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理想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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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層指揮中心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數條求援信息在集成終端的屏幕上亮起,但它們不會得到應有的回應。或許是兩位王庭之主在場的緣故,空氣中的血腥氣與腐朽的味道混雜,正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濃鬱。
孽茨雷望著雕塑一樣的杜卡雷,血魔大君閉著眼睛,使人探查不到他的情緒。
杜卡雷很少睜開眼睛,哪怕他極端憤怒,他也不會亮出腥紅的瞳光。如果有人心想要知曉他的想法,他的靈魂會對部分人不設防。這是與杜卡雷一同長大的寥寥幾人才會記在心中的隱秘。
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婭沒有要發聲的意思,看來他們都清楚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事。孽茨雷心中升起少許的欣慰,他主動試探起杜卡雷。
“特蕾西婭殿下,該回到軍事委員會了,有許多人需要一句解釋,交流您到底被隱瞞了多少訊息。”
“在那之前,先跟我走一趟。”杜卡雷緊跟著說道。
孽茨雷側目,杜卡雷仍舊麵無表情,慘白的麵容像凝固的蠟。他沒有解釋自己要求的原因,連一句微諷也不曾有。
這可不妙,一般而言,這種情況的出現代表有人要倒黴了,而且有極大概率出人命。
特蕾西婭肉眼可見地打起擺子,她的腦中閃過許多設想,王冠展現過這種未來,在血魔大君手下走一遭,一定會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的!
特雷西斯額角流下汗珠,他趕忙向老師遞去求助的眼神。孽茨雷隻好阻攔說:“杜卡雷,現在時間緊迫,容不得你因一己之見引起的胡鬧!”
下層指揮中心的血腥味消失了,血魔大君活動起五指,呼吸聲換成另一個規律,他雙肩放鬆,下降,但保持在一定高度——動手的高度。
“孽茨雷,他們叫你戰爭之神?嗬!”
杜卡雷的言語中充斥輕蔑和諷刺,或許還有那微不可察的無奈與同情?
“你與我同一年出生,孽茨雷,你不如我年長,就別在我麵前裝老成!我怎麽教訓學生,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你如果隻是教訓學生就好了。孽茨雷心中誹腹。
“特雷西斯,我有事情要通知你。”
孽茨雷以退為進,領著特雷西斯離開下層指揮中心, 把私人空間留給特蕾西婭和杜卡雷。
隻剩兩人的指揮中心裏,杜卡雷開始煩躁地來回踱步,在以往總會有人製止他這類惱人的行徑,這回也不例外。
特蕾西婭躊躇著,終於下定決心。
“老師,您還是罵我打我吧,這樣來回走太奇怪了。”
“罵你打你!?我現在想殺了你?!”
特蕾西婭不負責任的話語成功點燃了杜卡雷早已燒完引線的炸藥包,杜卡雷他險些氣得栽倒。
“你知道你幹了什麽蠢事嗎?你在卡茲戴爾沒有條件和能力構建外部循環的前提下,魯莽發展工業,把中、小手工業者趕往荒野,你甚至惡意競爭殺死我的孩子們!
你破壞了卡茲戴爾城脆弱的平衡,卻給不出任何替代方案!把所有人逼向雇傭兵!
還有那些該死的移動農莊!你為什麽這麽信任他們?就因為他們可憐?嗬!他們變成貴族甚至不需要專門學習剝削的手段,他們在荒野上侵吞的過程顯而易見!
最後你千不該萬不該把異族拉進你愚蠢的計劃!比你愚蠢的魔王比比皆是,無非是再一次毀滅,但你!你把薩卡茲拉上了一場準備不足的戰爭!”
血魔的臉紅一陣紫一陣,他近乎是用腳尖發力移動,全身的肌肉因憤怒緊繃,上半身前傾著, 手指著大汗淋漓的魔王怒吼。
特蕾西婭已經被羞愧和汗水浸濕,她不敢去看老師的臉,雙腿在此刻不由自主地顫抖,喘息聲也時斷時續,似乎連呼吸都變成了一件需要額外耗費精力的事。
一陣刺耳的電子忙音自特蕾西婭手心升起。
她被逼得太緊,在杜卡雷的責罵下節節敗退,以至於靠在集成終端前,了無依靠的手指碰到了顯示屏上的按鍵。
當然不會有人回應,被特蕾西婭的理想吸引而來的人早就身死異鄉,現在理智燃燒的杜卡雷更不會因為一點噪音受到影響。
一堆出自哥倫比亞的專有名詞從一位古典風格的血魔貴族口中蹦出來,杜卡雷從未鬆懈過,任何一本異族的出版書籍他都會去翻閱。
正是因為杜卡雷豐富的理論儲備,他才會對特蕾西婭違反他“常識”的抽風操作火冒三丈。
杜卡雷揚起手,特雷西婭聳起肩膀。
“我都教過你。”
恐懼的風聲沒有到來,上一秒禮儀盡失的杜卡雷,下一秒便隻餘死寂的平靜,僅一句話仿佛澆滅了他所有的怒氣。
特蕾西婭欲言又止,她有太多的話要說,但發顫的咽喉隻是小心翼翼:“可是,我,百年之後就會……”
“世界不需要一個連手下力量都無法治理的廢物拯救,你沒有資格談論這些。”
沒有人比杜卡雷更有發言權,他曾戴上王冠一瞬,但這並不妨礙他把眼高手低和眼低手高的廢物送去垃圾場,在什麽樣的位置談什麽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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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茨雷在此刻領著特雷西斯回到下層指揮中心,孽茨雷看不出杜卡雷的變化,但快要癱倒在地的特蕾西婭給予了他答案,現在他們能夠繼續話題了。
“接下來卡茲戴爾不得已要發起一場戰爭了。”
特雷西斯一麵強迫自己不去關注妹妹,一麵向孽茨雷問道:“老師,是維多利亞嗎?”
回答他的是杜卡雷:“是萊塔尼亞,弗萊蒙特與赫爾昏佐倫談下合作,內應外合的巫咒同盟會成為這場戰爭的第一步。”
杜卡雷徑直離開下層指揮中心,隻在門口留下一句冷言:“先將這場毫無意義的內戰結束吧,將軍。”
孽茨雷歎息著搖頭,示意特雷西斯把像戳破的氣球一樣完全精神崩潰的特蕾西婭救活,便跟上杜卡雷,與他肩並著肩。
血肉與腐朽為兩位王庭之主讓路,女妖特有的能讓小孩子做噩夢的挽歌愈發清晰,等到兩人走出艦船時,笛聲已經隱入河穀的薄霧。
“孽茨雷,這就是你支持的戰爭?卡茲戴爾是想步入深淵,不是字麵意義上跳下去,我在特雷西斯的行動裏看不到半杜蘭塔(鮮血王庭內部貨幣)的好處,隻有現在的爛攤子。”
杜卡雷指的是1031年的會議,王冠的幻覺忽悠不了他們這群老不死,所以杜卡雷好奇,當年特雷西斯是怎麽讓孽茨雷當著所有人的麵對他的。
孽茨雷並未回答,反而好笑地說道:“特蕾西婭找你借了三百六十七次杜蘭塔,你怎麽每一次都借呢?”
自漫天霧氣中飄然而至的邏莉絲虛捂唇瓣,左手牽起輕薄的黑紗,這會兒她也無奈了。
“你們呀!這種態度也是釀成苦果的主要原因。相比這些小事,你們應該先想想怎麽在今天的茶會上抬起頭來。”
此言一出,杜卡雷和孽茨雷都掛上了苦瓜臉。
茶會是何事呢?在以往,這是區別於王庭議會的,卡茲戴爾的長生者們互相敘舊的閑適之所,而在1031年之後,茶會也附帶了政治意義。
自站隊事件之後,王庭在茶會中談論的基本都是眾魂的大計劃。顯然,特蕾西婭忽悠不了王庭之主,真正讓王庭忍耐的是眾魂的承諾。
而現在眾魂也不好使了,炎魔的滅絕證明眾魂對王庭的態度不過是可以丟棄的棋子。本來卡茲戴爾就是吃力不討好的大坑,眾魂還不當人,導致還願意趟渾水的隻有杜卡雷三人。
同理,杜卡雷之所以生特雷西婭的氣不是因為她犯蠢,而是輸的太難看。
誰能想到他杜卡雷作為經濟、政治、科研的三絕人士,像伺候小祖宗一樣教出來的學生會在魔王裏排倒數第一?
這隻能是因為特蕾西婭根本不尊重杜卡雷,這事實換誰都會紅溫。
言歸正傳,眾魂的回答讓三位王庭之主當場成了小醜——所以他們投了大量資金,結果那位博士自己去卡茲戴爾城談合作了?
但眾魂管殺不管埋,巴別塔成了一場鬧劇,而眾魂不會給予王庭一分一毫的賠償。
茶會裏的其他人怕不是在準備看笑話呢!
杜卡雷扶額仰頭,麵色懊惱:“這下怎麽辦?”
邏莉絲緊接著回答:“要不我在茶會上送給你兩萬條赤金吧?”
“咳咳咳——”孽茨雷一口氣沒喘上來,眾魂知道他這隻靈體生物是怎麽咳嗽的。
“做夢,至少四十萬條赤金。”杜卡雷沒好氣地說道。
暴魔大喜過望,連腳步都輕快起來:“四十萬罷了,我現在可是河穀的主母,有的是錢!
遠在淚水河穀的邏各斯猛地打起噴涕,偏頭望向東南方:總感覺發生了一件很不妙的事。
三人間的氛圍漸漸奇怪了,杜卡雷忽地講道:“邏莉絲,以後別四處散布霧氣了。”
而某人隻是竊笑:“如果沒有這層偽裝,我們就不能這樣親蜜了,這會多麽可惜呀。”
但屏蔽感知偶爾會影響王庭之主履行責任,就比如現在。
杜卡雷停在原地,他感知到了其他人,某個人也感知到了他,邏莉絲與孽茨雷也似有所感,在交換眼神後,一同隱匿到薄霧中,隻留下兩道淺淺的影子。
杜卡雷等待半分鍾,依稀可見的陰影便罩過來,慢慢的,它又揉和成足以清楚辨認的顏色。
“唔——殿,殿下,我懇請您淨化我的……”
是伊格麗娜,她的目光躲避著大家長,仿佛是對自己的要求難以啟齒,她隻說出半句就沒了下文。
杜卡雷沒有追問,這類情況他見多了。
他平舉手掌,掌心向上,呼喚道:“過來吧,孩子,我當然會滿足家人一點微不足道的需求。”
伊格麗娜心虛地緊了緊鬥篷,雖然杜卡雷根本不會在乎一副皮囊,但親王還是自顧自的害羞了。
清涼的觀感自脖頸一路向上,好似多蔭的夏樹下幽涼的雲霧,摘下額角析出的血色結晶。
等待伊格麗娜自昏昏欲睡的朦朧中漸緩精神,不快的記憶自然離她遠去了。
“杜卡雷,你的手指明明是靈活溫暖的,怎麽對我就固執僵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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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要低人一等,我不介意淨化你的懦弱。”
邏莉絲試圖言語挑逗,但這在長年表情管理良好的杜卡雷身上討不了好處,血魔大君把玩著結晶體,拒絕了朋友當女兒的不良居心。
一刻鍾後的茶會——
除了公務纏身的獨眼巨人(甚至不清楚生死近況)和沒有關係的笞心魔外,王庭之主們,或者說相處了漫長時光的薩卡茲們又一次回到了他們忠誠的茶會。
茶會舉辦地是隨機篩選的,第一要務是隱密,其它就無所謂了。
眾魂正套著地圖載體扯著陳年舊事,這幾乎成了茶會的經典要素,當然隻是不太中聽的音樂。
根本沒人理會他們:漢阿米帕的曆史雕塑分發完畢,杜卡雷也已向其送出知心朋友的點評;弗萊蒙特向所有人蛐蛐老巫妖們;胡爾提克茨和孽茨雷談論著博卓卡斯替光明的未來;變形者又在找長者請求例行入籍,但長者肯定不同意。
茶會本就是他們丟下政治包袱的場所,在成為王庭之主之前,他們也曾是沒心沒肺的狐朋狗友。
政治實體之間的不快不代表其領導人關係惡劣。
或許在某一天,茶會將成為曆史,他們也可以像群退休老大爺似的互相串門吧?
“杜卡雷,老祖宗們比你還要健談呢。”
邏莉絲的熱情引得杜卡雷直皺眉頭,這貨的騷擾就沒有停過,比地圖上的眾魂還煩。
萬幸眾魂廢話講完,總算說起正事了。
“漢阿米帕,玻利瓦爾地區的堡壘將成為阻攔哥倫比亞的第三戰場。我方在與巫王流後,將直接向維多利亞的倫蒂尼姆發起進攻,同時,為保障雷姆必拓的安全,我方也將同時對大炎開刀,烏薩斯會配合我們行動。東國方麵,其家族還在與我方商討,可能會作為盟友。”
在戰略上重視敵人,在場所有人從未輕視這群互相競爭近萬年的老朋友。
與烏薩斯的合作在消滅大炎後是否繼續,就要看黑蛇在那時了解多少情報了。
眾魂在確認大方向後就走人了,怎麽分配戰場不歸他們管,他們得負責與其他長生者交涉。
茶會成員們再次各玩各的,直到邏莉絲鄭重地把一張價值四十萬條赤金的支票拍到桌上,杜卡雷默默收下為止。
呆滯如影隨形,緊接著是平靜下的沸騰!
邏莉絲這會兒倒裝起小女子,低眉夾腿,自己一個人繞著黑紗,在指間纏了一圈又一圈。
杜卡雷若無其事地盯著酒杯,也晃了一圈又一圈。
杜卡雷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答應,或許是因為,這場決定薩卡茲命運的戰爭之後,他們能重聚的可能很小,很小……
……
索菲婭和黛夕安一晚沒睡,她們一同翻著疤痕國際對卡茲戴爾的調查報告,越翻越精神,全都紅溫了。
“這些教科書上可沒講,姐姐。”
黛夕安語氣平靜,但紅彤彤的臉龐表明她此刻真正的情感。
“很正常,教科書要麽隻記好的,要麽隻記壞的,所以多些消息渠道很有必要,不然被洗腦了都不知道。”
索菲婭這樣說著,心中決定回去後匯報,畢竟她是統治者,這幻境不加以限製,真的有點不利於國家穩定了。
就比如現在,她真的很難想象一個人會這麽蠢,這消息要是露出去,別說當國家虛擬符號了,特蕾西婭怕不是要當街被砍死。
“義人脾氣真好。”
“說不定是因為博士分了黑鍋呢?老頭子他肯定不會喜歡撕破臉皮的。”
兩姐妹聊著聊著,四周的環境突然改變了。
她們身後是破碎的熔爐廢墟,腳下是一望無際的,足以讓大型高速運輸單元行進的公路,荒野的寒風和冷寂的雙月,徹底刺激了兩姐妹的意識。
索菲婭摸起上衣,她的舊維多利亞蒸汽風的風衣和獵鹿帽完好無損,拳套還在,結晶整齊,仿佛之前的一切隻是場逼真的夢。
掏出終端,午夜零點二十四分,距離卡茲戴爾城四十七公裏。
索菲婭對觀察掛飾的黛夕安說道:“小安,準備一個願望吧!老頭子估計正忙著找我們,不一定備好了生日禮物。”
黛夕安目光迷離著,手中緊握著掛飾:“姐姐,那個世界還在嗎?”
“不知道,但我們至少知道了答案。”
索菲婭牽起妹妹的手“拉特蘭總會存在,而且永遠紮根在某處的苦難之上,不管有沒有主機都一樣。今天過後,說不定我能當一個負責任的聖徒呢?”
……
在索菲婭和黛夕安兩姐妹走後不久,兩位提卡茲魂靈從熔爐廢墟後繞出來。
魂靈熔爐本就是死魂靈們的載體,眾魂當然知道這些殘骸在哪裏。
一位魂靈將手掌安放在廢墟之上,對一旁正在記錄的魂靈說道
“已經確認虛幻變為現實,有一定的升維風險。創作者的【願力】比毫無關係者的【願力】能夠造成更大的影響。
至少光幕遊戲聚集起的大量人員要比區區兩人多到不可計數,但造成影響上,事實卻是兩人份的【願力】作用更大。
更多的條件需要觀察其他的樣本數據才能做出合理的推測。”
“希望其他人的工作能夠一帆風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