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十:點蒼之鷹(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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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灌涼都,吹起悅來客棧前的一杆風旆。
又吹起黑衣青年的發梢衣袂。
他看上去不及三十歲,麵相溫和,眉宇間瞧不出什麽銳氣,若非腰間束劍,從外表似乎很難看出他是一個江湖客。
細細看他手中的木雕
不難發現,這木雕所成乃是人形,拿著一柄劍。
他將那柄劍雕得栩栩如生,劍柄劍格紋路清晰,劍身劍尖平滑絲順,似能從木雕中瞧出金鐵銳利。
可奇怪的是
這人形木雕,麵孔是模糊的。
有這樣的雕功,別說賦予木雕一張麵孔,哪怕讓這麵孔驚世駭俗想必也是信手拈來之事。
可偏偏木雕無相,也就讓他手中所雕的劍客顯得朦朦朧朧,看不出究竟是什麽意境。
就好像瞧他本人,你也看不出他有什麽特殊之處,可偏偏有股奇怪的意境,叫你沒法去忽視他。
若是普通人,也許會將他當作普通人來看待。
但若是高手,便深知這樣帶著淳樸之氣的劍客絕非庸手。
所以
當黑衣青年從馬車下到客棧門口時,盡管一些西域高手沒認出他的身份,卻也不得不扭過頭來作出防範之態。
將後背暴露給一位不知來路的高強劍客,屬實是托大之事。
不過,與摩月教同行的高手中也有眼力過人的。
尤其是領頭的幾位,在黑衣青年露麵時,便已猜到他是誰了。
悅來客棧中,眾多江湖人緊隨高手們的視線之後,也紛紛矚目在客棧門口。
尚有糊裏糊塗的武林人東張西望,瞧著四下看客多露異色,一時間更為糊塗。
於是仔細打量來人,猜想他的身份。
須臾間
悅來客棧議論聲大作,甚至有一些人主動迎了上去,聽到耳畔的交談聲,那些摸不著頭腦的江湖人如夢初醒,帶著驚異之色看向客棧門口!
“我是否看錯?這這可是衡山四大真傳之一?!”
有人激動發問,立馬就有人回應。
一名胸口長滿黑毛的粗獷漢子莽聲道“錯不了,我去年在雁蕩山附近見過這位,當年的雁蕩山高手何三七有個傳人,在浙東大大有名,可是慘敗在了他的劍下。”
“這位走到哪裏,隨時隨地都帶著一把雕刀,一直在雕刻。”
“啊?”
有人好奇心大漲“怎會有這樣的習慣?他雕刻的又是什麽?”
那粗獷漢子搖頭“我哪能知道得那般清楚,隻聽說與兩樣東西有關,其一便是劍神傳下的劍典,其二便是當年的江湖五大妙諦之一的顧老先生。”
“這位衡山十五代弟子中的三師兄,正是姓顧,與那位前輩頗有淵源。”
有人唏噓道“劍神他老人家功參造化,調教徒弟的本事也叫人驚歎,他座下隻有四名真傳弟子,可這四人年紀輕輕”
“竟然各都練成了一身驚人劍術。”
這些年來劍神難得一見,但座下弟子多在江湖上行走。
江湖人不知如今的劍神是什麽模樣,又有什麽功力。
但是
他們對衡山四大真傳,倒是印象深刻。
一名江湖人道“同修一部劍典,可四大真傳的劍術據說各不相同。”
來自寶慶府的江湖人懂一些實情,他深吸一口氣道“劍神當年衍變萬法,萬劍歸宗,這劍典號稱萬法劍典,就算各有體會,那又有什麽奇怪?”
隨著黑衣青年朝客棧中走,議論聲越來越大。
不少人一臉興奮。
衡山四大真傳之一出現在了涼都,著實叫人沒想到。
這下可有熱鬧看了!
摩月教號稱西域第一魔門,勢力極大。
旁人有所忌憚,可此時衡山四大真傳當麵,就算是天下第一魔門,他們也不可能有半分顧忌。
幾名曾與劍神三徒弟有過照麵的江湖人上前打招呼,之後立刻退到一旁。
盤州、羅定州、普安州的一些本土勢力其實也想上前混個麵熟,但此時不合時宜,隻能作罷。
趙姝朝那進來的黑衣青年一瞧,便不著痕跡地將目光移開。
摩月教的人暫時沒去管那少女。
齊齊看向顧吉。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且無法忽視的人。
那身著大氅的霸道漢子手一揮,立馬有兩位手下將之前中毒倒地的鼠須大漢抬上被他撞塌的門板上,移到一旁。
這一次從西域入南北武林。
不僅是為了遺刻妙法,還要揚名立萬,以此吸引更多人進入魔門,擴充實力。
比如他身後的兩人,其一便是紅砂教教主佘休彥,另一人則是腐骨門門主龍非夜。
這兩人都是他們在南部武林吸引來的勢力。
不過
在大氅漢子直麵顧吉時,紅砂教主與腐骨門主都駐步不前。
他們雖然貪圖絕技秘法,與摩月教有些勾連。
但審時度勢的道理他們還是很懂的。
你西域教宗惹了事可以遠遁,他們的宗門就在此地,自然不願得罪天下第一大派。
“若蕭某沒有認錯,閣下想必就是劍神的三弟子。”
大氅漢子朗聲說道。
他身旁另有一名身著勁裝披散頭發的抱劍人,正目光灼灼地看向顧吉。
顧吉卻沒理會他的目光,隻朝著大氅漢子回應。
“正是。”
那漢子笑了笑,試探著問道“敢問劍神可在雲貴之地?”
顧吉淡定搖頭
“在,抑或不在。師父行蹤飄忽,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也許師父就在這悅來客棧中,但他若不想叫你知道,你也不可能察覺。”
西域眾高手聞聽這話,一瞬間有種過電般的不適之感。
就連那霸道漢子,也感到不適。
他們並不認為顧吉誇大其辭。
畢竟,如今的劍神是什麽樣的功力,旁人很難知曉。
但是,那霸道漢子也不是善茬。
知曉顧吉這話嚇唬人居多,那位不太可能在此地。
他嗬嗬一笑
“涼都瑣事能驚動閣下前來已是不易,盤州遺刻再妙,也不可能讓劍神動心。”
“那也說不準”
顧吉自然比他更懂“師父做事更憑喜好,他對遺刻內容不一定會上心,但對是誰所刻,恐怕會生出好奇來。”
“興許會去盤州瞧瞧,尋一尋這留下刻文的高手。”
在二樓觀望的東方小仙與楊君采聽了,不由神色微變。
“就比如”
顧吉雙目凝在蕭姓漢子身上“摩月教教主神神秘秘,若是師父哪天來了興致,也許就會入西域,上摩月教看一看。”
大氅漢子聞言嘴角抽搐,不願再討論這個話題了。
這時
他身旁披散頭發的抱劍人忽然往前半步“據說衡山四大真傳劍法神妙,連西域一些劍中豪客都在盛傳,我也早有耳聞。”
“千山萬水難得一見,早想一試閣下高招。”
他聲音低沉,卻傳遍客棧內外。
霎時間,哄鬧聲大響。
這西域人好大的膽魄,竟然朝四大真傳問劍。
大家都有些好奇他的來曆與手段了。
顧吉的目光從蕭姓大漢身上轉移到抱劍人身上,二人第一次正麵目光對視。
“你是摩月教中的哪一位?”
抱劍人道
“摩月教主之下有八大經師,又稱寶樹,在下是外作鎮惡寶樹,本名魏自在。”
三大教王,八大經師。
這都是摩月教核心高手。
不少有見識的江湖人露出鄭重之色,看向抱劍人的目光謹慎許多。
雖說八大經師的名氣遠遠比不上衡山四大真傳。
但此人敢當麵挑戰,資格一定是不缺的。
縱有揚名之心,也定有藝業。
眾人不由期待起來。
想見識一下西域劍客的詭異招法,更想親眼目睹四大真傳的劍術。
顧吉一聽,不由點頭。
但他又微微皺眉。
倒不是什麽怯戰,隻是好心提醒一句
“近來我深研劍術,劍意多有波動,有時出劍難收”
他話到此處,本身是一片好心,提醒對方留心留神。
可那抱劍人感覺自己被小看,登時一怒。
隨即用震動整個客棧的哈哈大笑聲打斷了顧吉的話
“哈哈哈哈!”
“閣下縱然有一身劍術,但也未免太不將我放在眼中了。”
“縱觀西域各大劍中豪客,魏某人的喪魄劍也能排在前五之列,我如何不懂劍下無情的道理?”
“劍客論劍,生死有命,閣下隻管出招。”
寶劍人低沉的聲音透著冷厲,又用森然目光瞧著顧吉
“我要瞧瞧,這所謂的四大真傳,是否真有傳聞中的那般神奇。”
那大氅漢子瞧了抱劍人一眼,欲言又止。
今日,這已是變數。
可覆水難收。
此時若是打斷,豈不喪盡摩月教的威勢?
那還怎麽吸引能人,叫西域教宗大興?
他當機立斷,打出一個手勢。
一旁教眾抬起門板上中毒的鼠須漢子,一道朝四周撤去。
哐哐哐移動桌椅的聲音與雜亂的腳步聲一齊響起。
這悅來客棧的一樓足夠寬大,說書人的台麵都被撤了去。
周圍的江湖人心知這兩人一個比一個難惹,全遠離一樓中央,免得受劍光波及。
有的人甚至已經撤到了客棧之外。
悅來客棧的老掌櫃正在叮囑幾名賬房先生,讓他們打起精神,一起計算。
“師父,喪魄劍是什麽來路?”
二樓一處角落,鄒鬆清盯著西域劍客,不由有些好奇。
商素風的目光則是落在顧吉身上。
心中多有感歎。
這劍神當真了不起,門下弟子竟也有這等風采。
過了半晌,他才回應徒弟的話。
“喪魄劍是西域劍路,我曾經耳聞過,似也是重視劍意的路數。但這劍路頗為少見,真說要親眼目睹,還得等這人出招。”
提到劍意二字,鄒鬆清立馬肅穆。
當年聞名武林的華山風老先生,他的獨孤九劍便是重劍意之路。
這也是一條妙諦之道。
摩月教八大經師中,竟也有這樣的路數。
“師父認為這西域劍客有幾分勝算?”
商素風直言道“他的勝算很低,而且處境極為危險。”
“就像方才這位劍神徒弟自己所說,他練的也是劍意,恐怕進入了某種瓶頸,因而一直木雕問心。”
“一旦他放下木雕拿起劍,你便能瞧出端倪。”
鄒鬆清點頭,又請教道
“那處境極為危險,又是怎麽看出來的?”
商素風對大徒弟頗有耐心,指點道
“劍意與劍勢不同,劍勢捕捉有形之物,劍意往往是無形之物。”
“你不是也聽聞過,華山的風老先生獨孤九劍無招勝有招,他便是劍意。”
“未大成的劍意不夠圓潤,一旦碰撞,無形之傷將難以估測。”
“這劍神的三徒弟見識不凡,顯然對這名西域劍客有些了解,故而好心提醒,沒想到對方的理解差他一線,所以將好意誤會成了輕視。”
“雖然沒出劍,他卻已經在最關鍵的意字上敗了一招。”
“這難道還不危險嗎?”
鄒鬆清原本對這二人的對決完全看不透,但經過師父一說,瞬間一片清朗。
他不由看向師父。
對他這一雙參透妙諦的鷹目佩服至極。
原來鄒鬆清與商素風所在的角落沒什麽人,他們又很低調,因此沒人注意到他們。
現在客棧中的人擠在一起,頓時有不少人聽到他們說話。
這下子,許多道驚訝目光都飛到了點蒼老人身上。
他們起初也暈乎乎的,沒想到聽了老人的話,各都清醒。
一時間懷疑起老人的來曆。
就在此時,下方的魏自在已經豎劍在麵前。
他拔劍三寸,隻見劍身鋒芒閃爍。
他的目光直直向前,一隻眼睛盯著劍麵,倒映劍上鋒芒。
另外一隻眼睛,沒有長劍阻擋,則是將顧吉收入眼底。
“此劍名曰雪練,乃是寒鐵所鑄,千錘百煉而成,劍長三尺七寸,吹毛斷發。”
“我出劍,往往一劍殺敵。”
魏自在像是說給顧吉聽,像是說給旁觀者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拔劍的那一刻,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竟透著一股子森然殺氣,叫人膽寒。
這下子,眾人才明白,他的劍法為何叫做喪魄劍。
這等危險至極的陰森劍意一旦被他凝聚在某一個的身上,這人隻要心誌不堅,有一絲一毫的心驚膽怯,立時要失神。
而失神瞬間,就是被一劍穿心的時刻!
“出劍吧。”
顧吉的聲音平靜地回蕩在客棧中。
他話音才落,兩道劍鳴之聲錚然而響!
魏自在劍中叫人喪魄的殺意鎖定顧吉,隨即他身形飛掠,迅捷無倫的一劍匯聚森森劍意刺向顧吉心脈!
然而!
那一刻顧吉也長劍出鞘,一黑一灰兩道身影浮光掠影在空中縱閃交錯而過!
二人劍意相交,竟沒有多餘雜招。
可在場除了那些高手,其餘人根本沒看清這交錯的一瞬間發生了什麽。
詭異的是
連長劍碰撞的聲響都沒有聽到。
但是,
在兩人換位站定,後背相對時
魏自在的劍光亮如初,雪練鋒芒依舊。
而三師兄的劍,則是在滴血。
嘀嗒嘀嗒
客棧一片死寂,這滴血的聲音竟那樣清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