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抵達比特洛山腳之時，已近天黑。暮色已將山體籠罩，替代普特波特裏的那片叢林，也呈現出慘淡的色澤。日光已不見蹤影，陰冷的北風順著山坳的方向飄蕩，還引來陣陣啼哭般的叫聲。狹窄的通路上布滿了或行走、或推著小車的拾荒者，代步車無法驅入，鬆野隻好將車停在路邊，下車前行。廢品回收站那頭已經燈火通明，它也成了這條路上唯一的光源。鬆野和傑瑞走在人群的最後。
    在靠近廢品回收站的時候，鬆野聽見一個女人扯著嗓子尖叫的動靜：“怎麽又便宜了？昨天還是四毫，今天怎麽就三毫四了？別動，別動了！他奶奶的，讓你兒子停手！理查德，你是聾了嗎？老娘不賣了！”
    隊伍停下。人們紛紛看向前方。
    麵前，是一路長長的隊伍。回收站已經敞開破舊的大門。光影下，一位老人坐在那裏，有台像虎口般的分離機，擺在他身旁，接下來是個橢圓形的智慧機器人，髒兮兮的，連原本銀白色的外殼，都已經被塗成了黑色。
    “都說過八百遍了，它不是我兒子，”老人開口道，“這叫智慧機器。老太婆，智慧機器，懂嗎？x8，停手，別收她的東西。”
    機器人停下回收易拉罐的動作。它轉過頭，看向老人。
    “價格的事也不是我說了算啊，”老人歎息一聲道，“那都是回收廠給我的價格。你以為我想降價啊，一豪七我都賠錢呢。經濟不好嘛，我能有什麽辦法呢。”
    “王八蛋，缺德帶冒煙的狗東西，”最前頭的那位老太太正彎著腰，從虎口型的機器裏往外掏廢品。她一邊忙一邊罵道，“祝你那隻眼珠子也瞎了，下輩子托生成個沒屁眼的豬，你剛生下來，你娘就會把你一口咬死！沒人性的狗東西，下三濫的賤種！去死吧你！”
    “嘿，那還讓我沒屁眼做什麽？你讓我媽直接把我吃掉不就行了？唉，咒人都不會咒，愛沙，你可真蠢。”
    哄笑聲四起。
    愛沙邊扒拉廢品邊朝理查德啐了一口，“閉嘴吧，獨眼龍。”
    “嘿嘿嘿，別多拿，看著點啊，那是我的，那是我剛剛付過錢的。你怎麽還占我便宜呢，愛沙？”
    “誰稀罕你那破玩意！”愛沙把一枚被壓扁的易拉罐重新丟進虎口裏，發出清脆的一聲，“不要臉的狗東西！”她氣呼呼地拖著裝滿廢品的編織袋，走到一旁，然後麵向眾人，提高嗓門道，“這孫子又降價了，誰都別賣，誰都別賣！”說罷，她轉身離開。編織袋在土路上劃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讓開，讓開！”她從人群中擠出，布滿皺紋的臉上全是憤怒。
    有人問，“理查德，紙殼多少錢了？”
    理查德回答，“四絲每千克。”
    又有人問，“黃銅和鐵呢？”
    理查德喊道，“跟昨天一樣。”
    “就易拉罐降價了唄？”
    理查德說，“對，隻有鋁製品降價了。”
    “憑什麽隻有鋁製品降價？！”愛沙頓時停住腳步，回頭大罵道，“理查德，你故意找茬是不？”
    理查德無奈道，“這話說的，我一個二道販子還能決定市場價格走向了不成？愛沙，市場需求會影響物價波動，懂不？”
    “我懂你奶奶個腿！四毫每千克！”愛沙拖著編織袋走了回去，“四毫！差一絲都不行！”
    理查德站起身，“大姐，我要是給你四毫，我褲衩子都得賠掉。”
    “我不管，必須四毫！”
    “你就是把我賣了也不值啊。”
    “我不管，必須四毫！”
    “要不您明天像他們似的，也撿點別的唄。別的都沒降價。”
    老太太直接坐在原地嚎哭起來，“怎麽誰都欺負我呀，我的老天爺呀，我不想活了呀！憑啥我的東西就降價，別人的就沒有？我的老天爺呀，我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你可讓我咋活呀……”
    眾人連忙勸慰起她。
    “愛沙大姐，你別這樣……理查德也不容易，瞎了一隻眼睛不說，身體還不怎麽好……頭些年賺的那些錢，都用在x8身上了……”
    x8回過頭，車燈般的眼珠子閃了幾下亮光，然後，它用極為單調的聲音說道：“x8也幫了主人許多忙。主人投資x8的行為，是物超所值的。比如，最近，我還幫主人趕走了兩個危險人物呢。x8很聰明，也很能幹。”
    “你看，它還湊上熱鬧了。”
    “大姐，你把這些先賣了，然後看看買糧的錢還差多少，大夥給你湊行不？”
    “都是苦命人，所以咱們就別互相為難了……”
    可愛沙就認定了四毫，“就四毫！憑什麽降價？我大早上四點爬起來往城裏趕，忙到現在才收到這些……不行，必須四毫！我不像你們，又有兒子又有閨女的……我就是得個什麽病，都沒人能照顧我……嗚嗚嗚……”接著，她又指著理查德的鼻子大罵，“你缺德不缺德？啊？你缺德不缺德？我問你，是不是我賣給你的易拉罐最多？然後你就這麽對我？還硬生生砍掉了那麽些！理查德，你個狼窩狗肺的玩意兒，你不得好死呀你！”
    “別哭了，四毫！”混亂中，理查德高聲表示道，“愛沙，我還用四毫的價格收，可以吧？”他咬了咬牙，“所以別哭了行嗎？”
    眾人安靜下來。
    愛沙也止住哭聲，“這可是你說的，”她迅速站起身，“不許反悔。”
    “反悔我是你生的——”理查德大度地表示，“就是那頭被你吃掉的，沒屁眼的豬。”
    “滾你奶奶個卷的！老娘可生不出來你這麽不要臉的大孫子。”
    “不過提前說好啊，就隻有今天這一回，也隻有你這一回。其他人的易拉罐，還有明天的易拉罐，我必須按市價收。”
    有人說，“都四毫算了，理查德，明天再降價成不？”
    “你是我親爹都不行。”理查德連連擺手道，“要都按四毫收，我不光褲衩子賠沒了，我就是連夜賣溝子去，也收不回我的損失。別他媽搗亂啊，這個四毫，隻限愛沙——誰讓這虎逼娘們隻會撿易拉罐呢。”
    “你才虎逼呢，你全家都虎逼！積點口德吧，獨眼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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