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教書與戒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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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9章 教書與戒嚴
    簡單試吃過早飯後,艾杏佛隻穿著青衣大馬褂,像個算命先生似的上街了,塵灰照例是擔著米飯和雜碎的,缸裏蒸的米重比金石鐵器,所以裝鹵雜碎的蓋子上還坐了大桶醬油以保持平衡。
    “艾杏佛啊,以前你是怎麽擔飯菜的?”
    以塵灰的力氣倒是能輕易提起重物,但保持平衡就很耗力氣了,更別提這木擔就兩板子,連個框都沒有。
    他很奇怪,對方用這擔子不嫌麻煩嗎?
    而那阿納薩文戳戳地虛攏梨木扇,回道:“塵灰先生,小生小時候可常作廟會隊伍上的領頭,火流星知道嗎?比現在的擔子難多了。”
    知道,傭兵生涯裏第一次見的怪東西。
    真是和文化人版本的吳相處久了,都快忘了吳是個使奇門武器的真把式了,但塵灰還記得自己的人設,所以他回答說:“不知道。”
    “現在廟會上也不興這個了,總之先生隻要知道火流星比你手上的扁擔難用就好。”艾杏佛有些落寞,不過很快就掩飾回去,再次平和起來。
    私塾在村落的中心位置,不過塵灰站在門前,真的很難把眼前的“宮殿”看作私塾。
    牆是木牆,灰溜溜的磚瓦隻占視野的一小部分,簷角滴水,落進圓潤的小坑裏,石板路隱入青林綠柏之間。
    七拐八拐到一座假山細泉後,一排堪稱雕梁畫棟的精舍和視界極遠處的小涼亭印入眼簾,塵灰立刻將此景與他腦中的曆史學知識一一對應。
    毫無疑問,這裏是阿納薩僧侶的大型寺院。
    這裏幾乎沒有聲音,直到靠近其中一間房舍時,才聽到一浪高過一浪的童聲——不是讀書聲。
    艾杏佛開門進屋,塵灰跟進去一看,七十二個適齡兒童,比他在夢中數的戶數多了一點。
    “塵灰生生,先把扁擔放下吧!”
    艾先生說完又對安靜下來的孩子們笑道:“小小先生們,排好隊,你們知道我要說什麽。”
    六板豆糕裝在糕點盒裏,艾先生一一解開,孩子們以非常迅速的動作排好隊伍,雖然吵鬧,但紀律嚴明,深刻體現出艾先生的威嚴。
    阿納薩第一次拔出他的金裝劍,青銅製,曆史久遠,幹淨整潔。動手也很利落,手腕靈活轉動,很順暢地切出七十二塊。
    孩子嘴角落下糕點碎,手上則是提著葫蘆打醬油。
    沒錯!打醬油!
    村子裏有釀清甜的米醋,但醬油得去城裏打,艾先生因此白送醬油,連帶著管飯,就是為了從家長手上買下孩子們的時間學習。
    艾杏佛幹教書的活是自發的,他甚至沒俸祿。
    吃完早飯,在飯香還未散去時,艾先生便邀請塵灰觀賞每月一次的大型文學活動。
    簡單說來,艾先生認為光讀文章太過無趣,文學要從娃娃抓起,小小年紀也得寫文章,所以規定每月玩一次書麵接龍,作品留作紀念。
    “這次的主題是秋遊,小小先生們動筆吧!”
    艾先生講完,回頭悄聲告訴塵灰:“其實他們大多沒經曆過,寫的文章不夠傳神,先生別笑話,這件事主要為玩,然後是團結,看看就好。”
    話雖如此,等結果呈上來時,塵灰自卑了。
    “時屬暮秋,寒意盈盈,老樹落葉以盤根,新木束妝而身藏。”(古薩卡茲語)
    “粉黛不施,去流彩之奕奕。素麵青衣,看野曠之徐清。”(古薩卡茲語)
    ……
    大抵是考慮到塵灰看不懂炎文,艾先生還翻譯了一番,通篇感物以類情,很難想象這是一群中小學生年紀的孩子們接龍出來的文章。
    舞文弄墨結束,在正式上課之前,塵灰被艾先生請了出去,在正午前杵屋外閑逛。
    “這裏基本沒有人活動,先生隨便看看景色,到正午時再回來,可別迷路了。”
    艾先生溫雅地叮囑,然後果決關門。
    “可涼亭上的不就是活人嗎?”
    塵灰作為飛行員視力驚人,涼亭上的人影分外清晰,一呼一吸間,塵灰決定過去瞧瞧。
    “說不定是大白天撞鬼呢?”塵灰神色認真地猜測。
    踏上石板繞了兩圈,提卡茲走近涼亭,老阿納薩坐在石凳上吃茶,看裝束是這的管事的。
    塵灰還未開口,老管事先問了:“先生是小少爺的朋友嗎?我是這的總管,您叫我老艾就成。”
    小少爺?塵灰思維停頓一步,才意識到這是在指吳。
    “艾杏佛剛才說這裏沒人活動。”塵灰走進涼亭內,站到石桌旁,請示同意後也坐下,“我還以為……”
    “確實快沒有人啦,現在就剩我一個老頭子了。”
    “隻有您一個?這麽大的寺院您一個人打理?”
    老艾為茶杯過了遍熱水,隨後倒茶,推給不懂茶藝的提卡茲。老人家有人對飲,話匣子就自動打開了。
    “不辛苦的,老爺很早就布置好了,這裏大多是花花草草,隻會越長越寧謐。原本這座寺院是老爺辯經的場所,分給少爺後就改成私塾了,常用的房間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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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艾話說到一半就從上衣內側取出一本筆記本,沒有戴老花鏡,送茶水潤喉後,他顯出莊重的神情來。
    “文化是潛默移化的,順其自然就好,但文明是需要教導的,是帶來理解的事物。少爺說的太好了!就和老爺一樣!”
    老艾似乎是想向塵灰解釋寺院變成教舍的原因,但他自顧自的念完就獨自感動起來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先行告退……”
    塵灰自知單推人的麻煩,吳就是血魔大君單推人,一談到血魔大君就會講一堆無營養的廢話,此刻有豐富經驗的他打算開溜。
    哪知老艾直接同步起身:“先生莫急,少爺中午是需要我陪同的。”
    老艾沒說錯,當塵灰和老艾站一塊的時候,艾杏佛沒有驚訝的意味,三人一同前往林邊的沭水旁捕魚。
    其實隻有艾杏佛一個人捕,阿納薩的動作太快了,他炮彈一般衝進水中,手一振,青銅劍直刺一隻三斤重的鯉魚,跟用了聲呐探測似的一擊即中。
    “太棒了少爺!三斤重的鯉魚最適合吃了!”
    “大總管,以前我也掌過宴席勺的,知道怎麽吃最好,我再紮幾尾。”
    倆吃貨交流著,哪怕這實際上是給孩子們下午煲湯用的,並不是給他們吃的。
    塵灰自己單獨站在岸邊的大坑前,坑裏填滿了江水。沭水的水大抵也是特殊的了,不管是天晴還是下雨,都無法讓它產生哪怕一絲不可察的波動,潮汐似乎也刻意略過了它,水靜靜流淌著,從未侵占過江岸的邊界。
    沭水平靜,觀察它的人卻一點都不平靜。
    “這坑是手炮轟出來的吧?”塵灰環視周邊的環境,內心沉重起來。
    不用懷疑了,軍人能認不出自己的武器嗎?
    這下破案了,窗戶是他開的,門是他掀的,地窖鎖鏈是他斷的——垂死病中驚坐起,犯人竟是我自己?!
    “夢中的一切是會與現實對應同步嗎?”塵灰心頭一顫,頭皮發麻,“難不成和恐怖片裏一樣,我現在是在做夢,其實現實是夢到的死城?”
    是承認天天見鬼的世界是現實,還是承認江岸邪神的世界是現實?
    與其說自己分不清,倒不如說是塵灰哪一個都不想選,全是“好東西”啊!
    真的有左右躊躇選擇的必要嘛?(悲)
    塵灰頓感前途一片昏暗。幹脆直接死出去得了,反正隻是幻境,在這裏受罪幹什麽了?
    “吳啊,不是兄弟我不幫你……”
    “塵灰先生,別傻站著了,該上路了。”
    “確實該上路了……”塵灰回頭看去,艾杏佛拿著一根鎖鏈,斷口是他熟悉的形狀。
    原來是這個上路啊,他還以為厲索命來了呢!
    因為隻有上午上課,所以魚湯隻讓老艾一個人燉去帶孩子,艾杏佛和塵灰二人則往沭水城趕。
    城牆和城門的執法隊氛圍更嚴肅緊張了,雖然依舊放任了艾杏佛與某提卡茲,但塵灰一眼就看得出差別。
    沭水城終日細雨,塵灰在艾杏佛身後緊緊跟著,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力量在絲絲雨線中削弱。
    阿納薩走在同胞較多的大街上,並沒有拐進巷口和廊道,陰雲和雨滴驅散不了小城裏的熱鬧,算不得熙攘的三兩人群撒在大道的圓卵石路上談笑。
    鐵匠鋪離城西門不遠,離得十數米時,塵灰就聽見隱約的打鐵聲,等走近時,便見到了用原始的方法鑄製鐵盆的一老兩少。
    老人和鐵塔般的阿納薩都光著上身,長年累月的火星親吻老人的臉頰,在他的麵皮特別額頭留下一層黑麻點。
    老人的腰佝僂,臂膀卻堅挺,發白的鐵被他一手長鉗夾出,響錘隨意敲在一處,發出“當”的一聲清響。
    大錘應聲而落,長子精壯的肉體掄出滿月,火花四濺,在拉風箱的小孩嚇得低頭提肩。
    堅硬的鐵塊在父子倆手下跟麵團捏的一樣,在鐵鑽一側緩緩成型,天衣無縫的配合之後,器具浸入水中淬火,發出“噝”的尖嘯。
    老人走到門口,擦了擦紅通通的眼睛,問道:“艾小子,你要打什麽東西?”
    說完他別過頭,咳嗽一陣,喘得不輕。
    艾杏佛靜聲看了半天,這會兒再等一陣,回答說:“耿叔,地窖的鐵鏈壞了,來補一補。”
    艾杏佛一麵解釋,一麵遞上兩截鐵鏈,耿師傅掃上兩眼,點頭道:“一個時辰後來取,我先打完環首刀。艾小子,記得準時,我不等人。”
    “耿叔,是城裏出什麽事了?”
    “神子宵禁了,可能哪裏出事了吧?你不怕神子和執法隊,我可不敢開門。”
    艾杏佛附和道:“可能吧?”就打算帶著塵灰去食廊街逛逛,順帶解決吃飯問題。
    “等會兒!”耿師傅昂起腦袋,看向塵灰的刀鞘,“誰打的短刀,有點水平。”
    “卡茲戴爾城西裏西裏老街坊(工業區)千年老字號(公用工坊)私人定製(指自己畫圖紙)武器。”塵灰腦袋一轉,說出這麽一段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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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師傅翻了個白眼,並不滿意的樣子,他想知道的是匠人的名諱,不是地名。
    塵灰應付完耿師傅,跟著艾杏佛去了西關大街附近的食廊街。
    食廊街,顧名思義,巷口的攤販鋪麵都是吃吃喝喝的,酒旌食館,偶見廟宇旅店,街麵香氣四溢,聞來食指大動。
    自清幽長廊走出,艾杏佛就一把拉住東張西望的塵灰,小跑進當街敞開的鋪麵。
    食客喝湯酌酒,動筷子晃勺子,塵灰學著艾杏佛拉開一個條凳,兩人坐好,艾杏佛揚手高叫:“掌櫃的,來兩盤燒賣,豆腐燉蘑菇!”
    “得嘞——喲!”李掌櫃迎上來,接過銀子,敲了下聽個響,頓時堆起驚喜的笑來,“艾先生,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這位爺是?”
    “西北風(村子在沭水城西北邊)!”艾杏佛先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再介紹說,“我朋友,來這住幾天,叫他塵灰就成。”
    “塵先生!”李掌櫃往後堂喊道,“會來!去二樓把雲崖城上好的綠茶拿來,給二位爺滿上!”
    我現在是不是該提個大鳥籠子?塵灰莫名想道。
    吃著茶,艾杏佛忽地前傾上身,悄聲問道:“塵灰先生,你從卡茲戴爾來的?”
    “是啊,怎麽了?”塵灰被艾杏佛熱切的眼神盯得發毛。
    艾杏佛抿口茶水,回答道:“爺爺生前一直跟我講卡茲戴爾的生活如何,有些好奇。”
    塵灰聽的腦子發燙:“冒昧問下,您爺爺高壽?”
    “兩千四百六十三歲。”艾杏佛緊接著解釋,“神子壽命悠久,爺爺親口說的。”
    從遠逐者時代出來的老東西?!
    “您爺爺還真是個傳奇人物。”塵灰又問道,“說起來,怎麽沒見令尊令堂?”
    艾杏佛表情不變:“七年前死在外族人手上了。”
    氣氛有點尷尬,不過隻有塵灰不自在,艾杏佛毫不在意:“人死如燈滅,不必忌諱。”
    “抱歉。”
    兩人又聊了會卡茲戴爾,在巫術工業和社會文化上互相印證補充,而後艾杏佛一本滿足,塵灰則滿頭問號。
    艾杏佛的話語與他的曆史學知識完美印證,誰家術士能在洗腦別人時跟個設定狂魔似的塞一卡茲戴爾城的細節,總不能是眾魂幹的吧?
    要不然就是,艾杏佛其實就是吳的過去,吳其實活了七千多年?更扯淡了!
    可能是幻境裏詭異的事太多了,塵灰居然在認真思考吳是扮豚獸吃阿斯蘭的老東西的可能性。
    “艾先生,塵先生,您二位的燒賣,豆腐燉蘑菇稍後就來!”跑堂的端來兩盤燒賣。
    肥油和麵,肉皮肉糜,每盤十個,艾杏佛夾起一枚,蘸上甜醋說:“賓法村的土產。”
    怪不得李堂櫃笑容真誠實在,完全不像是應酬,塵灰還以為是演技好,合著是村裏人。
    塵灰問道:“掌櫃的和你認識?”
    “一起長大的,我四十八了。”艾杏佛每一句話都是出人意料。
    塵灰聽罷在心中直拍腦門:差點忘了吳是純血食腐者了,天天殺生,活的能不久嗎?
    提卡茲特有的千歲打底壽命.jpg
    “二位爺的豆腐燉蘑菇!”
    豆腐燉蘑菇主要作解膩之用,並未多加香料。
    艾杏佛打著湯,突然說道:“吃完我們就去找神子,把昨晚的事匯報上去。”
    塵灰攪木勺的手頓住,半晌喝口湯,應了聲:“哦。”
    麵上老實吃飯,麵下心態炸裂,塵灰不禁無聲呐喊:哥們你精神分裂了吧!宅家憋太久憋出精神病了?什麽時候換的人?
    可哪怕塵灰心中一萬個不情願,這沭水城中央的廟宇今天也是必須要上了。
    ……
    踏上青石板鋪就的階梯,略過樓台亭閣的建築,鬥拱飛簷的大門上飛出兩隻羽獸,鑽進路旁的林子,鳥獸蟲鳴。
    執法隊完全無視了艾杏佛和塵灰,大門被推的“咯吱咯吱”響,門衛依舊熟視無睹。
    “艾少……先生,神子大人正在神像前祈願。”
    好吧,門衛還是會理會的,並且非常自然地說出了最高領導人的行蹤,還是用的拉家常的語氣。
    塵灰悄然觀察艾杏佛的神色,十分平靜,仿佛門衛說的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謝謝。”艾杏佛非常有禮貌地道謝了。
    塵灰肅然起敬,如果說最開始的相處讓他對艾杏佛獵戶和教書先生的身份有了實感的話,那在此時此刻,他對艾氏的地位,艾杏佛大貴族子嗣的身份終於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能隨意覲見最高領導人的,基本都是王庭之主這類實權諸侯級別的大人物。
    大門為二人敞開,艾杏佛對門衛點頭,領著塵灰走進拱形門洞,快步徑直穿過天井大院,跨進了正中央的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