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我與龍虎鬥(六十四)小樹不修不直溜
字數:7470 加入書籤
光天化日之下,這些胡子敢當著官兵的麵屠殺百姓,尤其是李相之子在場,不久後,北庭的口碑會傳至朝廷,人盡皆知。
李桃歌依偎在自己那匹好色的劣馬屁股,不問,也不說,嚼著葡萄幹,目光冷冽。
房琦沉聲道:“侯爺,北庭的山賊流寇,向來隱匿在深山老林,晝伏夜出,沒想到今日敢在侯爺眼皮子底下襲擊流民,末將敢以六陽魁首擔保,這是偶爾為之,並非常態。”
劣馬扭動脖子,打了一記響鼻,李桃歌知道這貨德行,抓了一把葡萄幹湊了過去,慢條斯理說道:“久聞北庭胡子猖獗,沒想到會這麽猖獗,當著官兵的麵,竟敢殺人越貨,恐怕再過個一年半載,他們敢衝進大都護府,把刀架在趙帥脖頸。”
官場之間打交道,聽的是話鋒,李桃歌短短幾句話,令房琦額角滲出冷汗,事已至此,再去辯解於事無補,隻好打掉牙往肚子裏吞,抱拳道:“末將失職,未能保護好百姓,驚擾到侯爺,罪該萬死!”
李桃歌微微一笑,說道:“我隻是發發牢騷而已,房將軍別那麽在意。在安西呆了兩年,見慣了馬匪,來到北庭,當然也得和本地胡子打打交道。他們敢鋌而走險,未必是與官府作對,而是狗急跳牆迫不得已。想想看,流民撈完魚,會沿河南下,到了夜裏,必定會組織精壯男子巡夜,胡子人少,流民人多,正麵衝突打不過,隻好找到空隙偷襲。再說離的那麽遠,你們腦門又沒貼著官職,我一襲常服,誰知道是誰,還以為是官兵在打秋風呢,這些王八蛋,肯定不是衝著咱們來的。”
李桃歌話裏話外都透著玄機,似乎是在為房琦開脫,仔細琢磨,又像是在指責北庭官府軟弱無能。
房琦鬱悶道:“多謝侯爺體諒。”
趙茯苓疑惑道:“公子,好奇怪噢,山賊搶乞丐,不是很反常嗎?乞丐吃飯都吃不起,哪裏有銀子被搶啊?”
李桃歌敲打黑皮丫頭飽滿額頭,笑道:“他們是流民,不是乞丐,隻是找不到飯吃罷了,又不是買不起米。你要是搬家,會把值錢物件放在哪?金銀細軟必定都藏在身上,一個個堪比肉元寶,搶他們,比抄家都省事。”
挨了一記不輕不重的腦瓜崩,趙茯苓恍然大悟道:“這些山賊真狡猾,搶流民現成的家當,能節省許多力氣,怪不得敢在白天行凶。”
李桃歌望向河對岸。
河麵全是厚冰和窟窿,人走上去都得小心翼翼,馬根本無法在上麵狂奔,鐵鷂子常在北境活動,對於這種場麵應付自如,從行囊掏出帶有鐵釘的靴底,將繩牢牢綁在靴子上方,棄馬步行,十人為一隊,在冰麵展開大網。
胡子搶了幾十人後,見到官兵正朝他們圍攏,一聲哨子發出刺耳響聲,立刻掉頭往山裏跑。
常年摩擦交鋒,這股胡子早已摸透官兵習性,隻要埋頭紮進山裏,吃皇糧的家夥們絕不會玩命。
可惜這不是州府縣衙裏的雜兵,而是盛怒之下的都護府精銳。
能和貪狼軍精銳斥候一換一的鐵鷂子。
胡子們沒跑幾步,流民裏忽然跳出來十餘名壯漢,為首一人膀大腰圓,手持與農具相似梢子棍,逮住一名正在揮刀砍人的胡子,當頭一棍,爆開紅白之物,腦袋都被打的稀爛,軟綿綿倒了下去。
胡子首領挺講義氣,瞧見兄弟遇難,喊了聲宰了他個狗日的,率領幾十人又折返回去。
流民人數不占優,又缺乏配合默契,很快被打的節節敗退,全憑手拎梢子棍的壯漢擋住如狼似虎的山賊,招式精妙,力大無窮,背後靠住巨石,橫棍小道,獨鬥眾多胡子不落下風,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胡子首領見勢不妙,高喊風緊扯呼,轉過身,鐵甲反射烈陽,晃的他睜不開眼。
密密麻麻的鐵鷂子已經封死退路。
房琦的軍令不許一人漏掉,並且是要活的,於是鐵鷂子出手極有分寸,反持柳葉刀,隻用刀背傷人,專敲腿骨和手肘,令賊人無法跑掉。
胡子不過幾十人,又是麵對氣到眼紅的鐵鷂子,不到半炷香,全部趴在地上被鎖住雙臂。
鐵鷂子牙將望著那名打完架依舊氣息平穩的壯漢,冷聲道:“跟我來。”
壯漢以為他將自己認作賊寇,放下梢子棍,攤手視作無辜,辯解道:“大人,我是百姓,不是胡子,你抓我幹啥?”
牙將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廢話,要不是百姓,早把你腿骨敲斷,豈容你站著回話?你纏住賊人,立了功,我們將軍就在對岸,或許會賜你一份錦繡前程。”
咕嚕一陣巨響。
壯漢揉著肚子,可憐兮兮說道:“前程不前程的,當不得飯吃,俺好幾天沒開過葷了,光啃樹皮和野果,餓的腿都打顫,大人,能賞俺一頭牛嗎?”
餓了幾天肚子還能力敵群賊?
牙將對他刮目相看,硬聲道:“再敢廢話,把你當山賊綁了!”
想起民不與官鬥,壯漢立馬老實,不再吭聲。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見到鐵鷂子抓人抓的幹淨利落,李桃歌不由讚歎道:“強將底下無弱兵,房將軍,你這支隊伍,或許能和一朵雲掰掰腕子。”
房琦輕聲道:“這點微末本事,怎敢和天將軍相提並論,雁南關一戰,一朵雲神出鬼沒,憑借疑陣,玩弄十幾萬七殺軍於股掌之間,末將想不出這樣的計策,麾下兵卒也沒這樣的本事。”
北策軍和東嶽軍聯合十八騎蕩平紫薇州,一關關打過去,房琦親眼目睹十八騎雄姿,口服,心更服。
李桃歌笑道:“我那妹夫,打起仗來確實有些真才實學,不知他從哪本兵書裏學的,到了夔州,得好好找他討教。”
戰無不勝的張燕雲,到了他的口中,變成有些真才實學。
不過李桃歌有他的道理,自家人麽,怎能當著別人的麵吹捧,還是謙遜低調些好。
胡子們已經被押到麵前,由於腿骨都被敲碎,隻能歪七扭八躺倒在地,不停發出哀嚎。
房琦詢問道:“侯爺,是殺是審,您來定奪。”
李桃歌麵容平靜,輕聲道:“咱們親眼看到他們行凶,還用得著審嗎?當著百姓的麵,砍了。”
“諾。”
房琦半轉過身,語氣中透出濃烈殺意,“拖到遠處的冰麵砍,別打擾到百姓捕魚。”
當哭天喊地的胡子們被拽走,李桃歌衝壯漢喊道:“那位大哥,過來說話。”
壯漢搓著掌心死皮,無動於衷。
李桃歌又喊了幾聲,壯漢像是聾了一樣,頭都懶得抬,牙將走過去用手肘頂一下他的腰,低聲道:“呆子!侯爺問你話呢!”
壯漢終於抬起腦袋,見到少年正對他微笑,眨著鬥雞眼,疑惑道:“你叫俺呢?俺叫苗春嬌,不叫大哥。”
苗春嬌?
壯如鐵塔般的男子,起這麽個千嬌百媚的名字?
不止李桃歌和趙茯苓發笑,一向冷酷陰沉的房琦都忍不住咳嗽。
牙將怕他再犯渾,索性推著他過去,李桃歌見他腳步紮實,挨了牙將一肘都紋絲不動,感興趣問道:“身手不錯,練過功夫?”
苗春嬌望向冰麵幾十枚頭顱,眼球滴溜溜一轉,鬥雞眼突然恢複正常,答道:“昂,跟師父練過幾天把式,對付七八人不在話下,先說好,俺是從幽州逃難過來的,不是胡子,砍腦袋別把俺給砍了。”
幽州?
李桃歌詫異道:“幽州離邊境還有幾百裏,有雄關作為屏障,貪狼軍應該沒入城吧?你們北人都戀家,放著家園親眷不顧,為何要棄家南下?”
苗春嬌大大咧咧說道:“沒飯吃了唄,還能為啥,城裏的官兵都餓的天天罵娘,百姓能喂飽肚皮?再不跑,怕官兵把咱們宰了充當軍糧。”
幽州是北庭十六州之一,為四大上州,若是有官兵殺百姓當軍糧,惹得天怒人怨,趙之佛再有從龍之功,腦袋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難說。
房琦被他幾句話勾到火大,厲聲道:“胡說八道!官兵怎會隨意屠戮百姓!還剝皮拆骨當軍糧,是誰傳出來的謠言?!”
苗春嬌朝著西邊一指,義正言辭道:“安西啊,沒聽說嗎?郭閻王沒軍糧了,屠了鎮魂關二百多萬百姓,所以朝廷生氣了,派大軍把他喀嚓。打仗打了一年,安西的地都染紅了,每棵樹下麵都有屍首,慘著呢!”
謠言未必是謠言,可傳來傳去,十幾萬傳到了二百多萬,確實出乎意料。
安西之亂已經深入人心,朝廷再去辟謠,倒顯得是在掩蓋真相。
房琦氣的破口大罵道:“混賬東西!當著侯爺的麵,莫要信口雌黃!誰告訴你安西死了那麽多百姓!再胡謅八扯,把你舌頭拔了!”
苗春嬌又擠成鬥雞眼,看起來不大聰明,捂住嘴巴,生怕半個字跳出口。
李桃歌笑著問道:“你們這些百姓,一人吃飽都難,上萬人要想填飽肚皮,在冰天雪地裏難如登天,再不找城鎮買到糧食,恐怕會餓死大半,問一下,你們打算去哪裏安家落戶?”
苗春嬌一動不動,宛如泥塑。
怕官兵拔他舌頭。
房琦沉聲道:“侯爺問你話呢,盡管開口,不會傷你。”
苗春嬌搖了搖頭,指向南方,聲音從指縫中泄出,“沒啥打算,哪有吃的去哪。”
李桃歌輕聲道:“這樣吧,我給你們指條活路,別的地方無能為力,到了琅琊郡本人倒是有些辦法,你們暫且南下,自會有官兵為你們送糧,管活不管飽,咋樣?”
苗春嬌驚愕道:“走了幾百裏地都沒買到糧,你一句話,官兵能給俺們送糧?扯淡呢吧。”
房琦目光陰冷,光想把寧刀放進口無遮攔的嘴巴裏攪爛。
李桃歌笑道:“扯沒扯到淡,且走走看,最遲明日,會有一批糧食送到,然後兩天一送,直到你們抵達琅琊。”
苗春嬌撓了撓頭,“琅琊在哪?俺沒聽說。”
李桃歌嘴角朝豔陽努去,“東南方,按照太陽巳時方位走即可,記得邊走邊找人打聽,多問些百姓,免得有人使壞,走錯了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隨後李桃歌從腰帶中翻出一枚腰牌,遞了過去,“記得別說你們是流民,而是琅琊郡返鄉百姓,遇到不許你們通行的關卡,把這東西取出來,官兵再敢阻攔,你就找他們官職最大的講理,官兵若敢拔刀行凶,你就用棍子打爆他們腦袋,賬記在我頭上。”
隨意接過腰牌,望著中書省三字,苗春嬌狐疑道:“這玩意兒管用?俺知道你是官,在北庭說了算,到了兩江和東庭,說話還能好使?”
李桃歌自信一笑,“有這腰牌,在大寧通行無阻。”
苗春嬌翻來覆去調轉腰牌,嘻嘻笑道:“幾個字就能鎮得住官兵,好東西,不就是塊銅疙瘩嘛,回頭花大價錢,讓鐵匠給俺也灌個一摸一樣的,掛在脖子上,這樣就不怕官兵欺負了。”
境內百姓不止散播謠言,還敢當著侯爺的麵私鑄腰牌,影射官兵常年欺負百姓,傳到朝廷,趙之佛一定會淪為笑柄。
房琦臉色越來越黑,殺心起了不止一次。
李桃歌笑道:“吃飽了飯,趕緊動身,咱們琅琊見。”
苗春嬌謝謝都懶得說,走得幹淨利落,把玩著腰牌,一個勁傻樂。
房琦叉手道:“侯爺,這是個瘋瘋癲癲的渾人,切勿將他的瘋話放在心上。”
李桃歌含笑道:“從眼神就能看得出來,確實是不愛動腦子的壯士,不過渾人隻說瘋話,不說假話。”
房琦皺起眉頭,不知該去如何辯解。
李桃歌活動著綿軟四肢,輕聲道:“有勞房將軍,給趙帥捎去口信,這萬餘饑民,我來養。西北戰事弄的大家都窮,糧倉未必寬裕,好在這些人不會挑食,先把陳糧運過去救急,到了琅琊之後,我會用新糧如數奉還。”
房琦麵呈難色,吞吞吐吐說道:“這……不瞞侯爺,淩霄城的糧倉早已告急,將士都勒緊腰帶過日子,不知能不能找到多餘糧食。”
“找不到,那就去借!”
聽到對方打起官腔,李桃歌氣勢陡然一轉,凜聲道:“堂堂北庭都護府,養不活這一萬流民嗎?!趙都護如果沒路子,我替他找中書省要,找崔如借,找張燕雲借!若是這萬餘饑民餓死在北庭,房將軍,我敢擔保你的下場,絕不會比流民好。”
笑意盈盈的少年郎,忽然變成滿麵怒容的琅琊侯。
他背後是權柄滔天的琅琊李氏。
弑仙斬魔的燕雲十八騎。
房琦似乎見到那四萬天兵冷眼相視。
似乎見到了身高百丈的李相矗立永寧城。
房琦顫聲道:“請侯爺放心,末將必會全力以赴!”
李桃歌拍打著劣馬馬臀,嘀咕道:“好好商量不聽,用鞭子抽才走,用北庭的話,叫做小樹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啾啾,以後再敢撒野,不許你見小母馬。”
劣馬打了一記響鼻,神色傲慢,似乎在說你能拿老子怎樣,沒小母馬照樣活的瀟灑。
李桃歌舒展雙臂,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道:“睡覺。”
喜歡我自九天來請大家收藏:()我自九天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