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小夜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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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山雨



    



    夜深了,天上下著微微細雨,朦朧霧氣籠罩在群山之間,空氣濕潤涼爽,被來往行人吸入鼻間,如新春之酒,雖並不醇厚,品味之下卻稍許刺激人的感官,氣和神瑩。



    



    山間平地上,一家小店升起嫋嫋炊煙。燭火盈盈,透過牆壁狹小的窗戶向外照出。橘huáng sè的光芒,映照在夜間清冷群山之中,也多出了那樣的一分暖意。



    



    夜雨陣陣,林深冷冷淒淒;雞犬相聞,燭燈融融依依。



    



    這是一個普通的小店,出賣的都是些簡單的飯菜酒水。掌櫃張老在這裏開張已經很多年了,從當年年輕力勝到現在須發斑白,現在一個人打理著這個小店,好在耳不聾、眼不花,身體還很好,也能照顧得過來。



    



    但是這一處小店也實在太過偏僻,張老又隻是個普通人,為什麽偏偏要在此開店?這個dá àn也很簡單,因為他的爸爸、爺爺、爺爺的爸爸世代都是在此,經營著這樣一家小店。傳聞他們一家的先祖曾經在此受到過“仙人”的恩惠,雖無法讓他們也有通天徹地之能,卻令其世世代代無災無病,得以安享晚年。先祖感恩之餘,就開設了這樣一家小店,當那位“仙人”再次路過這裏時,就能給他洗風接塵,好好招待於自己的恩人。



    



    長久下來,這裏的名氣也就慢慢傳出,來往經過的修道者都會在此稍作休整,張老家也就世代以此為業,一代代下來到了他這裏,一間小店不知已經見過了多少常人難見的奇人異士,保存下的各種傳說當真是數也數不盡。在當地這也成了一段佳話,可惜的就是張老他膝下無子,無人可在繼承這家小店。張老又已經老弱,現在還能維持一時,百年之後終不免衰敗無存,令人喟歎。



    



    張老靠在櫃台上,微微打了個盹。今天因為下雨,整整一天都沒什麽客人,也是讓他清閑了很多。櫃台旁的桌子擦得發亮,老舊的紋路泛著歲月的光澤,但依舊被整理得十分幹淨。桌麵反射著台上油燈的火光,化作一團模糊的光霧,忽然間閃爍不定。張老被驚醒,抬起頭發現油燈中的燈芯快燒完,火光已十分微弱,不由得從旁抽出一根銅簽,將燈撚向外挑了挑。燈光重新明亮,昏暗的室內重歸清晰。光與暗的分界,像畫師調和出的暖愛色彩,總是讓人感到心安。



    



    這時,張老注意到了依舊趴在一張桌子上的他,亮起的油燈照亮了他的背影,也將他白色的儒服化作潔雪般毫無瑕疵。幾個酒杯、酒壇橫七豎八“躺在”他的四周十分淩亂,但沒有酒味四溢,已經全都被他喝光。趴在桌上的動作雖十分隨意,全身依舊十分整潔,不僅白袖白衣上沒有任何皺紋,連頭上的高冠佩戴的也沒有任何歪斜,想來它的主人十分重視自己的儀表打扮。



    



    張老不由歎了口氣,有些疑惑地望著這個奇怪的客人。經營這個小店這麽多年,什麽人差不多也都見了,但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奇怪的客人。自從四天前傍晚突然出現在他的店外,進來後找準一張桌子坐定就開始喝酒。不和任何人發生交談,也不要任何菜品。喝完酒後就這樣趴在桌子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休息,一動不動直到深夜。開始張老還以為他是在等人,但夜裏直到子時,也沒有任何人來找他。而子時剛過一刻,他又立刻站起,動身離開,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第二天也是如此,然後第三天、第四天每一天他都是傍晚過來、子時離開,比鍾表還要準時。看他年紀輕輕,不過二十餘歲,但張老活了這麽久,還從沒見過如此古怪的年輕人。今天估摸了下時間,快到子時了,想來他也差不多該醒了。這是,床邊縫隙中一陣夜風傳來,吹得油燈燈火明暗不定,室內也多了那麽一分冷意。疾風太大,將一扇窗子直接吹開,擊打著牆壁“嘎吱”作響。張老匆忙上前,將窗子關上,靜聽屋外細風夜雨,空蕩蕩的室內,也顯得蕭瑟孤寂。張老有轉眼看了看依舊趴在桌麵上的年輕人,他的身材雖然強壯,但這樣睡覺,也是害怕著涼吧。這般想著,張老又從一邊找出來件粗布衣服,慢慢踱步過來,想把它給年輕人披上,至少能禦些寒冷。



    



    “砰!”店門在這時被粗暴地推開,劇烈的氣流擾動,櫃台的油燈被直接撲滅。昏黑的光線下,幾個魁梧的身影緩步走進。為了防雨他們特意穿了蓑衣,寬大的鬥笠遮住了他們的容貌,隻能看到所有人冷峻的下巴嘴角。一路濕漉漉地走進,帶著濃重的寒氣和濕氣,以及,那無可言語的肅殺氣息。說道肅殺,也許是因為所有人都配著長刀,雖存於刀鞘內,但仍難掩銳氣。當先一人身後更是背了一個碩大的匣子,由上等鬆香密封,不知其中到底藏著何物。



    



    張老看著他們如此闖進,一時難免有些吃驚。也因此,他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年輕人,輕輕動了一下。



    



    金色的豎瞳,在臂彎內突然睜開。



    



    但沒人注意到氣息的微妙變化。



    



    幾個人找了張最近的桌子,圍坐而定。當先的一人解下鬥笠,又把佩刀放在旁邊,身後的匣子卻沒有放下,依舊背負在身後。粗獷的聲音,這時響起:“老人家,請給我們來些酒水,不用飯菜,我們歇一歇就走。”頭也不回,並不和聲細語,但聽口氣也還算禮數周到。



    



    “好,就來。”張老連忙答應著,看了看身邊年輕人一眼,還是把衣服搭在了他的身上。匆忙回到櫃台前,拿了幾個碗放在那些rén miàn前,又從牆邊拿了一大壇子酒給他們斟滿,見他們再沒什麽吩咐,也就回到櫃前坐定。望著大門敞開,屋外風雨交加,重新把油燈點亮,心中也不知是何感受。



    



    領頭的漢子拿起酒碗來正欲喝,這是注意到了一邊桌子上的年輕人,眉頭皺了皺,看到同伴都已經把酒喝了下去,也隻好先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放下碗又凝視著年輕人的背影,雖感覺不到任何特殊的氣息,但多年來養成的謹慎,還是讓他多看了那麽幾眼。



    



    若有若無的威壓,又是怎麽回事?



    



    “各位趕路為何這等焦急,是著急著去送死嗎?”一個桀驁的聲音,此時忽然傳來。



    



    眾人心中一驚,望向了聲源處。大門口不知何時又站了一個青年人,身材高瘦,麵色陰曆,懷抱一暗色長劍,身上濕漉漉的水跡不斷往地上滴淌,氣息也起伏不穩,似乎是長途跋涉後匆匆趕到此地。



    



    原本聽聞話語他們極其憤怒,有幾人刀都出鞘了,但一看到來人,不由得紛紛色變。領頭人雙目凝重,一手死死握住了桌上的刀柄,另一隻手護住了背後的匣子,凝重的聲音向著來人說道:“周夜。”



    



    周夜,星原大陸上有名的俠盜,行為亦正亦邪難以揣測,而且在“星原通緝令”上排名第五,算是一方赫赫有名之人。



    



    “薑雪林,你這一路上蹤跡隱秘,倒是讓我一通好找。”周夜冷笑一下,走進廳內隨手從櫃台張老麵前拿走一小壇酒,順手放下一串珍珠後仰天痛飲。喉結滾動,“咕咚”飲酒聲響徹室內,周夜此時仰麵飲酒破綻大露,但偏偏為其氣機所攝,在場眾人無人敢動上一動。



    



    “塵星珠?”薑雪林盯住了櫃台上的珍珠,點點微光自其中閃爍不定,好像天上繁星,就立刻認出了它的來曆,不由得對著周夜冷聲道:“看來你在路上順手還把東域祁家也盜了。”



    



    “哦,這個啊。”周夜把酒壇放下,滿不在乎說:“追你到半路上發現盤纏不夠了,沒奈何隻好去祁家借錢。不想他祁家雖家大業大,卻是個十足的小氣鬼,見到周某話都不說一個直接閉門謝客。我隻好順手拿了些自己需要的,反正這種東西他們祁家也多得是,寶庫裏金子珠寶小山似地擺著,還差這一點。”



    



    “那可不一樣!”薑雪林一拍桌子大聲道:“你周夜隨心所欲也就罷了,為什麽非要把它留給這個老人家?你難道不知道這會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嗎!祁家現任家主是星耀族得意弟子,那塵星珠就是星耀族所賜,被祁家上上下下供奉,視為珍寶。今天你把它盜了出來,不僅祁家絕不會善罷甘休,就連星耀族也不會坐視不理。現在你還敢把它給這個老漢,是嫌事情不夠大嗎?”



    



    “沒關係,沒關係。”周夜看了眼不知所措地張老,說:“等他們真來的時候,你就說:這是我周夜給的,他們不敢難為你。”言畢,注意到薑雪林依舊欲言又止,周夜拿起了自己的長劍嗤笑道:“話說回來,薑雪林,我這次來可不是和你說這些廢話的。你也是個聰明人,就都別彎彎繞了,直說吧,聽說你得到了一樣不錯的寶貝,還要自己私藏不成?就不應該拿出來讓大家都開開眼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