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直藏在我心裏，跟誰都沒有說過。我不敢說！……我沒臉說……”撒子紅著眼睛說道，“我是愧對紫玉，不能讓韶華以為我隻是忘不了紫玉，還當我是個好人……”
    撒子說的斷斷續續，可皇妃卻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能再找別人，並不是因為他們想象中對紫玉的深情，所以韶華喜歡的也是被想象美化了的他的形象。
    皇妃心裏一沉。要說時間可以衝淡一切的話，隻有一樣東西會例外，那就是愧疚。愧疚就像潛伏在心底的一個毒蟲，專以蠶食人的內心為生。不經意的一個觸動，夜深難眠時分，它就會悄悄鑽出來，啃咬著你，讓你痛不欲生。而且，隨著時間流逝，它會被喂養的愈加強壯，你根本無法抵抗。
    可憐的人啊。皇妃不知道該可憐他們誰，是韶華，是撒子，還是死去的紫玉。
    “你放心吧，我會跟韶華說的。”沉默良久，皇妃緩緩說道，“我以前也勸過韶華，可韶華說，如果你真決定這輩子不娶，她就跟你做個鄰居，互相做個照應。”
    撒子咬著牙關，瞪視著腳下，鼻孔裏重重的喘息著。隨著一次長長的呼氣，整個人萎縮下來，像是無力再支撐下去。
    皇妃也覺得身心疲累。對撒子說道：“你也不必有心理負擔，可能因為這裏就隻有我們這幾個人，所以，韶華理所當然的以為，你跟他也會是一對。以後見的人多了，可能就不這麽想了。所以，也並不存在誰耽誤誰。要說耽誤，是我和皇子耽誤了你們。”
    “皇妃這樣說，豈不是要我……”
    皇妃說最後這句話本來就帶著一點怨氣，看撒子這樣激動，便說道：“是我說錯話，我道歉。”
    “媽媽媽媽媽媽……”外麵傳來小丸子的叫聲，伴隨著“吧嗒吧嗒”跑步聲，還有老夫人的聲音，“慢著些，慢著些，小心摔著！”
    串門兒的人回來了。
    “那我先去了皇妃。”撒子說了一聲，便從屋裏出來。
    “大大大大，”小丸子看見撒子高興的直叫，纏著他說道，“夜裏還要講星星。”
    “好！大大給小丸子講。”撒子一把抱起小丸子道，一看見小丸子，撒子就覺得煩惱頓消，不自覺的就是滿臉笑容。“那你夜裏還跟大大去房頂上睡，敢不敢？”
    “敢！我要跟大大上房頂。”大舌頭的小丸子好像一下子就學會了說話，吐字也比以前清晰了。
    “那你還記不記得大大昨天夜裏給你講的是什麽？”撒子問。
    “嗯……”小丸子歪著頭回想著說道，“王，……，王，王娘娘，跟，羊！”
    “是王母娘娘的羊圈，還有二郎神的哮天犬。”撒子說著，抱著小丸子坐在門前的石頭上，指著天上給小丸子說道，“你看那幾個星星圍在一起，四四方方的，像不像咱們院子裏的羊圈？像吧？那就是王母娘娘的羊圈。旁邊的哮天犬是看守羊圈的。二郎神每天就領著哮天犬給王母娘娘放羊。”
    皇妃在屋裏聽著，不覺啞然失笑。走出院子，看見出來了好多星星，可天空還是深邃的藍色，不覺長舒了一口氣道：“好美呀！”
    “媽媽媽媽，我要跟大大上房頂睡覺。”小丸子見皇妃出來，過來抱著她的腿說道。
    “房頂上有風，會受涼的。”皇妃道。
    “我要去我要去。屋裏熱！”小丸子不依，扭著身子說道。
    “都三伏天了，還哪裏來的風。”老夫人說道，“隻當心五更天會有露水。”
    “知道了老夫人。”撒子說道。每年一到三伏，撒子跟大麻花他們夜裏就睡在房頂上，昨天夜裏小丸子鬧著也要跟著去，撒子便領著他上去睡了一夜，小家夥一下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鬧著又要去。
    皇妃其實也很想上屋頂上涼快去。法蘭蓋的房子說的是冬暖夏涼，可到底不透風，一到三伏天悶熱難耐。可她是女人，一方麵睡在外麵有失體統，另一方麵她也怕。怕老夫人講的那個采花賊。她所知道的采花賊是人，傳說中的采花大盜。可老夫人講的卻是神話。她還依稀記得那個故事，也是說酷暑天的夜裏，一家人的兩個閨女在院子裏乘涼時睡著了。她們的媽媽守在一旁給女兒打著扇子，不覺也有些睡意，朦朦朧朧之間，聽到天空中有兩個男人的聲音，說看到下方有兩個美貌女子，兩人意欲非禮。媽媽聽說，忙用扇子擋在女兒身上。隨即就聽到“咻咻”兩聲，有兩團東西落在扇子上。看時，卻都是蛇蟲鼠蟻之類的幼蟲。皇妃初聽到這個故事時，頗不以為然，隻當是老夫人怕她們不守規矩，走在哪都是橫躺豎臥的，故意說來嚇唬她們。可一到夜裏出去，卻總感覺後背涼嗖嗖的。好像空中不明生物飛來飛去，就跟航線一樣熱鬧。以前夜裏出去的時候，老夫人總要讓她們咳嗽一聲，她根本不聽，覺得老夫人那純粹是迷信。荒無人煙的嚇唬誰呢？後來她才知道，那不是嚇唬，而是知會，知會路過的各路神鬼，有人出來了，大家各自避讓。皇妃看著黑黢黢的夜空，還有掛在夜空的滿天繁星，再一次的心生敬畏。這天地之間有著太多神秘而無法解釋的事情，誰敢說那些神話隻是人們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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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來看著韶華，皇妃實在不知道還要怎麽勸她。看她臨睡了，還要拿起撒子的皮襖縫兩針，便說道：“天冷了，怎麽不見撒子穿你給他做的棉鞋？”
    韶華用手裏的針撩撩頭發，垂下眼皮說道：“他說他的棉鞋還好好的，用不著新的。”
    “那棉褲棉襖呢？”皇妃忍不住又想咬牙，她是急脾氣，見不得這種拖泥帶水賣苦情的。
    韶華不作聲了。
    “還有這皮襖。”皇妃不想再留情麵，她就是要刺痛韶華，讓她醒醒。
    韶華手一抖，被針紮了一下，她輕叫一聲，把手指放在了嘴裏。
    “心意要被人接受，當然是皆大歡喜，但要是不被人接受，那對雙方來說都會是一個負擔。”皇妃道。
    皇妃看著韶華，進一步說道：“撒子這樣，那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你這麽聰明，怎麽會不明白呢？何苦這樣為難彼此呢？”
    韶華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了，泫然而泣道：“那皇妃要我怎樣呢？皇妃和雲兒都有家，有孩子，有做不完的針線活，就隻有我！沒人需要我，我也沒有可以為之操勞的人。雲兒有句話說得對，女人要是沒有自己的家，心裏就會空落落的。可不就是這樣。我便是一天再忙，這顆心還是空落落的……，就是隻把撒子哥當做自己的哥哥，為他做點事情，心裏也能好受些……”
    女人最終還是需要一個寄托的。皇妃看著韶華，不覺濕了眼眶。她們隻需要一個寄托，心裏就能得到安慰。不需要被愛，不需要溫柔纏綿，隻要你能在她心裏充當一下她情感的載體。
    她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想，撒子，也，可能……隻是有些不好意思。”意識到自己這話說的有些艱難，皇妃咬了咬上嘴唇，略作停頓才又說道，“男人就是這樣，看著大大咧咧的，其實，臉皮薄的很。肯定是不好意思穿你給他做的衣服，怕我們起哄你們倆。”
    韶華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淚珠，眼裏卻閃出希望的光芒，看著皇妃說道：“真是這樣？”
    皇妃幾乎承受不住韶華的目光，躲閃著說道：“我……是這麽猜的。你想啊，咱們都知道撒子過不了紫玉這道坎兒，這才多長時間，他怎麽就能接受你的心意？這也說明你沒看錯人，撒子確實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所以你得給他時間，讓他慢慢淡忘過去。”
    皇妃開始說的時候，並沒有想好該說些什麽，可說著說著就有感覺了。她這樣說既不會讓韶華失去寄托，也能讓事情有個緩衝的時間。
    韶華說道：“我也知道撒子哥一時忘不了紫玉姐姐，我也沒想著要他怎麽樣，隻要能跟他……有個照應便滿足了。”
    “對嘛！”皇妃馬上說道，“你不是說要跟撒子做個鄰居嗎？那就當他是個沒人照應的鄰居，有時間就照顧他一下。慢慢相處著。至於有沒有這個緣分，隻能是看他以後的造化了。”
    皇妃這話有點往回收的意思。可韶華滿心歡喜，根本沒聽出來，高高興興的去洗漱了。她出去後，老夫人才用手點著皇妃道，“你呀！你就專會做那兩頭為難的事。攬事攬事最後攬下不是。”
    “那我能怎麽辦嘛！”皇妃小聲道。“總不能連點希望都不給人留吧？”
    “撒子對韶華沒意思？”老夫人問，“他晚間來就是跟你說這個？”
    “嗯。”皇妃道，“他讓我幫他勸韶華，讓她死了這條心，他這輩子是不會結婚的。”
    “誒！冤家。”老夫人搖頭道，“那你怎麽跟撒子說？”
    “我就跟他直說嘛！”皇妃道，“韶華也不要求他什麽，隻要他給做個心裏依靠，他不會連這點也做不到吧？”
    皇妃第二天找個機會就去找撒子，她不是那種會逃避事情的人，她也不想讓自己安慰韶華的話成為單方麵的空話，那就是欺騙。所以，她要及早跟撒子講清楚。
    “我跟韶華說了。”皇妃開門見山的說道。“可我，還是沒把你的意思告訴她。”
    撒子抽著煙袋，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皇妃一眼。他知道皇妃做什麽事情都有她的理由。他等著皇妃說下去。
    “我不是想讓你可憐韶華。”皇妃倚在撒子他們屋的門框上，看著外麵連天接日的芳草，緩緩說道，“可女人跟你們男人不一樣，她們注定是為家庭而生的，讓她們有個目標去操心，受累，她們才能有歸屬感，心裏才會踏實。這裏隻有我們三個女人，我跟雲兒都有家，有孩子，忙忙乎乎，熱熱鬧鬧。就隻有韶華守著個老夫人，還有一盞孤燈。你說她心裏會是個什麽滋味？韶華也說了，隻要能跟你有個照應，當你是個鄰居，或者是哥哥，她就知足了。你說，我還能說什麽？說讓她死了這條心？說你對紫玉心懷愧疚，所以這輩子都不可能跟別人結婚？——我說不出口。我隻能跟她說，正因為你忘不了紫玉，所以才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讓她就拿你當鄰居，或者兄妹相處，給你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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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妃收回目光，看著撒子，“是我自作主張，給了韶華希望。要是你覺得不能接受，就權當不知道這回事，隻管照著你的意思來。這個願是我給韶華許下的，我來收場。”
    皇妃說完，也不等撒子答複，扭頭就向外走去。
    “媽媽媽媽，你給我講星星。”吃完晚飯，小丸子叫著皇妃。
    “你撒子大大呢？”皇妃問。
    “大大去那……了。”小丸子誇張的拖長聲音指著外麵，形容去的地方之遠。
    “那怎麽沒領你呢？”皇妃問。撒子閑下來的時候很少不領丸子，除非丸子是跟皇妃和老夫人她們在一起。
    “大大讓我找媽媽。”小丸子道。
    “那你撒子大大跟誰去了林子裏了？”皇妃問，“跟你爸爸嗎？”
    “爸爸不去，大大自己個兒去了。”小丸子道。
    撒子一個人去了林子，卻不領小丸子？這可是有點不尋常。要知道小丸子是最喜歡去林子裏的，每回去都撒歡兒玩著不肯回來，撒子隻要回來的早，都會領著丸子去玩。今天吃飯早，天氣又這麽好，他卻丟下丸子讓他回來找媽媽？皇妃一笑，把這當成是撒子釋放出來的信號。好吧！她知道了。她擦擦手，把剩下的事情交給韶華。韶華一改往日的消沉，眉目間笑意十足。看見丸子叫皇妃，就用胳膊推著皇妃讓她去陪丸子，她自己擦洗鍋碗，收拾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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