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自然應聲停下。
    王修跳下馬車，便見前方官道上，正迎麵駛來一輛馬車。
    算不得豪華氣派，卻貴在精致。沒有帶隨從，僅有一削瘦的馬夫坐在車轅後，牽著韁繩趕著馬匹，在這冰天雪地連鳥影子都見不到的地方，終究顯得有些孤獨蒼涼。
    一直行駛到近前，隨著“籲”的一聲，才終於停下，隨即便見一妙齡女子掀開轎簾走了下來。
    這位出身權貴名門曹家，上任右丞相曹牧最寵愛的小女兒，倒是顯得很低調。
    沒有隨從仆役前呼後擁，沒有綾羅綢緞珠光寶氣，不過一套淺藍色羅裙，外加一件用以禦寒的素色披風，烏黑雲髻配一根白玉珠釵。
    裝扮得體，落落大方。
    膚若凝脂，臉蛋算不得那種傾國傾城的驚豔，卻十分耐看，屬於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種。
    其實這幾年來，遇上醫學院寒暑休沐假期，他王老爺也曾與這妹子，在京城大街上偶遇過兩次。
    雖算不得針尖對麥芒苦大仇深，可或許因為當年跟她爹在朝堂上鬥得死去活來，外加她那不爭氣的三哥、前任澄州太守曹參，終究是因他王老爺的一番騷操作，才丟了官職鋃鐺入獄被治了罪……因此大街上遇見，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
    無非是客套招呼兩句，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老曹同誌權傾朝野英明一世，生三個兒子，一個爭氣的都沒有。唯獨老二，聽聞頗有才能，人又長得帥，詩又寫得快，偏偏又被趙瀾那腹黑婆娘，三兩下就給沉了淮如河。
    唯獨這小女兒，倒還真是個不容小覷的厲害角色。
    博學、嫻靜、睿智、沉穩，是他王老爺對這妹子，最深刻的印象。
    醫學院創辦之初，景隆皇帝一紙詔令，將強行抽調兩百多名尚未出閣的官家女子，前往臨州學醫，一時惹得滿朝文武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卻唯獨她，不但主動請纓前往，且次次考試皆奪魁首，隨後更成為了大康第一個醫學女研究生……
    這樣的妹子，豈會是簡單人物？
    包括這次，他王老爺擅自離境北上，並迎娶慶國女皇帝李輕眉，滿朝文武、皇室宗親與天下儒生，群起而攻大肆聲討，皆欲一舉置他於死地，卻唯獨這妹兒，那般匪夷所思，遠在臨州，偏偏給皇帝上了折子，慷慨激昂陳述他王老爺這些年，所立下的樁樁千秋功績。
    一直到現在，讓他都有些猜不透，這妹子到底是出於一種怎樣的考量。
    是捧殺的手段？還是另有權衡？
    畢竟他王家與曹家，朝堂上終究相處得不那麽和諧，說是你死我活也不為過。
    至少當初，老曹同誌還身在相位的時候，是如此。
    隻是此時，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再次遇上。
    不過隨即，才恍然想起，算算日子，為該到了醫學院年關休沐放假的時候了。
    況且這妹子，在臨州就讀研究生這三年，因為協助院長孫無道在醫學研究領域取得的各項成果，以及帶領醫學院的同學救治定州府爆發之瘟疫時，所立下的巨大功勞，也早已被朝廷錄用為仕。
    今年研究生結業，便等著明年正月十五開朝之後，正式走馬上任吏部員外郎一職了。
    雖是個成天與卷宗文櫝打交道的閑雜官職，可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正六品了。
    除此之外，這小曹妹妹的身後，竟還跟著一女子。
    嬌小玲瓏的身段，圓嘟嘟的臉蛋，綴著兩個淺淺的小酒窩，一件火紅色長裙，將那水蛇小蠻腰勾勒得極為誘人，再搭一件毛茸茸的雪白披肩。
    身段雖嬌小，可胸脯卻挺得很，一看就是好生養的料。
    正是昔日老部下，莊重同誌那寶貝閨女，莊月。
    倒也一點不驚訝，想必是醫學院放假了，兩人結伴回京休沐而已。
    其實這幾年，跟這位小莊妹妹，打交道的次數還真不少。
    不就是當初，為了給她爹治療那一與人打交道便緊張不敢說話的頑疾，重病還需猛藥治，一頓操作猛如虎，把老莊同誌忽悠那清月樓浪漫溫馨之地去瘋狂輸出了一番，結果被她逮了個正著嗎？
    結果這妹子，心態直接便炸了。
    從那以後，那叫一個苦大仇深，幾年來，每次或休沐或請假回了京城，必不可少的項目，那便是找上門來，指著他王老爺的鼻子一通罵呀。
    從頭罵到腳，都不帶重樣的，要是抄錄整理成冊，都能裝好幾籮筐了。
    真搞不明白，看著這麽個又嬌又嫩的小丫頭，怎就這麽記仇。
    雖然，把她爹忽悠去清月樓，摟著裏麵的姑娘風流快活一番，的確有點不厚道……
    可就問你，這種治病手段有沒有效果？
    若不是本老爺，老莊同誌現在能坐上吏部右侍郎的位置？
    衙門裏跟人吵起架來，那是引經據典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言辭如刀，能把人罵得懷疑人生。
    不過話說回來……被一個小丫頭片子隔三差五找上門來指著鼻子罵，雖屬實有些沒麵子了些，可身上也少不了二兩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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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況，每次挨罵時，隻要把氣場和局勢把握住，再反過來欺負欺負她，也諸多樂趣啊。
    能陶冶情操緩解壓力，令人神清氣爽！
    再苦大仇深又如何，做夢都恨不得把老子碎屍萬段又如何，反正她拿老子又沒辦法。
    打又打不過，她爹官還沒老子大。
    至於她快不快樂不知道，反正老子是快樂了！
    隻是此時，真正讓他匪夷所思的，卻見這小曹妹妹，竟如突然神誌錯亂了一般……
    破天荒的，竟然跟以往完全截然不同。
    一見到他，竟再沒有如以往那般，立馬怒氣直衝雲霄，或氣得嬌軀直發抖，咬牙切齒便衝上來，雙目噴火立馬對他進行精神攻擊。
    雖依然幾分仇人相見的惱羞模樣，可不知為何，一動不動站在曹璟身後，幽幽望著他，沒有絲毫動作。
    一雙小手死死掐著裙擺，目光說不出的幽怨複雜，眼眶中竟有淚光在不停打轉。
    似乎想要說點什麽，偏偏又不知如何開口。
    這讓王老爺頓時完全一頭霧水。
    這妹兒，神經突然搭錯線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子對她做了啥提上褲子便不認賬的事呢！
    可盡管如此，卻是一下子歡樂了起來。
    臉上迅速堆起一片熱情笑容，咧開嘴，熱情得很。
    “喲，原來是曹家與莊家兩位大侄女，這麽巧？”
    無官一身輕，眼瞅著就要回到臨州了，夢想中醬肘子啃著小酒喝著，逍遙富家翁的生活已經在向自己招手了，自然是心情一片大好！
    特別是這小莊妹妹，過了今天，還不知啥時候才能再欺負一下了。
    豈能放過這大好機會？
    嘴一咧，笑得賊賤，“喲，莊家大侄女，你這是怎麽了？有人欺負你了？”
    “念在你父親與我，好歹曾是同僚，且兄弟情義比金堅的份上，過來，給叔父講一講，叔父定為你討個公道！”
    “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竟連我這大侄女都敢欺負？”
    “活膩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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