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體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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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掛斷的忙音還沒消散,我捏著手機的指尖微微發僵。屏幕上“李硯秋”三個字暗下去的瞬間,窗外布拉格的晨霧恰好漫過查理大橋的哥特式尖頂,將遠處的靈脈監測塔暈成模糊的剪影。堂堂的中樞紀律檢查委員會案件審理室主任正部級),倒是會選時間——廬州此刻該是後半夜,他偏等我這邊天剛亮,既避開了跨洋通話的突兀,又剛好卡在我與歐盟官員會麵的間隙。謹慎得像他手裏那支總擦得鋥亮的鋼筆,連墨水量都要精確到不溢不涸。
“在想什麽?”瑪麗的聲音帶著香檳的氣泡感,冰涼的杯壁貼上我手背時,我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坐到了身邊的藤椅上。她今天換了條酒紅色絲絨長裙,頸間的珍珠項鏈隨呼吸輕輕晃動,每顆珠子都像從她眼角挑出的光。作為安娜的小姨,她總帶著種微妙的熟稔——既知我早年在安家養病時,安娜是如何徹夜守著我喂藥,也清楚我後來對那段出軌的沉默並非縱容。此刻她嘴角的弧度,一半是高盧外長的得體,一半是年過五十才敢放肆的親昵。
我接過酒杯,勃艮第紅酒的果香混著她身上的冷杉香,在鼻端纏成溫軟的結。“沒什麽,”我對著杯底晃動的酒液苦笑,“就是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油膩的老頭子了。”大概五年前我和安娜還為了給呂修良發信號被人用槍掃得不敢冒頭,那時候哪管什麽時差分寸,給秦霜虎那丫頭屁股來一巴掌都覺得不夠直接;哪像是現在對著個匯報電話,都能琢磨出三層謹慎來。
瑪麗突然大笑,絲絨裙擺掃過我的膝蓋,帶著熨帖的溫度。“油膩?”她伸手撫平我襯衫領口的褶皺,指尖在喉結處輕輕一頓,“跟你在萊茵河上飆快艇時,怎麽不說自己油膩?”她湊近時,珍珠蹭過我的耳垂,“再說,真油膩的男人可不會被五十三歲的老女人追著要給你生皇太子。”
我被她逗得挑眉,酒杯在掌心轉了半圈。“那你倒是跟我回廬州,”酒液晃出細微波紋,“半山別墅的花園夠大,種得下你要的玫瑰,也養得起皇太子。”
她卻收回手,端起自己的酒杯輕抿一口,眼底的玩笑淡下去些:“法蘭西還需要我再撐陣子。”頓了頓,她突然用杯沿點了點我的手背,“說起來,你們廬州那位薑首席最近很活躍。撒克遜日報和法新社總提他,那個李硯秋……和他有關?”
指尖的涼意順著杯壁爬上來。我望著泳池裏粼粼的水光,想起李硯秋匯報時的措辭——“薑明德同誌形象受損”“荀克軍存在程序瑕疵”,字字都在給舊官僚留體麵,像給將傾的牆糊上精致的牆紙。這小子是呂修良的門生,骨子裏帶著學界那套“體麵清算”的規矩,對付薑明德這種盤根錯節的老東西,倒比憲兵隊的鐵腕更有用。
“怎麽,高盧外長要管起龍國的家務事了?”我故意板起臉,伸手捏住她下巴時,卻被她笑著躲開。她的指甲在我手腕上輕輕劃著圈,像在破譯我沒說出口的話。
“隻是好奇嘛,”她往我身邊湊得更近,絲絨裙擺幾乎纏上我的褲腿,“你的瑪麗寶貝保證,絕不把聽到的塞進談判桌的籌碼裏。”
她的尾音還沒落地,泳池突然“咚”地炸起巨響,水花濺得藤椅都濕了半邊。劉桂花那丫頭不知什麽時候換了件熒光綠泳衣,就是她剛剛從十米跳台上做了個標準的“深水炸彈”,落水時的浪頭差點掀翻池邊的香檳塔。兩條杜賓犬被驚得狂吠,鐵鏈在廊柱上繃得嘩嘩響,衝著泳池裏那個冒頭的身影齜牙。
“操!這水花夠勁!”劉桂花抹了把臉,朝我們這邊揮手時,泳衣肩帶滑到胳膊肘都沒察覺。她身上那件黑色風衣早被扔在躺椅上,露出後腰那圈被妊娠紋纏繞的皮膚,在晨光裏像圈未拆的繃帶。
瑪麗突然低笑,往我耳邊湊:“你的新歡比你還不按規矩來。”
我望著泳池裏撲騰的身影,又看了看身邊笑眼彎彎的瑪麗,突然覺得李硯秋那套“謹慎得體”,在這些活色生香的麻煩麵前,倒像是幅繃得太緊的工筆畫。
瑪麗抵住我的額頭還想醞釀一下感覺的時候,我的電話居然又響了,見鬼,我居然忘了剛剛答應那個「李硯台」,十五分鍾後我就回電話的事了。
我的手機鈴聲,還是fdr的那段演講,還是告訴所有人正義終將獲勝。拿起手機的瞬間,李硯秋的名字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輕吻一下瑪麗的額頭,快步走進屋內。
我反手帶上門,走廊的回聲把泳池的喧鬧擋在外麵。水晶吊燈的光落在手機屏幕上,李硯秋的名字旁邊跳動著“廬州中樞紀委”的標識,像枚精致的圖章。
“督帥。”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電流的輕微雜音,卻比布拉格的晨霧更清晰,“荀克軍案已進入審理程序,按‘違反廉潔紀律’‘濫用職權’定性,移送司法時將側重‘法條適用錯誤’的技術性瑕疵,避免擴大至刑事重罪。”
我靠在胡桃木玄關櫃上,指尖劃過冰涼的雕花。“薑明德那邊有動靜?”
“暫時沒有。”李硯秋的語速平穩得像在念卷宗,“但我們在荀克軍辦公室搜出三本工作筆記,其中兩本記錄了與薑首席的十三次私下會麵,涉及烏裏雅蘇台人事任命、司法預算審批等事項。目前已做技術封存,未納入案件核心證據鏈。”
我不由自主的挑了下眉,這小子倒是會留餘地。可還是出於本能問了句,“為什麽不納入?”
“筆記內容多為工作交流,缺乏直接利益輸送證據。”他頓了頓,補充道,“強行關聯,可能引發司法係統對‘政治清算’的恐慌,不利於靈脈汙染區的司法重建——這符合您‘漸進式清理’的指示。”
玄關櫃上的青銅座鍾敲了七下,鍾聲撞得我耳膜發沉。“林薇呢?”
“已解除留置,按您的要求調任荊楚省漢寧市司法局副局長。”李硯秋的聲音裏終於帶了絲微不可察的波動,“在荀克軍同誌自願放棄行政職務,申請調至漠北靈脈監測站。”
“哦,不用,他不是挺喜歡漠北省嗎?現在他是正廳,平調去烏裏雅蘇台做民政官吧。”說到這裏的時候,我想起了烏裏雅蘇台那末世後不足萬人的人口數量和漫長的冬夜,以至於有些想笑。
林薇已經去了荊楚省首府漢寧做了司法局副局長,對於她這個原本的副科級已經是光速升職了。可那個為了他舉著砍刀卻最終選擇“在門口等”的男人,喉結滾動了一下。“那個黃河神刀.周明遠,最終處理意見是什麽?”
“周明遠的處理意見,需結合荀克軍的具體行為重新校準。”李硯秋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種翻查涉密卷宗的謹慎,“根據林薇同誌最新補充的證詞,以及在荀克軍辦公室搜出的口紅——色號與林薇同誌常用的一致,經鑒定,管身殘留的指紋與荀克軍完全吻合——那天他並非單純‘談工作’。”
我指尖猛地攥緊手機,胡桃木玄關櫃的雕花硌進掌心。口紅。奶上的髒話。這些細節像淬了毒的針,紮破了“權力脅迫”的模糊外殼,露出底下更齷齪的羞辱。
“周明遠回家時,”李硯秋的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驚擾了什麽,“撞見荀克軍正用那支口紅,在林薇胸前寫東西。林親自說,她被按在沙發上,襯衫紐扣完全崩開,荀克軍嘴裏還念叨著‘洪泛區來的娘們,就得這樣才聽話’。周明遠推開門時,正好看見那行字——具體內容林薇同誌沒說,但她筆錄裏寫‘明遠的刀‘哐當’掉在地上,手背上的青筋暴得像要裂開’。”
座鍾的鍾聲突然炸響,七下,震得走廊回聲嗡嗡作響。我能想象那畫麵:周明遠扛著監測站的工具包進門,撞見的不是曖昧,是赤裸裸的踐踏——那支口紅在他妻子身上寫的,哪是字?是對他這個“黃河神刀”的淩辱,是對他們從洪泛區一路砍殺出來的夫妻情分的淩遲。
“他沒劈下去....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緊,像被什麽東西攥住了喉嚨。那把能劈開變異蟲甲的刀,在看到妻子胸前的髒字時,掉在地上的聲響,該比任何嘶吼都更痛。
“是。”李硯秋的聲音裏終於帶了點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撿起刀時,刀刃對著的是荀克軍的腳邊,離鞋麵隻有半寸。荀克軍說‘你敢動我試試’,周明遠就笑了,說‘我在門口等你’——那笑聲林薇同誌形容‘像被凍裂的冰麵’。他就那麽背對著門站著,刀垂在腿邊,直到荀克軍摔門走,才突然蹲下去,用袖子拚命擦林薇胸前的口紅印,擦得皮都紅了。”
走廊的風卷著泳池的水汽漫進來,帶著消毒水的刺鼻味。我望著窗外布拉格的陽光,突然覺得那光亮得刺眼。荀克軍的惡,不僅是權力濫用,是把底層人最後的尊嚴按在地上碾;而周明遠的忍,也不是懦弱,是知道刀劈下去,毀掉的不僅是荀克軍,還有林薇僅存的體麵。
我現在也不能公開殺荀克軍,因為他太惡心了。我沒法想象在老百姓知道,有這種玩意在廬州還管著司法,該有多絕望。算了,就把荀克軍當成,送給烏裏雅蘇台附近的變異獸送份外賣吧。
哦,對了,「那塊硯台」不知道的是陳老頭也得了和美人一親芳澤的機會。林周夫婦同意和老陳搭夥一起過了。畢竟荀克軍被我當成外賣送了出去。可薑明德沒倒,他孫子陳小小可是崔如意崔洪)的幹兒子,畢竟陳小小對自己「奶奶」的照顧更加安全。所以在末世拉幫套大潮中,又一多了一戶怪異的家庭。
我聽說老陳搬進周明遠家那天,特意揣了包陳小小偷偷塞給他的“內廷特供”奶粉。林薇正在廚房煮玉米糊,鍋沿的熱氣把她鬢角的碎發熏得打卷,周明遠蹲在門檻上磨那把“黃河神刀”,刀刃在晨光裏晃出冷光。老陳把奶粉往灶台一放,竹籃裏的雞蛋滾出來,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磕出細縫,像極了他們仨湊在一起的日子——磕磕絆絆,卻透著股抱團的韌勁兒。
“陳叔,這特供糧票……”林薇的圍裙擦過雞蛋殼,指尖在“尚政監後勤處”的字樣上頓了頓。老陳往灶膛添了把柴,火星子濺在他補丁摞補丁的褲腳上:“小小那小子說,拿著這票去便民超市,沒人敢卡藥。”他沒說的是,孫子昨夜特意叮囑“奶奶身子弱,讓老陳爺多盯著點”——這聲“奶奶”,把林薇聽得眼圈發紅,轉身時玉米糊的香味漫出來,混著周明遠磨刀的“沙沙”聲,在逼仄的屋裏織成溫軟的網。
周明遠突然把刀往地上一剁,刀鞘撞出悶響:“陳叔,我教你劈砍式吧,變異獸的關節縫……”話沒說完就被老陳打斷,老頭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林薇最愛吃的桂花糕,還是去年他偷偷藏的:“先喂飽肚子,再練刀子。”林薇看著兩人蹲在地上分糕的背影,突然想起荀克軍胸前的口紅印——原來真正的體麵從不是熨帖的襯衫,是三個被生活劈碎的人,能湊出一桌冒著熱氣的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