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體麵(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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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林薇來這座大樓時,就看到了陸女士離開時的排場,從職權類似於地委書記加市委書記的行轅留守沈知遠,類似副書記兼市長的副留守趙丹陽,等同於末世前紀委書記紀律監察長周子明,甚至本身就是末世前漢寧市委秘書長,現在還在做漢寧市督帥行轅政務協理長的褚文軒,活脫脫把這個「秘書長」混成了小車班的班長了。
她到現在還記得,褚某人三步並作兩步的小跑到陸明薇的座駕前,殷勤的為世界首富的兒媳陸明薇女士開門,關門,躬身微笑招手送別的情形。甚至對方走了良久還不起身對著沈長官點頭哈腰好一陣,似乎才完成了他不知道練習過多少次的流程。
此時正身處於電梯內的林薇,看著身邊那位笑起來就像是一尊彌勒佛的褚文軒。,數字從30逐層遞減。林薇盯著轎廂壁的反光,手腕那道淺疤在冷光下泛白——是昨夜老陳和她玩了點新花樣時,不小心被手銬硌出來的。
伴隨著最近和老陳感情的快速升溫,林薇就不再敢去,想還在廬州替她照顧媽媽的周明遠。所以每每想到這裏都會悄悄安慰自己:“這不是出軌,老陳也是我的老公,真要是覺得對不起明遠,好好補償他就是了. ... ”
林女士就這樣心煩意亂的琢磨家裏的事,以至於保溫桶在臂彎裏本該硌得生疼,可她卻渾然不覺、回應褚協理長的話,也都是“哦哦哦哦”,甚至褚某人什麽時候離開的電梯都沒注意到。隻覺得是不小心撞了一下她,還說了抱歉。不過現在桶沿沾著的枸杞暗紅印子,像枚沒蓋嚴的郵戳。
“叮”的一聲,電梯門滑開。沈知遠的秘書早在走廊盡頭候著,見她出來,忙欠身:“沈書記在辦公室等您,說您來了直接進。”
這是林薇第二次走進沈知遠辦公室,此時的林薇還記得上次來時的情形。那時她就手裏依舊捧著老陳囑咐她帶來的湯桶,那間辦公室的百葉窗拉得半開,日光被切成細條,落在沈知遠指間的紫砂杯上。他穿件煙灰色真絲襯衫,袖口挽到肘彎,露出腕上的手表——是濱海幹部最愛的做派,講究裏子比麵子多三分。
“小林啊,坐吧。”沈知遠抬手示意,目光先落在她臂彎的保溫桶上,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長的笑,“可能你不知道,前幾天要不是問過組織部的同誌,才知道你家陳根生是我濱海做區長時食堂的大師傅。也仔細想來,他那烏雞湯燉得真是給個皇帝都不換的貢品啊。”
林薇把保溫桶放在茶幾旁,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桶沿:“他說您上次給的枸杞好,特意多放了兩把。”
“枸杞是其次。”沈知遠從抽屜摸出個燙金禮盒,推過來時,“鹿茸固本丸”五個字在光下閃得紮眼。他指腹在盒蓋上敲了敲,語氣帶著濱海人特有的、熟稔裏藏著精明的調調:“這個才是正經東西。我跟老陳這歲數,不補補身體可是不行啊。”
於是補過之後的老陳,就那麽折騰了她整整一夜。才一開門,正好撞見他對著鏡子係領帶。藏青色的真絲領帶打得一絲不苟,領結下方的“三粒扣”襯衫領口熨得筆挺——是典型的濱海幹部做派,哪怕在末世後,也講究“三分體麵壓七分江湖”。
“坐。”沈知遠轉身時,手腕上的浪琴表鏈劃出細響,表盤裏的藍鋼指針在日光下泛著冷光。他從飲水機接了杯溫水推過來,紙杯邊緣印著“漢寧綜合治理委員會”的燙金小字,邊角卻被他用指甲掐得整整齊齊,沒一點褶皺。
林薇接過紙杯的同時,輕輕放下後才將保溫桶捧了過去,輕聲說:“老陳說你不愛喝茶葉,這糖水熬了好久,也晾到剛好能咽就給您帶過來了。”
他拉過椅子坐下,膝蓋並得筆直,像在開區委常委會,“昨天那盒鹿茸丸,他沒跟你念叨我托他帶的話?”
林薇的指尖在紙杯壁上劃著圈,水痕順著指縫往下淌:“他說……沈書記讓他‘夜裏別太能折騰’。”
“嘖,這老東西,就會撿葷的講。”沈知遠笑起來,眼角的細紋裏還帶著點濱海話的糯,“我是說,礦區那批老工人,夜裏愛聚在工棚打撲克,你讓老陳去盯盯——不是抓賭,是聽他們嘮什麽。哪些人嫌工資低,哪些人怕清剿巨鼠丟命,這些比報表準。”
他忽然從抽屜裏抽出個牛皮筆記本,封麵印著“濱海市徐匯區區委辦公室”的舊字樣,紙頁邊緣都泛了黃。“你看這個。”他翻開其中一頁,鋼筆字寫得密密麻麻,“末世前我管張江科技園,那些台商、港商,表麵上跟你談政策多好,背地裏就愛三三兩兩的聚集起來瞎念叨,我過去就不明白這個道理,等到那群人把科技園都差點念叨黃了,才趕緊補救。”
”不過,你是不同的。你有大才,還年輕... ”沈某人說到這裏格外加重了「有大才」這三個字。
林薇也是出身體製內,甚至還是混廬州那個首都生態圈的,自然能聽出「有才」和「有大才」在各種語境中不同滋味的。這其中分別包括,你是傻逼,你是炮灰,「我來給你畫個餅」,以及「你很有用」。
而林薇這種有才,用鄉言俚語來說就是「你他娘的真有用」。可沈誌遠這種中層幹部又怎麽可能說「你的內廷關係就是你的才呢?」
沈知遠聲音裏帶了點自嘲:“你想必也知道自己來這裏,不是當什麽司法局副局長的。而是來做這個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笑著寫了「政法委專員」這幾個字,“明說了吧,崔秉筆是知道漢寧市領導班子缺一個政法委專員這件事的。可政法委專員就是末世前的政法委書記,更是市委常委。政法係統工作二十年打底也才有了入場券。”
“林薇,我當然知道你有能力,更知道誰當官都不願意加個「代」字,可你才三年的資曆,幾個月你還是一個副科級。而漢寧本土派的老家夥們,總愛拍著胸脯說‘我在政法口熬了二三十年’。”沈知遠說到這裏的時候,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可你去翻他們的檔案,二三十年裏淨研究怎麽把‘程序正義’當擋箭牌,工人堵門了說‘要走信訪流程’,巨鼠咬壞電網了說‘得等專家評估’.... 可這種資曆,又有什麽用呢?”
沈知遠雙手一攤,指尖在紫砂杯沿輕輕摩挲,笑意裏裹著三分滬語特有的糯:“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我要的就是您這份通透——好比在螺螄殼裏做道場,既要周全體麵,又得踩準分寸,這才是真本事。”
他呷了口茶,茶沫沾在唇角也不急著擦,眼尾細紋裏浮出點過來人的通透:“荀局那樁事,多少人想拉你墊背,你卻能全身而退,這就不簡單。烏裏雅蘇台那趟調任,說好聽是提拔,說難聽是流放,可您偏能把‘考試違規’這層紙,撕得既體麵又留餘地,曉得伐?”
“那段不愉快的糾葛,說您是受害者也行,說您是‘自己人’亦無不可。”他話鋒輕輕一轉,指尖在桌麵上敲出細碎的點,“中樞紀委李主任用‘不正當關係’給荀局定性,卻獨獨給您留了體麵——這既有李主任的火候,恐怕也少不了您悄悄收著的那些‘念想’吧?”
“末世曆三年的監控錄像,按道理說廬州作為首都司法局也不過保留18個月而已,您卻能讓它在李主任案頭亮亮相,這就叫本事。”他忽然笑出聲,茶盞在掌心轉了半圈,“就像我們上海灘老法師說的:‘潮水退了才曉得誰在裸泳,可真正的精明人,早把泳褲藏在礁石後頭了。’”
沈知遠指尖在茶盞沿打了個轉,氤氳的熱氣裹著他眼底的笑意,慢悠悠開口,尾音帶著點滬語特有的黏:“要說最見真章的,還得是家裏那點事——好比弄堂裏晾衣繩,竹竿得架得穩,衣服還不能沾著鄰家的灰,這分寸可不是隨便能拿捏的。”
他抬眼時,鏡片後的目光亮了亮,像看透了什麽關節:“搭夥過日子這樁事,明麵上是柴米油鹽,骨子裏是人心的秤。老陳那邊自不必說,尚政監的門路能搭上線,誰都曉得是樁劃算買賣。可您家那位明遠兄弟,是從洪泛區一路砍出來的血性人,刀尖子上滾過的主兒,能鬆口認下這層關係……”
他忽然頓住,端起茶盞淺啜一口,茶沫沾在唇角也不急著擦:“這就好比給烈馬套韁繩,得順著毛捋,還得讓它覺得是自己樂意走——您這手繡花功夫,比在卷宗上劃紅圈難十倍。尋常女人想自家男人答應拉幫套,要麽鬧得雞飛狗跳,要麽藏著掖著成了心病,您倒好,既讓老陳得了體麵,又沒寒了明遠的心,連中樞來的人都私下說‘林女士是個賢惠女人’。”
“上海灘老法師常說:‘管人容易管心難,管自家男人的心,比管一個區的稅銀還難。’”他把茶盞往桌上一落,瓷碰木的輕響裏帶著點歎服,“您這可不是簡單的‘識時務’了,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大聰明——曉得哪步該緊,哪步該鬆,就像給鍾表上弦,多一分太緊,少一分又走不準,這份拿捏,才是真本事。”
沈知遠把茶盞往桌沿一磕,茶沫震得簌簌落,忽然湊近了些,聲音壓得像弄堂裏相熟阿婆講體己話:“您當這政法委專員的位子,真是單靠崔秉筆一句話?錯啦——就像老城隍廟的九曲橋,看著是直的,底下彎彎繞繞能繞暈人。”
他指尖在桌麵上畫了個圈,把“政法委專員”四個字圈在中央,又點了點“礦區”“本土派”“尚政監”三個方向:“您家這樁事,說穿了就是個活樣本。您能讓洪泛區的刀客認下搭夥的理,就能讓礦區老工人乖乖拿起驅鼠器——咱們不是靠章程,是靠您這‘將心比心’的本事。”
林薇握著紙杯的手指緊了緊,水痕順著指縫淌到腕間的疤,像給舊傷敷了層涼藥。沈知遠看在眼裏,忽然笑出聲:“您別緊張,我可不是查戶口的。濱海官都是結果導向,不流行燕京幫那套皮帶政治的。儂隻要做得老百姓,領導,還有我滿意,我不管你拿多少好處.... 曉得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