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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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講完了。
這不是一個圓滿的故事。
但,雖然讓人難以接受,也並不出乎意料。
也許,這樣的不圓滿,才是世間尋常,尋常到說出類似的事情,總會去本能的否定。
所否定,就是因為真實的,令人無法直視。
“最悲慘的,就是原本為之奮鬥的,最後卻如此不堪一擊。”丁靖析不知道誰說出了這句話,他覺得很有道理。
因為初次聽到的時候,他不知為何就想去反對,但找不到反對的原因。
他不想去問雨夢清是怎麽知道這一些的——如果對方想告訴他,自然就會說,何必去問?他所想的,是這麽古老的劍,所隱藏的古老的故事,幾乎已不為人知,依舊可以被發掘出來,將一切清晰的脈絡呈現在眼前,讓你看到最後的根源所在。
那麽,他自己的劍呢?他一直在尋找這把黑金色長劍的來曆,找得到這最後的源頭嗎?
一片迷茫之中,他看不清前路。他需要去尋找,因為那就是最後的dá àn。
得到dá àn之後呢?
迷茫的清晰之後,也許是另一片迷茫。
丁靖析不想去思考這些事情,雙臂支撐在自己的雙腿之上,頭部深深的埋下,藏在了自己的臂膀之中。
這一切,太累了,讓人心力交瘁。
不知道要去尋找什麽,是否還要去尋找?沒有意義地活著,是否是一種意義?
腦海中,隻是一片空白。
猛然間,丁靖析的心口處,一團光芒閃爍起來。
那一道光芒明亮、威嚴,有著當今諸天中許久不見的一種獨特氣息。光芒久久閃爍著,像是在催促著什麽,顯得十分急迫。
丁靖析回過神來,立刻探手入懷,掏出了一件事物久久端詳著。
雨夢清看著他的動作,忍不住好奇探過頭去,發現丁靖析手上的東西,就像一小塊金色的鱗片。
但再之後,就什麽都沒有看到了。
因為丁靖析又很快把它收了回去。
雨夢清望著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丁靖析的回答,隻有沉默。
閃爍著的黑色雙眼,證明他除了沉默外,其實也在想什麽。
做一個也許至關重要的,抉擇。
雨夢清黛眉微蹙,正要開口詢問。
“還想一起練劍嗎?”丁靖析輕輕說。
“之前就想問你,但沒來得及。你說我們好久沒有一起練劍了,那麽現在,要一起嗎?”蒼白的手掌,向著雨夢清伸出,此時的丁靖析,就像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在向自己的舞伴發出最誠摯的邀請。
雨夢清久久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總是這樣,想要做的事情,會立刻去做,不顧其它。
但,
“嗯。”雨夢清點了點頭,回握住了他的手。
對他最好、也是唯一的回應。
他的手,還是很冰。
但也許是因為和自己握在一起,所以雨夢清感覺到了,手心中揮之不散的暖意。
長劍出,青劍起,靜謐夜空下,雙劍吞吐著不同的光芒,被男女二人分持在左右手中,夜空之下彼此相對。沒有握劍的另一隻手,仍牢牢地握在一起,籠罩著一層柔潤的月光,好似把二人真的連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離。
青霞隱約,若凡塵輕靈之光;素衣縹緲,似九天遺世霓裳。雨夢清執望帝春心劍,曼妙而動。劍勢隨心而走,追自然而動。看著是她握著寶劍,但細細品味,總像是劍帶動著她翩翩起舞。無論是劍,亦或是人,變化的趨勢持續而連貫。時而運劍在天,淩於當空之中,追其跡卻不得,似已跳脫天地之外,浩浩難尋;時而劍速飛快,如暴風驟雨,寒銳之氣外放不息,無人可靠近丈許之內;時而又變得劍勢柔緩,像群山中涓涓純澈泉水,流淌中撞擊到山崖之上,叮咚作響雨夢清的劍,天馬行空,本是由心而發,將大千世界千姿百態皆包含其中,飾其溫婉,可描小家碧玉般秀色可餐;論其壯美,將變無垠大河浩浩湯湯。人有千萬麵孔,劍有各式不同,天地所包含,又僅僅是語言可以描述的小小一簇?雨夢清所能做的,就是將自己所知的這一片世界,用自己的劍一點一滴,盡數描繪出來。劍至末尾,勢頭又是一變,這一次劍光柔弱,隨時會力竭將盡,卻始終綿綿不絕,還帶著點點哀傷。似繁星,似春雨,像心中無限感慨欲說還休,到最後才發現,最像的人,還是她自己。如此哀傷,如此動人心腸。
劍終,將收。
她用劍還有自己,“表演”了一場美輪美奐的“劍舞”,劍之輕靈,人之曼妙,結尾回味中,也是意味悠長。
這是丁靖析教給她的。
在少年時代,教會她的高深劍法。
他自己不願說出的劍法。
在此時,丁靖析終於動了。
不同於雨夢清的欲說還休,黑金長劍一出,明明白白,走向直來直往,劍上的脈絡都清晰可見。也許不如雨夢清的優美典雅,更無包羅萬象的情境氣勢,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味道。
雨夢清的劍如果是“至繁”,用盡全力去描述這個天地的外貌;丁靖析此刻的劍就是“至簡”,平平淡淡、毫不做作地勾勒著世界的本源。
世界,原本就應是簡單的。
因為隻有足夠簡單,才能存在的足夠長遠,才能讓別人認識自己。
這就是丁靖析自己的劍,不同於曾經父親交給他、他又教給雨夢清的劍法,是真真正正屬於自己的劍。
或許不如原來那樣至善至美,簡單的甚至到了簡陋的境界。
但是他在無數血戰中總結出的劍法。
實用之劍,殺戮之劍。
也是最適合他的劍法。
這一次練劍,他也要把它再教給雨夢清。
因為原本她所用的,還是他父親的劍法。
是他想要遠離的劍法。
“跟著我。”又握緊了她的手,丁靖析忽然說。
雨夢清微微一怔,望帝春心劍隨之而動,亦步亦趨緊跟著丁靖析的步伐,重新學習他這一套新的劍法。
初時還有生疏,很難完全跟上。但一遍之後,雨夢清熟悉了劍的走向,也就愈發靈活。初時她還不明白這種劍法有什麽可取之處,簡簡單單,也似乎頗多重複。但後來漸漸發現,哪怕看似相同的兩劍,都有著完全不同的姿態。縱使單純一刺,也可化作千萬種變化。正如那巨樹上的樹葉,粗看之下平平常常,但細細觀察,葉片長度、顏色、脈絡等皆不相同,正是這種不同,讓大樹生機勃勃。
兩柄劍似漸漸何為一處,繁妙中眼花繚亂。一道道氣流從地麵上吹過,卷起巨樹旁翠綠的樹葉,像自然精靈,輕盈起舞,朝著二人緩緩飛來。綠葉受其氣機牽引,排著整齊的隊列,時而鬆散,時而緊密。隨著他們的動作,將二人慢慢圍到了中心,不住變幻。忽然間,丁靖析向著淩空長劍一振,葉片紛紛順其攀附而上,旋轉不息,劍尖為頂點,葉片不斷凝聚,從地麵上至高處,一條條飄帶般甩出長長的尾跡,從高處望去,又像綻放的一朵璀璨鮮花。
在此時,旋轉的葉片停了下來。
劍氣消失,劍勢不再,一切至此全部完結。
綠葉紛紛從半空掉落,鋪滿了整片地麵。
曲終收撥。
二人的距離,至此也達到了最近,彼此凝視。
這麽近的距離,額頭幾乎要貼在一起,雨夢清看著他深邃的雙眼,沒有別人的恐懼。
因為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自己。
深淵來自內心的黑暗,它會吞噬周遭一切,但唯獨不會傷害她。
所以雨夢清能看到的,是他的眼睛,其實也很有神。
漸漸入迷
“雨兒。”在這時,他突然這樣說道。
“嗯?”
“照顧好自己。”丁靖析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波動。
然後,手指輕輕點向她的額頭。
雨夢清揚天栽倒,精神受到了很大的衝擊。其實丁靖析也沒有做什麽,隻不過把一些劍術的修煉方式直接印在她的腦海中,深刻理解罷了,但這樣做對精神力尚不強的她來說,已經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了。
但,這也是丁靖析需要的。
是他開始就想好的。
輕輕把她扶到樹邊靠好,丁靖析想了想,又在附近設置了一個結界。如此不僅外人無法發現她,而且隻要是帶著敵意靠近,就會遭到恐怖的襲擊。
是他現在,唯一能為她所做的了。
轉過身,走了兩步,丁靖析忽然又停下來,回望向她熟睡的容顏。
正如他上次離開前,和當年,一模一樣。
對不起。
我知道你對我很好。
我也知道你一直在為我著想。
我還知道是因為你,我才發生了改變。
是你告訴了我人應該有自己的意義。
是你讓我的心中,第一次出現了“光”。
但,也請你原諒我,現在對你的冷漠。
因為我唯獨不知道的,就是如何去麵對這一切。
再向前,邁步走在了廣闊平野上,纖細的身影,隱沒於黑暗,再也不見。
天亮了,陽光照射在雨夢清的臉上。
眉頭微皺一下,純澈的雙眼緩緩睜開。
看到了身邊的一切,先是疑惑,但很快,她就想起發生了什麽,臉色大變。
和他的記憶還在腦海,他給的劍術心得印在心中。最重要的是,他那件棕色的長外套,現在好好披在自己的身前,替自己遮風擋雨。
但唯獨,就是沒有他。
你的氣息,你的感覺,一切都在。
偏偏,你卻不在我的身旁。
“靖析——!”呼喚中,滾滾熱淚,掛滿了臉龐。
梨花帶雨。
(第二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