受到了其他什麽因素的幹擾?”
    他最後一句問得意味深長,目光銳利地審視著林薇的表情變化。旁邊的李幹事停下了筆,也抬起頭,眼神像刀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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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薇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她明白,這不是簡單的業務質詢。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他們要把“瀆職”的罪名牢牢釘在她身上,把她變成替罪羊!這樣,既能“清理門戶”打擊已經“服軟”但依然礙眼的荀克軍(畢竟她是荀的下屬),又能給崔洪和尚政監一個響亮的耳光——看,你們逼我們放的人,我們認了“程序錯誤”,但你們放出來的是“愛國者”,我們抓進去的(林薇)才是造成這一切損失的“瀆職者”!同時,這巴掌也間接打在了薑明德的對立麵——那些支持鄭犇、質疑薑明德的人臉上。
    她張了張嘴,想辯解那簽字是荀克軍授意的,她隻是按流程辦事。可話到嘴邊,卻想起了檔案室裏那冰冷的紐扣,那令人作嘔的呼吸,那滑膩的手指…荀克軍會保她嗎?還是為了自保,會把她推得更深?她一個小小的科員,拿什麽對抗這洶湧而來的、打著“法律”和“組織”旗號的惡意?
    談話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攝像頭那微弱的紅光,像一隻冷漠的眼睛,記錄著她臉上的絕望和掙紮。王主任和李幹事耐心地等待著,仿佛在欣賞獵物墜入陷阱前的最後撲騰。
    林薇仿佛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張薄薄的紙片,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拿起,準備塞進名為“瀆職”的碎紙機裏,為一場她根本無力參與也無力反抗的權力絞殺,充當一抹微不足道的血色注腳。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壓力碾碎時,她的眼前再次浮現出了她和荀的往事。
    還記得那天司法局檔案室的日光燈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像垂死的蚊蚋在低鳴。林薇的指甲深深掐進《行政訴訟法》厚重的塑封封麵,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第三排書架的陰影濃稠得如同墨汁,將她大半個身子吞沒。荀克軍那雙擦得鋥亮的黑皮鞋尖,正若有若無地蹭過她洗得發白的褲腳,冰涼的觸感讓她小腿肌肉瞬間繃緊。他藏青色的中山裝布料粗糙,硬挺的衣料和冰冷的金屬紐扣隔著薄薄的襯衫,硌著她單薄的後背——這是這個月第五次在“加班”時被“偶遇”了。檔案櫃冰冷的金屬拉手緊貼著她的掌心,硌出的紅痕火辣辣地疼,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隱秘的傷口。
    “小林這案子寫得不錯。”荀克軍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溫和,呼吸間那股劣質茶葉混合著陳年煙草的味道,像黏膩的蛛網,沉沉地籠罩下來,噴在她的耳廓和後頸裸露的皮膚上。他那隻保養得宜、指腹卻帶著薄繭的手,越過她的肩膀,指尖落在攤開的卷宗上,正好點在原告姓名“林薇”那工整卻略顯稚嫩的簽名上。“就是啊,”他拖長了調子,帶著一種上位者特有的、評判式的惋惜,“太較真了。年輕人有原則是好事,可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嘛。你看這…”
    他的手指沒有停留在案情分析上,而是順著簽名,滑到了她因緊張而微微蜷曲的手指旁。指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熱和力度,輕輕壓在了她的手背上。林薇猛地一顫,像被烙鐵燙到,幾乎要立刻抽回手,卻又被那無形的、名為“前途”和“工作”的鎖鏈死死捆住,動彈不得。她隻能更用力地掐緊那本《行政訴訟法》,塑料封皮發出不堪重負的輕微“嘎吱”聲。
    荀克軍的身體又貼近了些,幾乎將她完全擠在冰冷的檔案櫃和同樣冰冷的他自己之間。檔案室特有的、混合著灰塵、舊紙張黴味和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嘔氣息的味道,讓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那帶著煙漬的食指,不再滿足於停留在手背,開始沿著她手腕內側細嫩的皮膚,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向上摩挲。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毒蛇在吐信,每一個字都帶著濕冷的惡意
    “這個原告…叫林薇?嘖,名字挺好聽,可惜啊,腦子不太靈光。證據鏈明顯有瑕疵嘛,硬要往上撞,結果呢?還不是碰得頭破血流?小林啊…” 他的指尖已經滑到了她的小臂內側,那觸感讓她渾身汗毛倒豎,“…做人要懂得審時度勢。有些南牆,撞上去是勇氣,撞不破還硬撞,那就是蠢了。你說是不是?”
    他話語裏的威脅赤裸裸地指向她本人——那個卷宗上碰得頭破血流的“林薇”,就是她此刻命運的隱喻。荀克軍的手指還在繼續向上,帶著一種掌控獵物般的從容,輕輕捏了捏她緊繃的上臂內側。那動作充滿了猥褻的意味,林薇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喉嚨口湧上酸水。她想尖叫,想推開他,想抓起那本厚厚的《行政訴訟法》狠狠砸在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上!
    可母親躺在醫院病床上那張蒼白的臉,弟弟下個月高昂的學費催繳單,還有這份來之不易、能讓她在廬州勉強立足的“體麵”工作…像無數條冰冷的鎖鏈,瞬間勒緊了她的喉嚨,扼殺了她所有反抗的衝動。她隻能死死咬著下唇,嚐到一絲腥甜的鐵鏽味,身體僵硬得像一塊被釘在恥辱柱上的木頭,任由那令人作嘔的手指在她皮膚上留下黏膩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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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檔案室裏死寂一片,隻有日光燈管“滋滋”的電流聲在絕望地低語。窗外城市的燈火輝煌,卻照不進這權力陰影下最幽暗的角落。荀克軍的呼吸在她頸後變得粗重,那隻手,終於不再滿足於手臂,帶著一種誌在必得的試探,悄悄滑向了她纖細的腰側…
    林薇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像被蛛網纏住的蝴蝶垂死的翅膀。那本象征著法律尊嚴的《行政訴訟法》,在她手中,被掐得幾乎變了形,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脆弱的浮木。
    林薇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那令人窒息的檔案室的。荀克軍帶著某種饜足的氣息離開後,她靠著冰冷的檔案櫃滑坐到地上,那本《行政訴訟法》掉落在腳邊,封麵被她掐出幾個深深的月牙形凹痕。胃裏翻江倒海,她幹嘔了幾聲,卻什麽也吐不出來,隻有屈辱的淚水無聲地淌下。
    此時此刻恰彼時彼刻,為什麽所有欺負她的人,都那麽正義都那麽義正辭嚴。似乎隻有自己才是那個寡廉鮮恥的人。
    委屈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的同時,林薇的指尖深深掐進了掌心,那刺痛感提醒著她現實的殘酷。她看著麵前兩位代表“組織”的幹部,看著他們眼中那種混合著審視、冷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一股巨大的、被徹底吞噬的無力感攫住了她。
    她仿佛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張薄薄的紙片,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拿起,準備塞進名為“瀆職”的碎紙機裏,為一場她根本無力參與也無力反抗的權力絞殺,充當一抹微不足道的血色注腳。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壓力碾碎時,談話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李幹事起身開門,門外站著一位麵無表情的紀委工作人員,低聲對王主任說了幾句。
    王主任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恢複刻板,對林薇說“林薇同誌,談話暫時到這裏。你回去認真反思,寫一份詳細的情況說明,明天一早交到紀委辦公室。記住,要實事求是,對組織忠誠老實。”
    林薇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談話室的。走廊裏明亮的燈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仿佛還能感受到門後那冰冷的審視和巨大的惡意。
    回到自己那小小的格子間,她癱坐在椅子上,渾身冰涼。桌上,那份要求她“反思”和“說明”的口頭指令,像一道催命符。她看著電腦屏幕上自己經手過的案卷文件,看著窗外司法局大樓莊嚴肅穆的國徽,第一次覺得這個曾經象征公平正義的地方,是如此冰冷、虛偽,充滿了噬人的陷阱。
    她拿起筆,手卻抖得厲害。筆尖懸在空白的信紙上,一滴墨水滴落,迅速暈染開,像一個絕望擴散的黑洞。
    她知道,無論她寫什麽,都逃不過成為棋子的命運。區別隻在於,是成為被舍棄的“卒”,還是被用來將軍的“炮”。
    而此刻,在局長辦公室的百葉窗後,荀克軍正背對著門口,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聽到了林薇被紀委帶走談話的消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夾著煙的手指,在微微顫抖。煙灰無聲地飄落,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和那搖搖欲墜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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