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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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金色閃光攔在了雷斬鳥下墜的必經之路,無形之火將空間烤灼蕩漾無窮漣漪,清脆的啼叫聲訴說著自己無上的威嚴,要將褻瀆者永世鎮壓。金色的翅膀揮動著鋒銳的長羽,向著雷斬鳥的頭部斬去,雖然體型比對方小了很多,但高貴的自尊仍舊支撐著它,悍不畏死地向著敵人發動瘋狂的進攻。是金烏,它用最快的速度衝了上來迎擊對方。雖然它隻是一道靈影,雖然它隻是被陣法召喚出的一個終將消散的“死物”,但根植於深處的驕傲和必須保護眾人的使命,讓它第一時間做出了選擇。雷斬鳥是敵人,金烏就不會容許它傷害眾人,更不會容許它在自己麵前保持著高高在上的態度。



    



    飛禽的爭鬥,總是糾纏中帶著凶狠。金、藍兩道身影半空中不停衝撞分離,火雷元氣異常充裕,屬性不同、但同樣暴烈的能量混雜在一起,簡直就是在天上凝聚了一顆超大號炸彈。一時之間,火光湧動,熱浪滔天;電閃九霄,雷鳴怒號,整片天穹雖充滿紅藍二色,絕對稱不上明亮,反而陰氣沉沉,令人窒息的壓抑。



    



    實際上過不了多久,金烏就落入了下風,它的力量比起雷斬鳥還是差了不少,雷斬鳥畢竟是這一廣大區域的“天空之王”,若不是因為其本身終其一生無法脫離獸體,在諸天中都會成為數一數二的高手。很快雷斬鳥巨爪蹬出,這隻金烏的身影從半空頹然墜落地麵,似遭受重創。雷斬鳥立刻飛身挺上,正欲給對方致命一擊,三隻赤金色的爪子忽然從上空撲下,狠狠抓在了它的後背上。背脊的尖刺和堅硬的羽毛可以抵擋利爪的撕扯,卻擋不住熾烈的高溫。爆炎轟鳴中,雷斬鳥如背著另一輪太陽,耀眼的光芒刺亮了整片蒼穹,天地都變成破敗的幕布被分割數塊。雷斬鳥吃痛長叫,振動翅膀甩開後背的桎梏,迅速飛上了更高的天空,幾根藍色的硬刺,還有閃耀著光澤的羽毛,混雜著赤紅濃厚的鮮血從半空落下。是第二隻金烏,在第一隻金烏的掩護中等到了機會,一擊給予敵人創傷。第一隻金烏此時重新飛上了天空,兩隻金烏一同追上了雷斬鳥,激烈的空戰再次打響。隻是用不了多久,兩隻金烏就同時落入了下風,雷斬鳥的凶悍在此時淋漓盡致顯露出來,稱霸天空的威嚴和多年殺伐的勇武,都不是金烏憑借著血脈和憤怒就足矣拉平的。



    



    陽天情看著天空的凶險一幕,兩隻金在凶狠的攻勢下已經完全節節敗退,雪白的眉毛幾乎皺到了一起,他在想策略,身為曦族在場最為年長的前輩,他應當承擔著自己的責任。自從陽義來到旭日城之後,這個侄子就主動承擔了最重的負擔,穩重的手段和強大的實力,替年老力不從心的自己打理著一切,這讓他很心痛。雖然這是陽義自己的選擇,為了某些原因甘願的選擇,但陽天情始終覺得,他不應該隻是困在小小的旭日城中,自己一個老頭子風燭殘年,屈居異地了此殘生也就罷了,他應該有更為廣闊的天地,可是現在他也看了看身後的那些年輕人,大部分已經倒地不起,逐日陣消耗了他們極大的精力,陽智的麵色蒼白不再是裝出來的了,陽真獻也僅憑年少的勇猛強行試著再度起身,在場眾人中,似乎真的隻有他這個蒼老的身影,還能站立在地上。



    



    沒什麽奇怪的,單論功力,陽天情其實比陽義還要更強,雖然現在已經沒什麽用。



    



    讓這些年輕人陪著自己,的確太自私了些。不讓他們為我,就讓我為了他們吧。反正替他們操心已經習慣了,從小都是看著他們長大的。



    



    陽天情默默想著,自己的焚日輪突然離體而出,化為赤紅流光衝入了逐日陣火海之中。磅礴的火元氣此時更加動蕩不安,如噴薄的火山口,高溫中孕育著某種奇特生命。很快,一隻新的三足金烏從火海中騰飛而出,展翅衝向了高空的戰團。但這還不是結束,緊跟著第二隻、第三隻金烏陸續飛出,天空中的金烏數目達到了五隻之多,圍繞雷斬鳥組成了嚴密的陣型,進退有據,因同陣而生,自然彼此連心,配合之中實力遠超一一相加。仍舊是空中苦戰,但形式已經完全逆轉過來,雷斬鳥左支右絀顯得十分狼狽,但短時間內依舊分不出勝負。



    



    “真是老了,也對,別說像真獻,就是像你一樣的年紀,對付那隻蠢鳥,我都用不著逐日陣啊。”陽天情雷厲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滄桑的苦笑,喃喃自語中,看向了和殤熊大戰中的陽義,深深的擔憂之色,在蒼白眉間難以舒緩。



    



    “陽義,現在我已經幫不到你了,正如我早就對你沒用了。可是你對陽脈,還是極為重要,無論如何,都千萬不要做傻事啊,你的傷”



    



    陽天情在無奈地歎氣,他很想做一些事情,甚至想親自終結這一切。可是這已經都是奢望,是賭上他的性命,也早已完不成的奢望。不要說幫陽義,現在的陽天情,就連守護身後的年輕族人都已經十分勉強。



    



    原因無他,因為陽天情的蒼老。



    



    寶刀不老?刀自不懼老,但人怕。



    



    陽義已經不年輕了,他自然早已老邁。



    



    窖下九十年的女兒紅是絕世佳釀,但九十歲的“女兒”,早已人老珠黃。



    



    不過人來少年最美,酒來陳釀最純,這是毋庸置疑的吧。



    



    至少後一點,丁靖析不會反對,正如他現在輕輕坐在高處的樹幹上,一邊啜飲著杯中美酒,一邊看著下方的動亂。



    



    酒還是陽真獻的“永日輝煌”,他品味起來,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波動,看著拚鬥殺戮的事情,也不會給他帶來任何波動。一切的場景,在他眼中都如無聊戲劇般,無聊到連點評也不會多說。



    



    他一直如此。



    



    陽義的焚日輪離體而出,威力比之陽真獻果真強上許多。殤熊在雷斬鳥被纏住後衝向了陽天情,試圖破掉逐日陣,卻被陽義果斷攔住。殤熊雖力大無比、皮糙肉厚,但無處不在的焚天烈日另其手忙腳亂。焚日輪明明隻有一個,但陽義施展之下,是無處不在——不對,不是焚日輪無處不在,是整個空間向內不斷坍縮,毀滅的法則放出了比燃燒更為高效的“火焰”,無限接近太陽的爆發,將無處不變為“焚日輪”。丁靖析看出了,陽義的境界真的很高,自身的“日”之法則烙印到各處,以之戰鬥。普通曦族人的“wǔ qì”是高溫,像陽真獻這樣的“wǔ qì”就變成了焚日輪,而到了陽義這個境界“wǔ qì”是“法則”。若有朝一日他將領悟的法則煉為自身,真正做到以身為“wǔ qì”,陽義的眼前,就是另一處巔峰吧。



    



    矗立於諸天中的至高頂峰。



    



    丁靖析看到了,陽義眉間越來越濃的鐵青色,繃起的青色血管,如動物的觸角般自眉心順著臉蔓延,裏麵流淌的仿佛是某種劇毒的液體,貪婪侵蝕著陽義的身體。



    



    丁靖析不知道陽義到底經曆了什麽,但他知道在不斷變強的這一條路上,他已經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為了變強而付出的代價,就是陽義永遠無法到達他追求的強大了。



    



    可悲?



    



    不,當然不可悲。



    



    一件“悲劇”叫悲劇,十件“悲劇”叫統計數字,世上到處都有的“悲劇”,應該叫什麽?



    



    時代的悲劇?



    



    叫“常態”。



    



    “正常”之事,怎會可悲?



    



    “代價不是阻礙前進的原因。”



    



    很勵誌的一句話,從丁靖析口中無感情的說出,完全變成了與之相反的意思,因為他就是想表達那個意思:



    



    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你才會停止前進呢?



    



    南轅北轍的意境,從激勵變為泄氣。



    



    但僅僅為了變強,很多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是嗎?



    



    如陽真獻,如陽義,如南震天,如應懺



    



    如許許多多他見過、還有沒見過的人。



    



    曦族現在還是占據上風的,陽義牢牢壓製了殤熊,厚重的皮毛大半已經起火,將它全身燒的漆黑。天空上局勢已定,雷斬鳥被五隻金烏團團圍住,華麗的羽毛不斷零落,落敗也隻是,叫聲依舊凶厲,但人人皆聽得出其中色厲內荏。整體來看,事情還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曦族的實力幫他們撐過了一輪又一輪的獸潮,以此依仗,難怪敢於深入封無森林。



    



    不知道他們到底要找什麽,但想來沒人會做沒把握之事吧。其實關於這一點,丁靖析是有所懷疑的,在剛剛不是他率先殺了嗜帝鱷,曦族要麵對的“王”可是會憑空多出一個,現在情況又會如何?



    



    丁靖析不在意這些,他殺了嗜帝鱷是因為自己的原因,不會有“我幫了你們”的意思,一切和他本就毫無關係。所以現在曦族無論怎麽打,最後是大獲全勝也好、全軍覆沒也罷,他都能在尚未波及到的地方,靜靜看著這一切,這並無趣意的“戲劇”。



    



    隻是從剛才到現在,說的作戰的人都是“曦族”,新界衛盟去哪了?



    



    被所有人都忽視了?



    



    丁靖析的右手拿著酒杯,他的左手從方才,一直在把玩著什麽。小巧精致,瑩白如玉,如不安分的小狗,在他的手中還不停“掙紮”,力量的湧動,卻著實不小,丁靖析要費一些精力才能將它的氣息完全掩蓋。舟似的模樣,還有上麵明顯的新界衛盟的記號,這就是新界衛盟的彼岸舟!



    



    不是沒人注意到新界衛盟的人,在之前新界衛盟的所有人就全都進入到彼岸舟內,試圖憑借彼岸舟避過獸潮。而現在所有人的注意間隙,丁靖析將它收在手中,類一個玩物般安安穩穩在他的手中,用這種方式躲開了衝擊。



    



    裏麵的人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丁靖析做這件事就沒和任何人商量過。彼岸舟是屬於新界衛盟的法寶,現在它的掌控者就是新界衛盟的諸人,丁靖析就是在沒有掌控者的配合下,把一門之寶按自己意願把於鼓掌。



    



    丁靖析沒什麽惡意,雨夢清已經在裏麵,他隻是覺得這樣能更好的保護雨夢清。盡管這意味著他隨時能將彼岸舟毀掉,然後讓裏麵的人跟著一起陪葬,但他沒有這麽想過。



    



    然這就是“惡行”,雖無惡意,但已經構成了“惡行”,尤其對新界衛盟而言。



    



    有威脅能力的人是“潛在敵人”,那有能力又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做了有威脅的事情的人,算得上“實際敵人”嗎?



    



    “沙沙”聲響,從身邊傳來。如陽春三月萬物萌發,小草從土壤鑽出,抖擻精神;也如驚蟄雷鳴眾生蘇醒,蟬吸食著樹木的汁液,歡快鳴叫。但此時,這聲音既和“生機勃勃”沒有任何的關係,也顯得十分不合時宜。此時方圓數以百麗,沒有任何生命體再huó dòng,前兩撥幸免於難的野獸全都遠遠避開不敢靠近。這種狀況下有什麽接近,和血腥戰場上出現隻寵物貓般不可思議。丁靖析的餘光聚焦在身旁,離他不遠處似有一大團的什麽在蠕動著,和周圍環境相同的顏色是它完美的wěi zhuāng,巨大但靈活的身軀安靜的真的像一隻貓,內斂的氣息也使它完全失去蹤跡,它是一個狡猾的狩獵者,耐心詭詐等待在無人注意的隱秘之處,猙獰的豎瞳一動不動盯著bào luàn的戰場上,先讓別人處理後,在等到最有利的時機,一擊出手。



    



    盤區巨大的身體並不顯得臃腫,鱗片上的花紋沒有任何的美感,隻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不知道它本來的顏色,因為它就是會變色的,所以永遠也不知道它標準的樣貌又是如何。它的確善於wěi zhuāng,生活在泥濘的沼澤中,危機四伏,隻有善於wěi zhuāng,才能成為頂尖的掠食者。但顯然,“沼澤之王”駭蟒、封無森林最善於隱藏的魔獸,此時居然沒有發現身邊藏著一個小小的人影。和它巨大的體型相比,這個纖細的影子才更像是一個“wěi zhuāng者”,“wěi zhuāng”著周圍的氣息,讓任何人都感覺不到;“wěi zhuāng”著自己的表情,無人能看透他的內心;“wěi zhuāng”著自己的語言,永遠為下一步找好自己的理由



    



    最重要的wěi zhuāng是什麽?就是wěi zhuāng著自己沒有“wěi zhuāng”,並真的因此沒有在意。



    



    丁靖析還是有在意的,就如現在,黑色的雙眼驟然盯死了駭蟒。表情依舊平淡如水,但深淵般的眸子簡直要吞噬一切,哪怕最深層次的靈魂都會墜落進來。一種求知的表現,探索的**極為強烈時,人才會露出這種眼神。而對於雙眼本就極深如海的丁靖析,他想不到,這樣的眼神是多麽的可怕。



    



    什麽能讓他這樣失態,對於周邊的一切幾乎毫不在意的丁靖析,也有了這種探索的強烈**。



    



    駭蟒身上,散發著一種魔氣,淡淡如斯,若有若無。綿綿若存的感覺,證明了魔氣是真實存在著的,由內而外散發出來。不是錯覺,也不是它無意中沾染到了魔氣,所能有的結果。



    



    它從小到大,就是受到魔氣浸染所成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