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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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陛下,娘娘出事時的確喊著淑妃......”紓雅跪地直言,身子一陣陣發抖,並非畏懼天威,而是毒素入體,引得口舌失去知覺,四肢麻木無力。
伍必心敏銳捕捉到異樣,趕緊喂她服下一顆藥,恢複些體力後紓雅接著道:“伍大人說此蛇毒性微弱,妾身身強體健自然扛得住,可昭儀娘娘的身子似乎並不好,莫非有隱疾?”
大宮女聽罷詫異萬分,自己成日侍奉在側,娘娘身體狀況如何她最清楚,忙應道:“昭儀娘娘並無隱疾啊!除......除了這兩年心緒不寧多犯夢魘,一直在喝安神湯外......”
“叫人將藥材帶來。”
宮人得令,當即照辦,此刻皇帝觀淑妃神色,撇開委屈不甘,倒也不見異常。
半晌後,藥包與解蛇毒的藥湯同時呈上。
伍必心入禦醫署已有些日子,知曉各宮嬪妃正用哪些藥,盧昭儀這副安神湯與記檔上的方子完全契合。
他思量著從中揀起一片黃芪放入嘴裏細抿,繼而說道:“回陛下,藥方無誤,藥材也並無不妥,若存有藥渣,能否令宮人送來容臣再作查驗。”
“有!”大宮女隨即回應,說是昨夜盧昭儀隻喝過一半安神湯,餘下半盅本打算今日丟棄,誰知皇孫周歲宴過於忙碌,以致將其遺忘。
說罷,她親自入灶房,連渣帶水盛來半碗。
伍必心拔出銀針探了那半碗藥汁,並無鶴頂紅或砒霜之類的猛毒,他湊近細嗅後索性飲了小半口,隻覺那口感溫和的藥汁中糅合著一股幽微卻又熟悉的花香。
“翠微?”他腦中閃過此名,不由得為之一凜。
翠微者,南方苗疆奇毒也,它毒性本微弱,致命之處在於難以清除,多服一次便疊加一份毒,且毒素鑽入髒腑後不可逆轉,世上再無解藥。
倘若在時常服用的安神湯中酌量添加此毒,服藥之人極難覺察出不妥,同時又有花香相佐,反倒使得安神湯滋味更佳。
而這毒藥,他跟著“阿娘”桃姬時用過多次。
“等等,將此藥粉放入解毒湯內再喂娘娘服下!”伍必心自懷中取出一隻小瓷瓶遞給端藥禦醫。蛇毒幹擾下,他不知盧昭儀喝過多少翠微,隻得先用藥催出毒素,保命為重。
皇帝眉心緊蹙,急火掩不住地發散,厲聲問道:“這是何物?莫非盧昭儀的安神藥被人摻了東西?”他驀然憶起太子中毒乃四皇子所為,此番四皇子雖遭貶謫,可尚未啟程赴江州,莫非又是他搞出的花樣?
“這藥催毒,娘娘......”伍必心欲言又止,他拿不準何人投毒,隻影影綽綽覺得與天機閣脫不了幹係,若如此,即是長公主所為,她與盧昭儀一邊是魏垣生母一邊是魏垣負有養恩的長輩,無論哪方出事,對魏垣來說皆是打擊。
他不願魏垣傷心,終究開了口:“娘娘的安神湯確被人投過毒。此毒並非一擊斃命,故而微臣以催毒之藥供其服下,隻要保住性命,總還有應對之策。”
“到底是誰如此大膽,張蟠,立馬著人去查!”皇帝額角青筋突起,張公公不敢怠慢,得令後旋即奔出寢殿,剩下一屋子人冷汗直冒。
盧昭儀勉強咽下三口湯藥,藥汁在胃內滾過幾圈,又痙攣似的嘔了出來。反胃之感令她瞬間清醒幾分,終於再度睜眼。
她轉著眸子環顧周遭,似在尋找某人。已淚流滿麵的許玦撲到榻前喚她,眼中明顯有了一絲希望。
眾人皆以為情況好轉,隻有伍必心惶恐不安,這顯然不是解藥起效!
盧昭儀應了聲“玦兒”,便再也認不出旁人,她麵容緊擰,似乎正遭受著巨大痛楚。
伍必心撥開身前之人,急切觸上她的手腕,“回天乏術......”他這才意識到翠微之毒已深入膏肓。
“什麽回天乏術!整個太醫署定要全力診治不容懈怠!”皇帝幾乎吼出這話,身側禦醫聞之皆俯首低眉,領命後紛紛散去各處備藥。
“伍大人......”紓雅半晌無話,憋至此刻方才開口道:“求你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下昭儀娘娘的性命。”
她眼眶中緊鎖的淚水在與伍必心對視那一刹如決堤般傾瀉。
是時,盧昭儀囈語又起,斷續說著“你若有辦法”,“可我的孩子還在”,以及“灩灩”......這些言語旁人聽來毫無章法,卻重重撞入伍必心耳中,他明白即便還有回圜餘地,他已不得再救。
他正欲開口,隻覺有人拉扯自己衣袖,回眸隻見許玦哭得泣不成聲,哽咽道:“伍大人,表兄說過您最善解毒,還請您救救阿娘。”
他模樣本就秀氣陰柔,倘一沾淚,便猶如一尊即將破碎的琉璃像,縱使人心腸再鐵也不免為之動容。他這一求,宮人們也隨之發聲。
三十餘年來,伍必心殺人無數,不曾想此刻竟成了在世菩薩。
這些目光打到他身上萬分灼熱,此刻禦醫還在盡力救治,灌藥、針灸、熏療都來了個遍,伍必心無方,隻好回到榻前卡住她最後一口氣。
盧昭儀正做著一個夢,那個名叫灩灩的宮人來向她辭行,灩灩說自己有一瓶假死藥,喝下便能逃離這九重宮闕。她也想離開,她要回到布坊找阿爺阿娘,然後舉家搬到幽州去,可灩灩不願借藥與她,如何索求也無濟於事。
“你一定......”
“借......”
盧昭儀眉間峰巒相聚,微弱的氣音自她喉中送出,意識仍在夢中掙紮,但依舊無人聽懂。
直到伍必心靠近她耳畔,溫聲說了一句“她同意借給你了”,一顆豆大的淚珠才順著她眼角滑出,淌進發間消失不見。
須臾,盧昭儀眉宇舒展開,囈語也漸不得聞,最後一絲氣息呼出鼻腔時,一切歸於平靜。
禦醫們停了手上動作去探她脈搏,方知人已魂歸九天。
許玦驟起,一把推開伍必心,伏在母親遺體上痛哭。皇帝的憤怒在目睹她受苦時已被抽幹,唯餘緘默,宮人遞來一方絲帕,他親自接過為盧昭儀遮麵,而後思緒混沌地向外走去。
“昭儀薨逝”的通報自宸元宮起,不到半個時辰便傳遍宮城,內侍匆忙奔走時,恰遇魏垣行至門前。
朱漆殿宇逐漸覆上縞素,宮人們步履匆匆卻個個麵色陰沉,就連寒鴉悲鳴在這篇景致中也顯得格外清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