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殿裏麵燈火通明，這是因為大殿上掛滿了一幅幅畫卷，需要足夠的燈火才能將這些畫卷上的筆墨一一照亮，以便伏案許久的玄雍天子在任何時候抬頭，都能看清這些畫卷裏的內容。
    這些畫卷有的是修行功法，有的是人體經絡圖，有的是三教典籍，甚至還有的是煉器圖譜……可謂是匯聚了百家精華於這一方大殿當中，玄雍天子舉目便能夠閱盡。
    每天都有太監宮女來為這座大殿裏的燈盞換上燈芯和添足燈油，來保證這座大殿裏無論早晚都是燈火通明的狀態，確保每一幅畫卷都隻需要玄雍天子抬眼轉頭便能看清，不會被陰影遮住。
    世人總說伴君如伴虎，而在這座燈火照徹的大殿裏，便將這句俗語展現得淋漓盡致了。
    前些時日，侍候玄雍天子二十二年的大太監安公公，僅僅是因為給這大殿裏的一盞燈添油時，因為手抖了一下把油濺到了芯上，竄出來的一縷火苗燎到了其中一幅畫卷的邊角。
    沒有點著。
    隻是空白的一個小角落，微微泛黃。
    玄雍天子便把安公公點了天燈。
    當然。
    沒有點在這座大殿內，而是掛在了大殿入口，讓那些來來往往的太監宮女們親眼看著在這座大殿裏做事出了差池會有何下場。
    自那以後，也確實再沒有哪個太監宮女手抖過了。
    所以大殿裏的每一盞燈裏的火都燒的正旺，讓這裏幾乎不存在陰影。
    若是到了深夜，從外麵眺望這座燈火長明的大殿，那些從窗裏透出來的光亮，讓這座大殿猶如永遠點綴在玄雍皇宮裏，不會陷落的一輪太陽。
    不過在這燈火長明的大殿裏，跪在地上的玄雍皇子高殷卻如墜冰窖，手腳冰涼。
    尤其是玄雍天子就像是沒看到跪在一旁認錯的皇子，隻是一味地打量著案上長卷，父皇沒有任何表示，高殷更不敢開口，這沉默便揪住了他的心髒。
    似乎要從這顆熱誠心髒裏擰出幾滴心血落在地上，才肯罷休。
    “滴答……”
    高殷額角滲出來的汗水滴在了地上。
    聲音不大。
    但是在這隻有燈芯燃燒的大殿裏，卻已經有點刺耳了。
    高殷手腳發顫，連要把頭磕在地上，但在額頭將要觸及地麵的前一刻，他又頓住了，不是不想磕頭認錯，如果磕頭就能打消父皇心中的不喜，把頭磕破都無妨，可如果……全神貫注的父皇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喜，隻是隨口一說呢？
    那麽自己磕頭這一聲響，會不會打擾到父皇的專注，反而招來不喜？
    也就是這一頓的功夫，臉都快要貼在地板上的玄雍皇子聽到了一陣大笑。
    是他父皇的笑聲。
    隻是高殷已經許久沒聽到父皇笑得如此開懷暢快了。
    高殷甚至懷疑父皇的笑聲會不會已經和大殿裏的燈火一起，照亮了整片皇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啊！終於……這功法終於讓我給大成了。”
    “殷兒，來，還跪著做什麽？抬起頭你的頭，過來看看這功法，既是以凡人之身淩駕於天魔之上，便叫其……淩天功，你覺得如何呢？”
    高殷鬆了一口氣。
    不管父皇剛剛隻是隨口一說，還是這功法大成的喜悅衝散了兄弟鬩牆的不滿。
    總之。
    高殷剛剛暴露出來的禍心沒有引發後文。
    似乎那點不能擺上台麵講開的念頭都在剛剛的沉默中沉沒了。
    消失不見。
    這至少不是什麽壞事。
    高殷也很慶幸自己依然洞察帝心，沒有直接磕頭製造出不必要的動靜，來給父皇大功告成的這一刻喜悅添上哪怕一點點的雜音。
    “淩天功……兒臣覺得這名字極好！”
    “有了父皇開創的這功法，能將天魔之力納為己用，從此以後，便將是我們人族淩駕於天，不管那些在天上垂釣的身影究竟是神仙還是天魔，都不能再擺弄我們人族的命運！”
    “往後的人間，才會是真正屬於我們人族的人間，甚至若幹年後，或許人族再也不必倚仗山河大陣的庇護，我們玄雍將衝出天外反攻天魔，完成前人所不能的壯舉——”
    父皇問這功法如何，高殷自然是通篇隻說出來一個“好”字。
    甭管是溜須拍馬還是真心誠意，其實說者有幾分誠意都是次要。
    關鍵在於聽者。
    高殷其實說完就有點後悔了，按照他對於父皇的了解，讚美之詞不是沒用，但得十分克製，但是高殷剛剛從虎口脫險加上父皇一直鑽研的功法終於大成，也屬實是有些激動了。
    衝出口的讚詞到了這份上其實已經遠遠溢出了。
    多半會招致父皇的不喜。
    不過高殷預料之中的冷聲責備並未到來。
    回應他的仍然是笑聲。
    笑聲透過了大殿屋頂，直穿雲霄。
    “哈哈哈！殷兒，你說的不錯，從今往後……玄雍的疆土何必隻在人間？這人間的天隻有這麽高，地也隻有這麽厚，待到我們人族以淩天功為始，將天魔之力運用純熟，再不忌憚天魔以後，這天外之界，我輩亦可踏足，我玄雍亦可在天外開疆拓土！”
    功法大成的玄雍天子再無遮掩。
    他的心氣與笑聲一樣。
    高過了天。
    高殷有點懵了。
    他萬萬沒想到父皇會是這樣的回應。
    也許……
    父皇本就是這樣？
    隻是之前礙於艱難未破，所以才隱忍低調，而現在終於駕馭了天魔之力，讓這心中的宏願有了實現的機會，不再是癡人說夢一樣的空談，便流露出了更多的真心？
    高殷跪地，高聲回應道“父皇，兒臣願隨父皇征戰至天外，把我玄雍國的大旗，插在魔土上！”
    “好，殷兒，你能有此心願，我很欣慰，我很是欣慰啊，哈哈哈……”
    又是一陣笑聲。
    玄雍天子這短短片刻裏的笑聲，比高殷過去幾年裏聽到的都要多了。
    但是在某一刻。
    這穿透雲霄響徹皇宮的大笑卻戛然而止。
    高殷有點錯愕的抬起頭，看見父皇正麵無表情，眼神深沉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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