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心身上的佛光太過灼眼，那些梵文帶著無形的威壓，南國法度森嚴，佛法教義在此傳承了上千年，早已經根深蒂固，就算明心得了民心，這一刻百姓也是懼怕的，這是刻在骨子裏的。
    明心向前一步，毫無半點怯態：“大師可知，多少百姓受到修仙者壓迫，被強征勞役，鎮東的陳阿婆昨日餓暈在灶台邊？她臨終前抓著一把枯草，隻想要一口熱粥喝。您說的‘空’，能讓她睜開眼看看今早的太陽嗎？”
    戒心臉色微沉，隨後又和顏悅色：“生老病死，皆是輪回。她若早悟佛法，痛苦盡消，何至於此？”
    “悟佛法？” 明心突然提高聲音，目光掃過人群中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曾經的我，也是這般認為的。”
    “但是我親眼看著為了建造佛像，強征力工，致使百姓勞累而死，甚至建造佛像的黃金都是用他們血肉換來的！”
    “一派胡言！” 戒心怒喝，周身佛光暴漲，袈裟上的金線幾乎要燃燒起來，“個別敗類豈能代表佛門？我佛大乘教義，講究‘眾生平等’，終能渡化一切苦難！”
    “平等？” 明心彎腰撿起一塊土坷垃，在掌心碾成碎末，“您看這泥土，能種出穀子，能壘起茅屋，這才是百姓要的‘平等’—— 不是佛經裏的空話！”
    “白蓮教說‘眾生皆可成己’，不需盤腿成佛，隻需要靠自己的雙手就能擁抱未來！”
    戒心身後的武僧齊齊踏前一步，氣勢咄咄逼人：“妖僧竟敢汙蔑佛法，你已背離正道！”
    “小僧從未放棄正道，隻是曾經誤入歧途，如今方找尋到真正的正道！” 明心毫不退讓，“‘放下執念’這四個字脫口而出多麽簡單，但百姓執著於活下去，有錯嗎？在這修仙者橫行的時代，弱者難道連掌控自己生死的權利都不能擁有嗎？”
    人群中響起低低的議論。
    賣豆腐的老李頭顫巍巍地說：“明心師傅幫俺修了磨盤，現在每天能多賣兩板豆腐…… 俺家孫女終於能喝上帶豆香的糊糊了，這可不是‘空’啊。”
    “俺家娃能認字，也是明心師傅找的落魄秀才！” 一個漢子悄聲道，他腳邊的孩童正用樹枝在地上畫著 “善” 字。
    戒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沒想到這些鄉野村民竟會為一個 “異端” 說話。
    他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法華經》有雲：‘若人散亂心，入於塔廟中，一稱南無佛，皆共成佛道。’爾等隻需虔誠禮佛，自有福報降臨。”
    “福報？” 明心笑了，眼角裏盛著淚光，“福報什麽時候才報，等到都做了黃土一抔，那時候再報，還有什麽意義？”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麻紙，紙邊被無數手指摩挲得發毛，上麵是鎮民們共同簽下的 “互助契”，墨跡洇著水漬，卻個個力透紙背：“這是我們約定的‘福報’”
    上麵密密麻麻記載著一些日常的小事，包括了房屋的修葺，孩童的讀書識字，將所有人串聯到了一起，那一條條線條就如因果線一般。
    戒心看著那張被無數手掌焐熱的紙，喉嚨裏的話全被堵住。
    他自幼在寺廟長大，讀的是 “萬物皆空”，抄的是 “四大皆空”，從未見過這樣滾燙的 “因果”。
    明心上前一步，聲音溫和卻帶著千鈞之力：“戒心，佛法若不能讓百姓活下去，再高深也是畫在雲上的佛。我傳播的教義不求你放下執念，隻需你抬起雙手。因為我們信的不是供在廟裏的泥像，是日出而作的自己，是互幫互助的鄰裏！”
    “說得好！” 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王大嬸將懷中的孩子舉起來，孩子手裏攥著一塊粗糙的白蓮木雕：“俺們信聖母，更信明心師傅！”
    戒心看著眼前群情激昂的百姓，看著明心灰布僧袍上那片洗不掉的泥漬，在這些渴望活下去的眼神麵前，那些經義太過蒼白，明心已經得到了民心。
    “你…… 你這是歪理！” 戒心色厲內荏地喊道，“小師弟，你可曾想過，你這番行徑，師父該有多傷心，你就是這麽來回報師父的？”
    明心彎腰扶起被擠倒的孩童，輕輕拍掉他褲腿上的泥：“是不是歪理，百姓心裏有一杆秤，至於師父......他老人家對我有傳道授業之恩，明心不敢忘。”
    長久的沉寂之後，是一聲長歎。
    “師命難違。” 戒心的聲音沉了下去，“你既入過佛門，該知‘還神’戒律。三十六棍，棍棍斷塵緣，受得住，再論勝負。”
    “取棍來。” 明心的聲音很輕，但所有人都能聽懂這裏麵的沉重。
    兩名武僧抬著根紫銅裹邊的檀木棍上前，棍身刻滿佛印，末端墜著青銅鈴。
    戒心接過棍子，雙目棱起，宛若羅漢金剛怒目而視。
    “第一棍，斷‘師徒情’。”
    銅鈴脆響刺破晨霧，棍子帶著破空之聲砸在明心背上。
    明心悶哼一聲，喉頭湧上腥甜，強行將這股腥甜咽了下去。
    “第二棍，斷‘同門義’。”
    棍風更烈，佛印在他背上烙出淡金色的印子，又迅速被滲出血跡覆蓋。
    恍惚間，明心想起十一歲那年，戒心偷偷塞給他半塊麥餅，他本就是被罰餓肚子，後被發現，戒心一同受罰。
    那時的他們都是那般純真。
    “第三棍……”
    戒心的聲音開始發顫。
    他看見明心的指節深深摳進泥土，滲出血絲，在濕潤的泥土裏暈開點點殷紅，卻始終沒哼第二聲。
    三十棍過後，明心的脊背已經腫得像塊發麵饅頭，每道傷口都在滲血。
    還神棍意為削去一身神通造化，雖然不至於完全削去，但是這三十六路棍法加身，一身修為至少要被削去五成。
    更別提之後的勝負之戰了。
    “最後六棍，斷‘佛緣’。” 戒心的棍尖在發抖，“你可知，受完這六棍，往後佛光不渡，業火焚身？”
    明心緩緩抬頭，嘴角牽起一抹帶血的笑：“求佛不如求己。”
    最後一棍落下時，明心終於栽倒在地。
    戒心扔掉棍子，銅鈴在地上滾出很遠，發出細碎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