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在飯店打工一個月了，也領到了400塊錢的工資。本想這個月結束正好開學，自己就上班了，可是萬萬沒想到，還沒有開學燕子就接到了通知：燕子又下崗了。
    這次是所有生產隊的學校全部取消，都歸於總校。全體老師持資格證上崗，師資不夠的從代課教師中擇優錄用，燕子肯定是沒有希望的，接到再次下崗的通知燕子如墜冰窟。燕子這麽拚命的努力工作，就希望自己把教師這個工作能夠做到退休，那她這一生就圓滿了，可是命運總是不盡人意，這二次上崗以後，燕子就想無論是否轉正都無所謂，隻要還能站在講台上就無怨無悔地走下去，可是這剛剛回崗三年又要下崗？這次的打擊讓燕子真的生無可戀了。
    這次真的讓燕子不知所措了，她突然想起自己那個丟失了很久很久的外號“倒黴孩子”。自家鄰居的一些長輩經常叫自己“倒黴孩子”，他們也都看出來燕子諸事不順，本來挺好的一個閨女，老是有人為難她，找個婆家又不維護她，真夠倒黴的，不知道能夠挺多久才能過去。甚至有人鼓動也在去算算命，也在偶爾也會有這種想法冒出來，他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為什麽萬事不順，不順就不順吧，還一步一個坎，簡直是非人折磨。
    今天是九月一號，琦兒今年上一年級，早上是爸爸送琦兒上學的，現在還沒有回來，燕子剛才去飯店把自己的工作服取了回來。剛剛走到門口，還沒有走進院子就聽見爸爸和媽媽的對話：
    “你說燕這命怎麽就這麽不好呢，好事一個沒有，壞事就從來沒有斷過。”媽媽坐在樹陰下一邊摘著豆角一邊和爸爸說。
    “他的命格在那裏，誰也沒辦法，在她麵前咱們就不要說這事了，免得她難過，隨她吧。”爸爸邊給果樹打藥邊憂心忡忡地說。
    “唉！在命喪誰也抗不過的。”媽媽歎了口氣搖搖頭。
    “我都給她看過了，她要62歲以後才能好一些，62歲之前就是瑣碎，隻要看著她不出事就行。”
    燕子站在門口沒有馬上進屋，整理了一下情緒推門進了院子，把自行車靠在矮牆上：“媽，我去做飯吧。”說著，燕子就端著媽媽摘好的豆角進屋了。
    燕子直接進了廚房，先淘米放到電飯煲裏，然後在冰箱裏拿了肉，又去後院拔了一棵蔥切了蔥薑蒜沫。
    燕子點起了灶火，媽媽家是用柴草做飯的，燕子一邊用柴杈往灶裏續草一邊翻炒著大鐵鍋裏的豆角。十一點二十爸爸把琦兒接了回來：
    “媽媽，姥姥，我回來啦。”琦兒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
    “哦，你們分班了，你是幾班的，老師是誰啊？”
    “我是一年二班的，我班老師是於老師。媽媽，我們要交校服費和學費一共560元。”
    “560元？哦，這麽多啊？”燕子放好餐桌很是為難地自言自語，轉身對琦兒喊道：“琦兒，去叫姥姥姥爺吃飯。”
    “好嘞！”琦兒應了一聲飛了出去。
    燕子放好桌子，盛了飯菜坐在餐桌旁。媽媽剛剛坐下就對燕子說：“燕，孩子學費的事你不用擔心，你應該先讓琦兒去找他爸看看有沒有錢，你們又沒有離婚，他本來就應該負責的，有他爸在有些事也不能不管，如果他不給我再幫你吧。”
    “吃完飯我帶琦兒去找他看看吧。”燕子心事重重地點點頭，心裏卻很明白愛民是不會給的。
    吃完飯燕子洗了碗就帶著兒子去婆婆家，路過“家常菜”飯店遇到老板小東站在店門口抽煙，燕子也沒有停下來問了一句：“小東，今天不忙啊？”
    “噢，王姨，中午就兩桌，剛剛走完菜，他們吃著，我出來抽顆煙。”小東笑著說：“王姨今天沒上班？”
    “唉，沒有。又下崗了。”燕子怏怏地回了一句就走遠了。
    小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急忙喊了一聲：“哎，王姨。”
    燕子聽見下了自行車，往回退了幾步：“小東，有事？”
    小東往燕子這邊走了幾步：“你又下崗了？那有沒有找到什麽活？”
    “還沒有找呢。”
    “那還沒有找到活的話，就還來我這裏幹唄。”
    燕子沉默了一下：“明天再說吧，我兒子要交學費，我也沒有錢，我現在是要帶孩子去他奶奶家看看能不能幫助一下。”
    “哦，行。那你去吧，如果找不到別的活就來我這裏吧。”
    “好。”燕子和小東招了招手騎著自行車離開了。
    燕子現在還沒有離婚，愛民是應該給兒子交學費的。燕子沒有去找愛民，因為燕子知道找愛民一點用都沒有，他是不會給一分錢的。所以燕子來到了婆婆家，正好公公也在：
    .
    “爸，寧寧開學了，要交學費和校服費，我現在沒有錢，你看看能不能讓愛民給交一下，我找他了他不肯，爸，你說說他唄。”這是燕子第一次叫兒子寧寧，從兒子百天給兒子起名字到現在，燕子從來沒有叫過。盡管燕子心裏有氣，但還是心平氣和地和公公說，燕子沒有和婆婆說，因為燕子知道和婆婆說的結果和找愛民的結果是一樣的，不但不會給一分錢還有可能羞辱她幾句。
    公公考慮了好一會，才慢吞吞地說：“你自己一點錢都沒有嗎？”
    “爸，你知道我們好幾個月沒有發工資了，這學期我又下崗了，又沒有工作了，以後就要靠打工養活孩子了，打工的錢肯定不夠。以後很有可能還會找愛民要一些學費或者生活費的。”燕子滿臉愁容，又無可奈何地看著公公婆婆的臉說。
    “燕，你今天先回去，等愛民回來我跟他說，如果他沒有我就給寧寧交。”公公也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好，最好快一點，學校讓下午交，一會我和老師先說一聲，咱們明天交。”燕子說著帶著琦兒出了門。剛剛關上房門，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了出來：
    “你為什麽要給寧寧交學費？”這是婆婆那南北方混雜的聲音，婆婆不生氣說話還好一點，一旦生氣不但聲音高，口齒也不清楚了。
    “你不知道咱們這裏多久沒有發工資了？如果燕哪怕還有一分錢都不會來找我們的，愛民本來就應該給孩子交學費的，這是他的責任。你不要管。”
    離開婆婆家，燕子直接送兒子上學，順便和老師說一聲學費的事。
    燕子離開學校就去了“家常菜”飯店，路上就在想要不要去飯店打工，到了學校和老師聊了以後，燕子就決定從明天開始繼續在“家常菜”工作，這是無奈、也是唯一、更是為了生存下去的辦法。因為兒子要上學，她哪也去不了，所以隻能在這裏打工，也隻能在飯店打工。
    翌日八點，燕子來到了“家常菜”飯店。小東和小玲都到了：“王姨來了？”
    “嗯。你們來的挺早啊。”
    “哎，小東，我還是在後廚吧。”
    “行，王姨，和過去一樣，你就做吧。”
    “好的小東，那我就隨意了，你們不挑理就行。嗬嗬。”燕子說著就直接進了廚房，首先把昨天撿下來的碗碟放到大盆裏洗了起來，洗完以後燕子開始切蔥薑蒜，這是每天進店的係列工作。廚房的準備工作做完了，小東買菜還沒有回來，燕子就幫助小玲打掃餐廳。
    餐廳打掃好了一會，小東買菜也回來了，燕子接過菜就去了廚房。
    嚴重躊躇了好一會從找到小東：“小東，想和你說點事。”燕子很艱難地說，畢竟借錢這種事燕子還是第一次，這即難為情又難以啟齒。
    小弟看著燕子的樣子說：“行，沒事。你用多少？”
    “400吧，就提前預支一個月的工資把，這不是孩子開學了嗎？又是學費又是校服的。”燕子尷尬地笑著，覺得自己無地自容。她覺得自己特無能，把日子過得一地的雞蛋殼——稀裏嘩啦的。
    愛民和公公終究沒有給琦兒那一分錢都學費，甚至都沒有來問過學費是否籌齊？
    燕子在“家常菜”一幹就是四個月，這四個月裏琦兒的衣食住行都是爸爸媽媽幫忙帶的。琦兒上學放學都是爸爸接送，吃飯當然是媽媽給做了。作業琦兒都是自己做，偶爾姥爺會幫忙輔導一下。燕子每天十點下班，琦兒作業肯定輔導不了，不過琦兒還算爭氣，學習成績非常好，每次月考都是前三，這讓燕子非常欣慰。
    但是有一件事讓燕子感到非常不安，就是爸爸每天晚上都會來飯店接燕子。那是燕子在飯店上班的第三天，燕子下班一出門就愣住了，一個高大熟悉的背影映入了燕子的眼簾，頃刻間燕子的眼睛模糊了......那是最最疼愛自己的爸爸。這一刻，燕子完全讀懂了朱自清的散文《背影》。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身姿挺拔健碩，在飯店門前的路基上踱著步子，等著的女兒......
    “爸——”燕子飛奔過去挽著爸爸的手臂哽咽著。從記事起燕子這是第一次和爸爸這麽親密，第一次挽著爸爸的手臂，第一次感受到父愛，第一次為爸爸而流淚。燕子的內心湧起一種異樣的衝動，她好想好想這樣抱住爸爸，總也不要鬆手該多好，好好地享受一下父愛。
    從那一天開始，父親每天都會在同一時間站在飯店門外等候，父親是個非常穩重的人，他怕燕子見到自己影響了工作，所以每天都是等候在店外，風雨無阻。其實燕子上下班的路程不過二十分鍾，加上場區的治安條件很好，根本不必天天接自己下班的。但是爸爸還是堅持每天接自己，這讓燕子的心裏即不安又愧疚。她常想自己已經出嫁了，不能在父母身邊盡孝，卻還讓他們為自己擔憂，這是有多不孝？
    四個月的飯店打工很快就過去了，又到來元旦。今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天，飯店有點忙，好多單位的同事之間互相請客的、聚餐的，所以這一天有九桌，燕子從早上進廚房就沒有出來過。因為桌多，小東把自己媽媽也找來了，到了十點食客還沒有吃完，直到十一點鍾食客總算走了。燕子第一時間走出飯店，一下驚呆了，下了一整天的大雪依然飄飄灑灑，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而那個高大熟悉的背影撞入了燕子的眼簾，他從頭到腳披著厚厚的積雪，望著那寬厚的背影在門前的路基上踱著步子，腳下踩出了一大片腳印，瞬間又被大雪覆蓋了。好像是聽到了關門的聲音，那個“雪人”陡然停住了腳步，滿身的積雪在路燈的反射下閃閃發光。燕子頓時淚如雨下，跑過去為爸爸拍打著身上的積雪，眼裏的淚水像決堤的河水一樣不停地湧出。那是怎樣的一種父愛啊！讓燕子無顏以對卻又無以回報的深厚恩情啊！
    燕子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這個大雪紛飛的日子了。因為燕子清楚的記得，早上出門時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鋪天蓋地地飄下來，就告訴了爸爸：
    “爸，今天晚上不要去接我了，雪下的太大了，路滑。”
    可是，當下班出門時，看到那個背影的那一刻，燕子還怎麽忍得住？一陣心疼，像是被人揪著一樣的疼。燕子挽著爸爸在大雪裏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彼此沒有說話，靜靜地走著，隻有腳下“咯吱、咯吱”的踏雪聲。
    一路上，燕子的淚水不斷，內心深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呐喊：爸爸，您就是我的天！爸爸在，天就在，我還怕什麽呢？
    父女倆的身影被路燈漸漸拉長、變短、重疊、變短、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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