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蔚渺與潘菌揚的目力，還未上橋就可看清台上之人。
    他身著白色便袍，並無麵妝，也無頭冠，完全不像專門唱戲之人。
    但唱腔清亮婉轉，韻律鮮明，即使蔚渺不懂戲也覺得他唱得極好。
    方才聽到的男女聲竟都是他一人所唱，分飾多角，音色多變。
    如果隻聞其聲，完全沒有違和感。但親眼見到這一幕，尤其是對方頻繁走位，力求還原每個角色的身段，角色間的切換十分突兀，看起來有種人格分裂的詭異感。
    這位似戲子非戲子的人即是當今皇帝，盧紹青。很難想象一位皇帝會躬身上台，親自表演。
    他興致來時，會將正經的伶人趕下台，自己唱上一段。
    近侍們已然見怪不怪。
    蔚渺走到台下，周圍有許多宦官和侍女靜立，神態專注地觀看台上的表演。
    人群中有一位身穿朱紅鬥牛服的中年人，其地位顯然高於其他人。
    他名陳忠，是鍾鼓司掌印太監，常隨侍於皇帝左右，於戲劇歌舞上有極高的造詣，頗受皇帝寵信。
    在他任職前，平均每三個月，這個職位上的人都會因觸怒帝王而被解職，直到陳忠接任，才以高質量的演出和策劃管理穩居其位。
    內廷中設有二十四衙門，由十二監、四司、八局組成，每個衙門各有掌印太監提領，不過掌印太監未必由宦官擔任。陳忠以前是民間戲曲大家，並未練武，後受邀入宮任掌印太監。
    鍾鼓司屬於四司之一，負責鳴鍾擊鼓及宮廷演出。每次出演，都由陳忠精心策劃，小心翼翼地滿足盧紹青挑剔的眼光。
    裴溫韋與陳忠關係一般，並無深交，但彼此算是熟絡，畢竟皆是皇帝身邊人，抬頭不見低頭見。
    兩人之間就地位而言平起平坐。典秘儀雖管得寬，但還管不到內廷。陳忠雖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但並無參政之權。
    因此，碰麵時，各自禮讓三分。
    雙方簡單打過招呼。陳忠麵色平常，倒是有幾位近侍因修為在身，窺出了蔚渺身上的幾分變化，難以掩飾驚異之色。
    眾人皆侍立台下凝神觀戲。
    “總虧堂上翁，平心見己，公道無私，合成雙配……”
    蔚渺光明正大地打量著這位頗具戲劇色彩的皇帝，腦海中源源不斷地回憶起相關信息的同時，還隨著陳忠一同喝彩。
    盧紹青在十五歲時便被封為朔王，封地在大榮北側，涵蓋庫頓行省的一半區域，包括匯陽、弘燁、薑陵三大都城。其中，弘燁是邊塞的重要關隘。
    境內，東西走向的玉真山脈連綿起伏，隔斷南北。弘燁關憑依崇山峻嶺而固守，匯陽城卻因懸於山脈北段而成為孤城，薑陵位於山脈南端，王府設於薑陵。
    盧紹青半生戎馬，在起義時鎮守薑陵足有二十年，如今已過不惑之年，但看著仍然年輕，正值巔峰。
    這個世界的武學沒有長生不老的功用，但境界越高的武者，能保持巔峰狀態的時間越長，機體衰老的速度越慢。
    以觀想法為基底的實力體係劃分與玩家體係不同，無法簡單對照。一個段位內，玩家的實力隨偽裝係數的提升平穩過渡，武者的實力在七宗之前的提升幅度較為平緩，一旦跨入七宗則迎來質變。
    因此，容貌上的變化在七宗最為明顯，其非凡的魅力足以讓人忽視形體上的一切缺陷，配合某些神像的特性，並非不可能實現青春永駐。
    這番好戲已唱至曲終，伴隨著掌聲雷動，盧紹青終於從台側下場。
    他身形偉岸，相貌英武，更因身份和實力的加持，舉手投足間威勢赫赫，緩步走來時，壓迫感極強。
    以王位篡帝位而成就一國之君，這等人物基本都有千古一帝的潛質。
    同為七宗層次者，裴溫韋並無他那般氣魄。
    蔚渺先行拱手躬身，喚了聲“陛下”。
    等級森嚴的社會結構下，蔚渺的實力還未強到能忽視規矩，更何況她還想憑當前的身份地位借勢。
    而且她剛剛“突破七宗”，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心氣膨脹，在突破後的第一次正式見麵時，需要通過這樣的姿態來表明態度。
    “裴愛卿，恭喜。”
    盧紹青麵上帶笑，直截了當。
    蔚渺自然要回話：“多虧了陛下的栽培。”
    這句話倒不是誇張。投入盧紹青麾下後，裴溫韋因天賦卓絕，很快便入了朔王的眼。他所能得到的武學資源是散人難以企及的，眼界、閱曆、人脈等更是飛速成長。
    裴溫韋能有如今的成就，充分證實了“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的正確性。
    盧紹青走到幾人麵前，先對陳忠說道：“今日就到這裏。”
    陳忠沒有多問：“是。”
    盧紹青向蔚渺道：“你隨我去書房一敘。”
    蔚渺應下後，朝潘菌揚點點頭，後者識趣地留在原地，目送二人遠去。
    待兩人走遠後，陳忠才敢向潘菌揚探聽消息。他雖然不是武者，但也了解一些淺顯的常識。
    “督主這是突破了？”
    得到潘菌揚的確切答複後，他的神情有幾分微妙的變化。
    朝廷和江湖，七宗武者攏共不過十指之數，每一位都分量不輕。
    如果裴溫韋成就了七宗，由於典秘儀的職責特殊，朝中與江湖的局勢都會受到不小的影響，尤其是朝中聲討典秘儀的勢力會消停不少。
    之後該與誰交友、與誰保持距離，恐怕需要重新考慮了。
    潘菌揚自知以自己的天資，此生止步於一流，無法再進一步，多年來早已失了進取的心氣，隻想安穩到退休。
    他對裴溫韋的突破樂見其成，這意味著典秘儀將有更大的影響力，他這個典秘使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與督主合作這兩年，他認為其手段與智識皆是上上等，更難得的是對待下屬脾氣溫和，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在他手下做事，哪怕不求前途，也不愁退路。
    潘菌揚施施然離開禦花園，從東門出了皇宮，回到典秘儀府內。
    另一邊，蔚渺跟隨盧紹青踏入玄極殿北側的禦書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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