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幕三:約定的距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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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願意為追尋的事物,付出什麽代價?
沒有傘的孩子必須努力奔跑,這是不錯的。
但在奔跑的過程中,想要到達最終的目標,都要付出代價。
世間沒有不勞而獲,這很公平。
但,也很不公平。
因為有人付出了很大代價,結局仍是倒在了滂沱泥濘中。
有些人或許能在路上找到避雨的地方。
或許,能直接得到一把傘。
這種人,修道者稱之為“氣運”垂青。
但丁靖析,不會想這些。
現在他在酒館內慢慢喝著酒,深湛的眸子毫無波瀾,仿佛靜止不動的深潭。普通人在做簡單的事情時,頭腦或多或少都會想些其他。比如吃飯時思索之前聽到的話,喝茶時想到了看到的書上的文章。
但丁靖析在這時什麽都不會想,他的頭腦是完全放空的,因為這樣才最節省體力。
所以他不會想“氣運”,也不會想“雨中奔跑的孩子”。
不過,如果他去想,他會更覺得自己像“雨中被驅趕的少年”。
因為在“雨中”,所以他一身泥濘;因為“被驅趕”,所以他既身不由己,也不知前麵的方向。
丁靖析想離開了,因為最後的酒已經喝完了。
但在這時,他聽到了有人在說話。
眉頭微微皺起。
酒館內人頭攢動,聲音嘈雜,正常來說聽到有人在交談也沒什麽奇怪。
但丁靖析特意濾去了常人說話的聲音,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修士可能發出的交談中。
而修士在說一些事情時,都會設下結界,防止他人的窺探。
也就是說,丁靖析現在能聽到的,全都是別人不希望他聽見的。
磅礴的精神力,如同一根根敏銳的蛛絲,探知著一切可疑的震動,將信息傳遞給他。
丁靖析回頭看去,在他的身後靠近大門的地方,一夥穿著道門衣服的少年,正在一張桌子旁說著什麽。
桌子上瓶子裏插著一朵奇妙的花,花瓣是普通的白色,毫不出彩。如果扔到花壇內,不會有人特別注意。
但花蕊內散發出一種特異的香氣,嫋嫋傳動,籠罩了他們,隔絕了一切的聲音。
丁靖析認出了那朵花,“太始書院”的“玄音花”,每一個核心弟子都會隨身攜帶一朵。
三個人,兩男一女,都是“太始書院”的弟子。而吸引了丁靖析注意力的,是坐在他正對麵的那個少年。
少年看上去十五六歲,身高略高,相貌平平,眉眼很是粗大,看上去更像一般農家孩子。白色儒雅的書院院服套在他的身上顯得更加不相匹配。
但少年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好似窠臼中的幼鷹,心懷整片天空。堅毅的麵龐於沉穩中,更帶著一種超然的自信。雙眼中,仿佛一個暫時熄滅的火爐,一旦機會適當,就會爆發出令人心悸的力量。
對於強者的渴望。
丁靖析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這麽多年過去自己見識了很多人,但唯獨第一次看到,像少年這樣的人。
“欲與天公試比高”,少年還沒有這種能力,但已經有了這種潛質。
注意到了有人在望著自己,少年不由得詫異地看向了丁靖析,有“玄音花”阻隔,一般人都無法看透自己這邊的虛實。但為什麽,卻會覺得他一直在看自己呢?
如墨漆黑的雙眼,仿佛預示著對一切的了然。
少年微微皺眉,但是這時,丁靖析已經站起向門外走去了。
走向門口,正好經過他們這裏的桌子,丁靖析透過“玄音花”,徹底聽清了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林毅兄,通過這半張地圖,差不多已經找到最終位置了,我們何時動身?”問話的是三人中另一個男子。
“啊?嗯,我們先休整一番,然後再動身。之前的爭鬥中我們消耗很大,而且到了最後,我們一定也會碰到他們。”
名為林毅的少年如此回答。
餘音繞梁,漸漸消失不見。丁靖析走出了門外,聽到的對話也開始模糊不清。不多時,已經走遠了。
丁靖析從新界衛盟分部的大門走出,手中拿著一塊玉片。
這是他第一次和新界衛盟打交道,也是第一次從新界衛盟接取任務。
在之前他隻是聽說了這個龐大的組織,用秩序維持著諸天的hé píng,但除此之外就知之甚少。
因為丁靖析既不需要秩序,之前做的事情與hé píng也掛不上。
而此次接取的任務,難度還算可以,至少丁靖析覺得,不會有太多麻煩。
這幾天他已經感覺到這裏的氣氛不對了,很多人雖然刻意隱蔽著行蹤,但丁靖析還是察覺到短期內就有大批人奔赴了這裏,三三兩兩分散在各處仿佛在尋找著什麽。昨天更是接連爆發了爭鬥,傳聞中有什麽“地圖”出世,而那就是通向目的地的“鑰匙”。激烈的戰鬥讓昨晚夜空亮如白晝,風波停止後,有人去探查,發現有一整麵山坡都被血染紅!
最後的地圖到了誰的手中,不得而知。
可以肯定的是,一旦手執“地圖”的人暴露出來,必將引起新一輪血腥爭奪。
所有人認定,有一處遠古秘藏就在這裏,近期即將出世。
不過現在丁靖析所得到的情報看來,事情似乎沒這麽簡單。
因為新界衛盟調查後發現,數百年前曾有一隻“冥幽天蛇”隕落於此。
不過若真是上古秘藏也好,丁靖析正好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和自己的劍相關的蛛絲馬跡。
他收起了玉片,回頭看了眼左肩劍柄,縱身走入茫茫人海。
如何尋找秘藏?
這個問題似乎並不難思索。
已經有這麽多人在此了,難道還找不到嗎?
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但人們常常忽略這樣一個事實:
如果人多就能找到,還輪得到他們嗎?
或者說,這麽容易就能找到,那豈不人人都可以得到秘藏傳承?
眾人總是比個人更為愚昧。
所以在這類事情是,與其拘泥於多數人的選擇,不如抓住細微的重點。
比如,“地圖”。
丁靖析想到了,之前碰到的少年林毅一行人,談話中就提到了“地圖”。
不論真假,找到他們,最後的把握,也就大了很多。
如果丁靖析猜測的是正確的。
站立在山頂最高處,於空氣中細細品味波動,尋找著那一道昨日令自己印象深刻的氣息。精神力擾動的風聲在四周不住響起,天上的雲層被急速攪動,飛快由大變小、又變幻出不同形狀。大地上不知多少繁雜的氣息擾亂了試聽,從中找出自己需要的東西是一個繁瑣而浩大的過程。
時間在這其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陽的高度在天上不斷變化,溫度漸漸升高又重新降低。從旭日東升知道太陽西斜,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丁靖析才睜開了眼睛,尋覓到了那一絲氣息。
“林毅兄,這樣看來明天晚上,我們就能到達最終目的地了。”
“太始書院”三人組是林毅、石忠勇和唯一的女生沐芸,此次從書院出來共同曆練。方才說話的是石忠勇,原本他對林毅其實有些芥蒂的,但在這一路上眼看他種種所作所為,已經心隙全消。林毅雖然出身寒微,但實力不僅強於自己,更為重要的是心思縝密。帶領他們來找這處秘藏,從之前險象環生的爭鬥中還能奪得地圖後安然脫身,著實讓石忠勇心悅誠服。
“也還不能掉以輕心,越到最後才越危險。奪得地圖的那一刻我們就變成了別人的眼中釘,不知道有多少視線盯著我們。還有武祁宗,他們手中也有地圖。”林毅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那半張的地圖,對照著上麵的路線反複確定著。失去了那一半,也就失去了精確的目標,這樣一來剩下的就要靠人力補充。
毫無疑問,那一半就在“武祁宗”的人手中。
石忠勇和沐芸聽他如此說,全都警覺起來。石忠勇警戒地望向四周,保護著確定路線的林毅的安全。全身的膚色都變成古銅之色,身體也漸漸膨脹起來,肌肉中充滿了爆炸的力量。沐芸手上則出現了兩個靚麗光環,神聖的光芒自其身上緩緩散發,籠罩向二人,讓人有了心安的感覺。
見到同伴如此,林毅放下心來。會和他們一起出來遊曆,林毅有著自己的考量。近戰強悍的石忠勇和善於輔助的沐芸,和他可以形成良性互補。這在這一次行動中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林毅對這一次秘藏之行充滿了期待,但他也不會僅憑熱血就一味蠻幹。
看著對方做的一切,暗處的丁靖析倒是對林毅有些刮目相看。
矢誌不渝、勇往直前,而且還思維縝密,絕不莽撞。從外麵看他的天賦一般,甚至不如石忠勇,但他未來的成就,肯定比對方高上很多。
這樣的心性,肯定不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所有的,必然是從底層經曆了層層的磨礪才能養成。
堅定的強者之心,而且他,還隻是少年。
石忠勇試圖尋找身邊的不安定因素,但丁靖析毫不擔心被發現。
跟著他們丁靖析才知道最終的目的地,而在這其中,丁靖析至少能保證,如果這幾個少年就能這麽輕易發現他的話,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
丁靖析回頭,感知到了另外的氣息,每一股都不比這三個少年弱小。
林毅說的是對的,當他們奪到地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盯上了。
唯有實力,才是絕對的保障。
“什麽人!”石忠勇察覺到了隱藏的氣息,看著密林方向厲喝出來。同時手下毫不停頓,一拳揮出,一個巨大的拳影直接朝著密林深處狠狠“砸”了過來,斷裂之聲不絕於耳,木屑四溢,在地麵上留下了碩大的坑洞。
“轟”得一聲,煙塵迷漫,幾道人影從林中一躍而出,身著和林毅三人不同的儒服,長發束起別簪,顯然是另一個書院的子弟。最前一位左腰配華麗長劍,右別青色玉佩,手執折扇,麵白膚紅,向著林毅等人略行一禮,清爽笑道:“林毅兄、石兄、沐姑娘,我們又見麵了。”似根本不為石忠勇襲擊自己感到任何不滿。
丁靖析理了理左邊頭發,方才石忠勇的拳風貼身而過,雖然沒打中他,但氣浪卻弄亂了他的頭發。
看著剛剛出現的這些人,丁靖析之前就發現他們也在跟著林毅三人。從他們的表現來看,雙方的過節並不算小。而且領頭的那人,笑裏cáng dāo,最是難纏啊。
縱身跳到一棵樹上坐下,手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丁靖析靜看事態發展。
“張遺誌。”林毅收起地圖緩緩起身,看著對方四個人的身影,殺心前所未有的強烈。
張遺誌四人所在的“興侖書院”和“太始書院”所處同一地區,彼此間有著激烈的競爭。上一任興侖書院院長就是在和太始書院院長交手落敗後鬱鬱而終,臨終前給自己新出生的兒子取名為“遺誌”,希望他日後能帶領興侖書院徹底擊敗太始書院。
是以張遺誌對太始書院懷著強烈的敵意,且其天賦極佳,在年輕一輩中實力強大,加上為人陰狠,常常找太始書院子弟的麻煩。林毅剛剛加入太始書院時就曾因出身問題被其仗勢欺壓,這次出來曆練在碰到他們之後更是想法設法針對自己。前幾日搶奪地圖時,石忠勇差點身受重傷,罪魁禍首除了武祁宗就是他張遺誌和興侖書院,現在他們還陰魂不散地糾纏著,如何不讓林毅感到憤怒。
“上次一別匆匆,未來得及詳談,還望太始書院各位見諒,也不知石兄的傷好得如何了?”張遺誌猶自掛著笑容。
石忠勇聞言差點一躍而起,拳頭上閃爍著雷霆光芒,但是被林毅攔了下來。
林毅麵色沉穩,一言未發。
“上一日林毅兄運氣不錯,能在高手雲集中搶到半份秘藏地圖,當真令我等刮目相看。不過如此一來,各位可就成了眾矢之的了。需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還請多加小心啊。”
“你這是在威脅我們了?”沐芸冷冷說道。
“沐姑娘言重了。”張遺誌對她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隻是落到沐芸眼中隻感覺深深的厭惡。“這份地圖雖好,不過可惜隻有半份,另外的部分在武祁宗手中。如此一來,眾人隻怕是也找不到秘藏的確切方位。可是我也知道武祁宗和已經和林毅兄交惡,讓雙方把地圖重新合二為一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希望能和眾人一起研究這張殘圖,為了找到秘藏貢獻綿薄之力。”
話說的很誠懇。
但,
“你一句話,就想得到我們辛苦拚殺才搶來的地圖,未免覺得太天真了些吧?”林毅口氣冰冷,雙手微微握拳。
“林毅兄何出此言?我一片好心”
“夠了!張遺誌,收起你那一副嘴臉吧!天天這麽裝,你不覺得累我們還覺得惡心!”石忠勇終於無法忍受,厲喝了出來。雙目圓瞪,死死盯著張遺誌,如一隻發怒的獅子。
興侖書院另外三人聞言怒視著石忠勇,把張遺誌圍在中央。他們都是張遺誌在興侖書院的手下,張遺誌實力強大且為前任院長獨子,不出意外將來一定能繼承興侖書院,自然會有眾多依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