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裂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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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垣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一幕,穩定心神後直奔內殿。他看到紓雅、必心以及長跪不起的許玦,可就是不見盧昭儀身影。

    雕花門扇緊緊閉合,玉翹與一眾宮人在殿內,正為盧昭儀擦拭身子更換殮衣。

    魏垣一襲灰衣便袍恰如臨行那日,寒風掠起衣袂打在紓雅手臂上,才讓她注意到身側之人。這一個時辰內他交還了隊伍,連更衣時隙都不留,直奔宮城隻為及時赴宴,誰知在這宸元宮中等著他的不是歡慶而是哀悼。

    “這是......”目睹他們的悲戚,魏垣抑製住內心衝動,顫聲詢問。

    紓雅抬袖抹淨眼角呼之欲出的眼淚,木然說道:“昭儀娘娘遭人投毒,今日受驚以致毒發,半個時辰前已故去......”

    她將所見所聞一字不落地告知於他。

    冬季本無蛇,可經人搜查,宸元宮後殿竟有一處蛇穴,因這幾日殿室常有人進出,炭火烘得暖,這才引蛇複蘇。

    而伍必心探出盧昭儀遭人投毒已達半年之久,此番經蛇毒催發,本就脆弱的髒腑隨即走向衰竭,禦醫們使出渾身解數依舊挽回不得。

    皇帝命掖庭令查找毒藥來源,發現皆出自瓊華宮,淑妃百口莫辯,暫押宮內。

    淑妃個性張揚,有厭惡之人必會當眾予其難堪,背地捅刀倒不太像她的手段,皇帝沉下心後,又調派人手欲遍查各宮,目前真相未明。

    “到底是誰對她妒恨至此,為何連你也沒辦法?”魏垣聽罷疑惑之色更深,他不相信數度解除奇毒危機的伍必心會對此束手無策,難不成製毒高手不在密林大漠而在這戒備森嚴的皇宮中?

    伍必心早已被質問得麻木,他多想與人坦誠相待,可他首先是天機閣殺手長公主的爪牙,其次才是醫者是魏垣的心腹。

    此外,他更對不住紅荼,受製二十來年,無論作為兄長還是丈夫,他都未能護她半分,盡管自己掌握了**分真相,卻始終無法透露一句。

    “必心為她切脈時,娘娘已經不好了,世上還未出現能讓損傷髒器即刻修複的藥。”他話音淡然,一雙眼睛直視緊閉的大門,不敢偏移半分去看魏垣。

    消息傳入德寧公主府時,長公主正煨著炭火為飛霞姑姑暖身。

    飛霞自立冬起便患上了咳疾,將養多日依舊不見好,醫士診斷說是根從肺起,須得好生醫治。長公主心疼她,故而親自著手照顧,為此還推了宮宴。

    靜亭走進姑姑臥房,躡到長公主身畔福身行禮,稟報道:“盧昭儀今日在自己宮中被蛇咬,已中毒過身......”

    長公主未及時應她,撥完紅炭,徑自端起一盞蜂蜜枇杷潤肺湯送到飛霞嘴邊。飛霞姑姑咳得厲害,身子又虛弱,再不敢讓公主伺候也違拗不得。

    “中蛇毒死的?”見她配合著喝完,長公主這才開口問道。

    靜亭思索片刻,鎮定回應:“當然是下了半年的翠微,風荷現已自絕於瓊華宮,紅荼倒撇得幹淨。還有,阿兄回京後連公主府的邊都沒擦,直接趕去了皇宮。”

    “死士自盡再正常不過,紅荼還有作用,但凡聰明些的都會躲災避禍,她平素就心係宸元宮,旁人又怎會懷疑到她頭上......”長公主侃侃而談,神色從容,“不過垣兒一回來就上趕著給那個女人披麻戴孝,實在可惡。”

    她扶飛霞躺下,將空碗信手置於案上後吩咐道:“準備一套素衣,我也去送送昭儀嫂嫂,待會兒你便留在府中照顧你姑姑。”

    靜亭頷首,飛霞姑姑費力支起身子,氣音微弱道:“公主您一人進宮可要小心呐......”

    釀了一路的眼淚在入宸元宮與眾人相會時如雨落下,長公主半遮麵容,低聲啜泣,仿佛籠罩著無盡哀傷,惹得旁人更加觸動。

    “母親請節哀......”紓雅湊近她,遞去一塊手帕。

    “好孩子,難為你還顧念我......”長公主接過輕揩眼瞼,對著大殿正中靜默打量了一番,隻見盧昭儀盛妝華服躺在花叢間,即便老了死了也還是個美人,難怪自己阿兄當年不顧一切都要帶其回宮。

    可笑的是,他本就無情,誅殺至親也不眨眼,還懂什麽憐香惜玉?權當養了一圃花,看她們爭奇鬥豔,看她們逐漸凋零。

    “你知道的,母親在京中甚少與人交往,如今盧昭儀去了,飛霞姑姑身子又不好,母親真不知往後該如何度過。”

    長公主說著,折下一枝寒菊別在盧昭儀鬢邊,透過輕薄絲絹可見她麵容安詳,去時定然毫無痛苦。

    紓雅稱她一句“母親”,但實在看不透這個女人。她偏激過勇敢過,她是弱小的也是狠厲的,她心底似乎飽含情意卻對親人愛恨交織。

    可紓雅見長公主如此神傷,心裏酸得不是滋味,倘若自己阿娘某日也如這般孤寂,紓雅不知多心疼,她太想阿娘了,盧昭儀的和藹,長公主的溫聲,甚至伍必心的照顧都會令她懷念起阿娘來。

    “母親放心,待紓雅與夫君擺平手中事務便陪您長住京城......”

    長公主聞言勾了勾唇角,羽睫撲閃下,兩顆晶瑩淚珠又彈落臉頰,無人知曉那一刹那的笑意是因為欣慰還是譏諷。

    夜裏,閔紅荼支會綺蘭備下冥紙,主仆二人於內院中暗**燒。

    “娘娘別怪灩灩,到了九泉之下要記得是長公主害的您。”紅荼向火盆裏添著紙錢,口中不斷呢喃。而綺蘭自入宮起便跟了她,早已是自己人,無論聽見什麽都不會向外透露半個字。

    外邊倏地響起叩門聲,二人對視一眼,紅荼示意對方前去查看。

    綺蘭抬了木栓,將門啟開一條縫,見到伍必心一襲醫官裝束站在門外。她跟隨紅荼常見這位禦醫,知道他與紅荼有些交情,此刻這人麵帶愁緒,想是未救回娘娘被陛下斥責了一番。

    “伍大人夜訪女官所實屬不妥,還請回吧。”綺蘭露出半張臉,開口即送客。

    “在下擔心閔女官,隻想見她一麵。”伍必心躬身行禮,毫無往日意氣。

    院子不大,他們的對話聲紅荼聽得一清二楚,她隨即喚道:“讓他進來。”

    聞言,綺蘭無奈為他敞了門。夜風蕭寒,刮得火舌跳動紙灰飄揚,伍必心便在這搖曳的火光中走近她。

    “當真是擔心我,而非興師問罪?”紅荼撣撣膝上塵灰,起身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