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我與龍虎鬥(七十六)流水不爭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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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的謀反,從張燕雲的神色能夠分辨一二,多半是在開玩笑,逗逗大舅哥,可有陳龍樹的警言在前,李桃歌不敢懈怠。
    天下歸一,六合同春。
    夢裏的癡念,誰敢說那是諢話?
    幸好張燕雲提過之後,岔開了話題,二人來到廟會,行人絡繹不絕,停留在耍猴賣藝的攤邊駐足,有名十幾歲的孩子,竟然在大冷天赤膊上陣,老父舞起鋥亮鋼刀,不停朝兒子劈砍,引來路人叫好聲,銅板如雨點灑落父子倆身邊。
    張燕雲看了一眼,興致缺缺,轉身朝糖葫蘆攤販走去。
    李桃歌見到父子二人可憐,想起自己苦日子,動了憐憫之心,賞了些碎銀。
    再轉過身,張燕雲遞來一串糖葫蘆,吃著糖皮,挽起大舅哥,開始漫無目的閑逛。
    “你小子發達了?見人就給賞錢?有那份善心,不如送給十八騎呢。”張燕雲陰陽怪氣說道。
    李桃歌啃掉一顆山楂,酸的他麵容扭曲,說道:“大冷天的光膀子賣藝,多不容易,十八騎將士吃得好穿的暖,無需我再去接濟吧?”
    “他們隻是光膀子賣藝,有啥可憐,十八騎的將士,是在冰天雪地中玩命。”張燕雲瞥了他一眼,沉聲道:“作為主帥,你可知冬日裏大戰之後,第一件事要做什麽?”
    李桃歌疑惑道:“啥?”
    “就這半瓶子醋,還率領大軍征討安西呢,要不是李家老祖和數名半步仙人壓陣,你都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張燕雲鄙夷道:“冬日裏交鋒,氣血翻湧,當時並不覺得冷,一旦停歇,氣血流速緩慢,寒氣會侵入四肢百骸,尤其是手和腳,最容易凍壞,十八營裏就有幾十名手足不全的兄弟,就是在北庭打仗時凍掉的。注意,每逢冬季作戰,歇息一炷香之後,要用雪搓遍全身,然後鑽進熱水中浸泡,將寒氣祛除幹淨,才能睡覺,要不然一營之中,有二三成會變成殘廢。”
    “受教了。”
    李桃歌詫異道:“在鎮魂關時,幹爹咋沒教過我這些?他可是入伍幾十年的老卒,不會不知道吧?”
    張燕雲冷笑道:“不是看不起你的義父,幾十年的老卒不假,但打過的硬仗,不如十八騎裏入伍一年的小卒呢。”
    十八騎南征北戰,東奔西走,一年之中有半數在打仗,足以傲視六大都護府兵。
    吃了兩顆糖葫蘆,嫌酸,張燕雲隨手一扔,正好丟在街邊乞丐破碗裏。
    乞丐也不嫌棄,大口往嘴裏塞,露出憨傻笑容。
    見到這一幕的李桃歌好笑道:“現在再比試投壺,你不會再藏拙了吧?”
    張燕雲搖頭道:“那不一定,看心情好壞,若是送我幾十萬兩銀子,讓你贏又何妨。”
    李桃歌給乞丐丟了幾文錢,低聲道:“銀子沒有,倒是送來一箱北珠當作嫁妝,那東西在京城極為金貴,一顆能賣上萬兩黃金呢。”
    張燕雲突然擠出熱情笑容,右臂摟住少年肩頭,“不愧是我精挑細選的大舅哥,會疼人。”
    李桃歌聳聳肩,不自在扒開他的手掌,“你救了我好幾次,大婚之日,咋能不出出血呢,不過話說回來,那箱北珠有一半是我妹的,你可不許擅自做主啊。”
    “客氣啥呀,都是一家人,什麽你的我的,到頭來不都是為了傳給後世子孫麽。”
    張燕雲打著哈哈笑道:“大舅哥,給咱透個底,抄了郭熙的家,究竟弄到多少好東西?那老王八蛋可是大寧天字號巨貪,出了名的會撈油水,別的不敢妄言,府中至少有幾十箱北珠吧?”
    李桃歌撓頭道:“確實有十箱北珠,但是我把五箱充了公,給了朝廷。”
    “你個大傻缺!”
    伴隨著咒罵,一記腦瓜崩彈在他的後腦勺。
    張燕雲變臉之快,比他捅劍皇那刀可快多了,咬牙切齒道:“半座金山,就那麽傻乎乎放進國庫?你知不知道,要是用那些北珠買糧買鐵,足以使十八騎滿營!老子搜刮了那麽久,才可憐兮兮弄出十一個營,你倒好,忠君愛國李氏子孫,全孝敬給劉家了!到頭來太子朝你們李家動手,用的都是你的錢,殺李家的人!”
    “啊?”
    李桃歌驚訝出聲。
    妹夫的城府厚黑,起碼是謫仙人級數,任何事能想到最壞打算,窺探人心之險惡,可謂是天下最頂尖的術法。
    太子會動用郭熙貪墨來的贓款,來對付李家?
    李桃歌支支吾吾道:“北珠送進了國庫,用於幫助朝廷渡過難關,況且……太子隻是儲君而已,能動國庫裏的錢嗎?”
    張燕雲冷聲一笑,“太平時,國庫是大寧的,非常之時,國庫是劉家的,也不瞅瞅如今的局勢,若非西北二線大捷,大寧早他娘灰飛煙滅了!那些家夥的狼子野心,能忍得住半年一載,能忍得住千秋萬世嗎?且等等看,家國病入膏肓之際,便是鐵蹄入境之日,老子放著繁華腹地不去享受,為何屯兵夔州?就是為了給大周和東花提提醒,大寧有個爺們,姓張,想要吞並大寧國土,先翻過十八騎這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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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桃歌忽然想到父親的讖言:十年之內,天下巨變。
    所以才削弱功勳,討來封邑,將自己放在琅琊。
    今日張燕雲再次提及國事,是否寓意二人猜測不謀而合?
    人聲嘈雜,張燕雲被弄的心煩意亂,揪住李桃歌衣袍,連拉帶拽走上城頭,途中值守的十八騎將士捶胸行禮,滿眼狂熱神色。
    走到中途,來到一名雙手入袖的小卒麵前,張燕雲停住腳步,笑著說道:“小石頭,大冷天還出來蹦噠,小心藏在被窩的酒被偷了。”
    小石頭大概十四五歲,長得虎頭虎腦,滿臉稚嫩,流著兩行清水鼻涕,即便見到頂頭上司,胳膊依舊不為所動,牢牢鎖在袖口中。
    聽到張燕雲問話,小石頭用胳膊肘蹭了蹭鼻涕,笑容爛漫道:“雲帥,天再冷俺也坐不住,想出來透口氣。屋裏空了,誰會來偷酒,要是兄弟陰魂來找上門,求之不得呢,正好給他們吹吹牛皮,省的沒人聽俺說話。”
    張燕雲笑罵道:“年紀不大,天天隻想著吹牛皮,這可不是啥好習慣。吹吧,要是見了那幫陰鬼,記得帶聲好,說我老張想他們了。”
    “得令!”
    小石頭爽快行禮。
    當雙手從袖口中伸出,李桃歌才知道他為何敢在張燕雲麵前攏袖。
    兩隻手齊腕而斷,傷口平滑如鏡,看的出來是利器所斬。
    小石頭很是興奮,光禿禿的手腕伸到左胸,狠狠捶了幾下。
    張燕雲負手前行。
    兩名親衛攙扶著李桃歌走上城頭。
    視線驟然寬闊,雪白大地一覽無餘。
    張燕雲遠眺北方群山,輕聲道:“旭陽山一戰,小石頭所在的斬將營負責劫殺對方援軍,本以為隻是幾千輕騎,沒想到從另一路匯入兩萬步卒。他們那隊五百人,為了給雲字營和燕字營擠出空間,放走三千輕騎,攔下了兩萬步卒。”
    “五百對兩萬,結局可想而知。”
    “苦苦鏖戰一個時辰,皆死盡。”
    “陶巍去接應的時候,隻留有小石頭一人,旁邊全是袍澤屍首,那孩子一身血汙,左手和右手都沒了,麵對七殺大軍,咬著寧刀發起衝鋒。”
    “幸好陶巍去的及時,保住這孩子一命。”
    李桃歌想起鎮魂大營的小駱駝,也是這般年紀命喪黃泉,死之前飽飯都沒吃過,不禁眼眶紅潤。
    張燕雲灑脫笑道:“我以為我足夠鐵石心腸,為了隱瞞自己是修行者,不惜用幾百條人命隱瞞,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想要成大事者,必須心狠手辣。可事後無法入眠,經常夢到那些陰魂,它們不罵我,也不打我,就圍在床邊,默默的望著,似乎在責怪,又似乎再鳴不平。”
    張燕雲神色黯淡下來,輕歎道:“想要在琅琊生根發芽,沒那麽簡單,別看那是李氏根基,有許多關需要去闖。冷血無情,便是最考驗人性的一關,我走過來都步履維艱,何況是心善如菩薩的你。以後打起仗來,最忌諱猶豫心軟,心一軟,有數萬人跟著殉葬。”
    對方的諄諄教誨,令李桃歌不勝感激,最終開口的隻有短短兩個字,“謝了。”
    張燕雲若有所思道:“夔州和青州,是咽喉之地,若起兵戈,兩地首當其衝。但你要記住,守城和掠地不同,不到萬不得已,切勿傾巢出動,手裏有一萬人馬,要想著自己隻有六千,那四千是你的命,是李家能否能延續香火所在。”
    李桃歌重重點頭。
    張燕雲輕歎道:“天下一亂,什麽屁的功名利祿都是虛幻,有糧,有錢,有兵,那才是王道,李相讓你回到琅琊,想必正有此意。”
    “你我隻要守住夔州青州,天下再亂,偏安一隅,也能有立足之地。”
    “再送你一句話,流水不爭先,爭得是滔滔不絕。”
    李桃歌眨了眨桃花眸子,“前麵都聽懂了,流水不爭先,是啥意思?”
    張燕雲氣的川字紋都擠了出來,自言自語道:“丈母娘家的窟窿,不好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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