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本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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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哥,你的手很涼。”感覺到觸碰自己臉頰的那隻手,雪兒忍不住把頭向後縮了一縮。並不是反感,隻是覺得對方的手就像初春的河水一樣,十分冰涼,令她有些不適。



    



    丁靖析收回了自己的手。



    



    “對了,大哥哥,那你會不會更厲害的?”雪兒繼續興致勃勃地問,問題似乎永遠不完。“我聽大伯他們說,他們把武術練得再厲害也就隻能到那個程度了,但是在外麵還有更厲害的‘武士’,可以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甚至能劈開一整座大山。可惜我隻生活在村子中,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大哥哥,你是從外麵來的,你有沒有見過啊?還是說,你也會我說的那些呢?要是你會,你能教教我嗎?大伯他們都不肯教我的。”女孩的眼中,閃爍著光芒。



    



    “你是仙人嗎”



    



    “你能教我劍術嗎”



    



    又是她的話,被丁靖析所想起。



    



    丁靖析退後半步,長衣的下擺從女孩手中滑落。



    



    半步隻差,隔著的,也許是一道永恒的天壑。



    



    也許一開始,自己就不應讓她靠近。



    



    這隻會,讓自己想起現在無論如何也不希望想起的事情。



    



    “我不能教你。”這是丁靖析的回答。



    



    曾經發生過的事,就不要讓它再次出現。



    



    雪兒不解地望著他,不明白他這個舉動和所說的話語。黑亮的眼中,透露出茫然的神色。



    



    “大哥哥”她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能教你。”像是要確定一般,丁靖析又重複了一遍。深邃的瞳孔中,恢複了平常的冷淡。看著女孩似乎想再踏前一步靠近自己,他的右手伸出,製止了女孩的動作。



    



    “你相信我所教你的嗎?”丁靖析接著去說:“世間有很多強者,相對應自然有更多的弱者。弱者不甘於隻做弱者,他們也想變強,變強的最簡單手段,就是像這樣去找強者討教。因為他們是強者,所以自然清楚該如何變強。可是你相信他們的話嗎?”



    



    “我曾親眼見到過,雄獅故意教小獅子錯誤的捕食技巧,讓它們存活艱難。因為這樣雄獅日後就少了很多爭奪的對手。它們不會關心族群的未來、下一代的成長,隻是希望自己的優勢可以永遠確立,哪怕早已年老體衰。”



    



    “所以,你還相信強者所教導弱者的,那些‘法門’嗎?”



    



    說完,丁靖析即刻怔住。



    



    因為在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為什麽要對一個小女孩說這麽多?



    



    自己是想要向她辯解什麽嗎?



    



    可是為什麽會想要去辯解?



    



    哪怕真的不適應她所說的話,為什麽又偏偏非要去回應?



    



    “你有些不一樣了。”丁靖析想到了這次見到敖興初時,他所說的話語。



    



    自己



    



    “雪兒!”不遠處,忽然有人大聲招呼著小女孩。雪兒轉頭看去,司淩焯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的身後,笑著向著他們擺手。“大伯!”女孩立刻興奮地喊了出來,朝著司淩焯一路小跑了過去,撲在了中年人的懷裏。丁靖析看向了不遠處的篝火,人群依舊圍坐在一圈,敖興初在其中和多人開懷痛飲,渾似不知時間的流逝。



    



    “小丫頭,你差不多該睡了,不睡覺的話可是長不大的哦。”司淩焯一臉慈祥地笑著對雪兒說,寬大的手掌覆在她的頭上,撫摸著女孩柔順的烏發。



    



    “嗯!”雪兒歡快地答應著,向前跑出兩步,不忘回頭,朝著丁靖析喊:“大哥哥!我明天再來找你!你也早點睡哦!”喊完後又繼續跑向了營地之內,嬌小的身體很快不見,仿佛暗夜的精靈,靈巧地隱沒在安詳的夜中。



    



    “精靈”消失了,活潑的氛圍跟著一起不見。



    



    夜風吹過,大地林間,恢複了往常的平靜。但此時,丁靖析感覺周邊,太過單調、孤單了些。



    



    令人不安。



    



    “雪兒很喜歡你。”司淩焯的聲音,在這種氛圍之下徐徐傳來。渾厚清晰,帶著一種中年人曆經滄桑獨有的威嚴,一字一句皆扣動著人的心,令人無法忽視。



    



    這一刻,司淩焯和方才截然不同。之前麵對著女孩,他的身份是“大伯”。但此刻和丁靖析說話時,他的身份毫無疑問已經變成了一村之主,他是代表著一個村落、一整個集體所有人共同的話語。



    



    丁靖析看了他一眼,猜到他接下來會說什麽。



    



    “我那個弟弟,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司淩焯繼續道:“我這一輩子隻有兒子,雖然一直想要個女兒,但老天就是不順我心。有了這麽一個侄女後,我著實高興了好一陣。在我那個弟弟不幸去世後,更是對她視如己出。雪兒活潑、聰明、善良,全村人也都很喜歡她。這一次出門,我本不想帶她的,但挨不過她一再的請求,又想著這麽多小夥子一起出來,也能幫我照看好她,所以最後還是忍不住答應了下來——我不希望我會後悔當時做的決定。”



    



    說到這裏,司淩焯停了下來,看向了丁靖析。丁靖析也回望著他,黑暗的眸子中如一口寒潭,映出了對方的影子,什麽也沒有說。



    



    他在等對方接下來的話。



    



    片刻後,司淩焯收回了視線,他試圖從這個年輕人這裏看出些什麽,但真正接觸之後,卻發現自己幾乎無法承受對方的目光。



    



    場間,陷入了一時的沉寂之中。



    



    “你的那個同伴,很會說謊。”司淩焯再次開口,幾乎語驚四座。



    



    丁靖析既不驚訝,也不意外,因為他覺得這是事實。



    



    “他真的是個很有故事的人,因為他能一眼看出我們所有人心中的故事,然後演出我們希望看到的樣子。不過那些年輕人們都看不懂這一點,他們隻看到你的同伴很活潑、很直率,而你則一直沉默,所以幾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你。可是他們恰恰不知道,沉默的人雖令人感到不悅,但不會說謊。”



    



    “你不會說謊,所以我來找你問問題,而不是你的同伴。”



    



    丁靖析確實很不會說謊。



    



    而且他也不喜歡與人交談。



    



    司淩焯,真的能問出他想要的dá àn嗎?



    



    “你們其實,並不是迷路了,是故意接近我們的,對嗎?”司淩焯重新和這個單薄的年輕人對視,語氣緩慢而清楚地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沒有回答。



    



    “你們的確不屬於這裏,但你們也不是普通人,是有自己的目的,對嗎?”第二個問題,也被問出。



    



    依舊沒有回答。



    



    看著丁靖析平靜而冷然的臉龐,司淩焯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dá àn,歎了口氣說道:“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也不知道你們想幹什麽。也許你們對我們其實是不懷好意的,但我可以不在乎。我還是按照原本的約定,帶你們離開這座山。但一旦到達中域,我們和彼此就毫無關係,就此各奔東西。我隻是希望,在這其中,你們不要做出傷害雪兒的事情。她還小,隻是個孩子,我們都不希望她接觸太多,希望她可以快快樂樂地成長。這也不能算作要求,隻能是我個人的一點,小小願望就是了。”



    



    司淩焯說完這些,轉過身正要離開。



    



    “你愛她嗎?”丁靖析突然開口。



    



    司淩焯微微一愣,轉身看向了他。



    



    “你愛她嗎?”丁靖析又問了一遍,同時踏前一步。



    



    未等司淩焯有所回答,丁靖析已經給出了下一句話:“你強,就弱化她;你弱;就讓她強。”



    



    簡潔的兩句話,不過十二字。



    



    司淩焯沉思片刻,才明白這個年輕人話語中所隱含的意思:如果你能強大得可以一直庇護她,就不要讓她接觸過多的事情;如果你無法庇護她,就讓她學會變得強大。



    



    毫無疑問,如果司淩焯真的愛他這個侄女,並希望她有一個更好的未來,這就是最好的方法。



    



    司淩焯正要再問,隻看到對方一言不發,快步經過自己身邊。腳步輕巧,落地無聲,一路直接走到了之前西峰所指的露營處。丁靖析在空地處徑直坐下,一道道無形“細線”自其雙手十指無聲射出,蔓延至各處全部角落,將一切納入到了自己的感知之中,直接睡去。



    



    他還是無法相信別人,哪怕是對他根本造不成威脅之人。



    



    當然,之後的一切,是司淩焯無法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