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夜影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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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夜影婆娑
厚重的烏雲自江岸飄蕩,天色很快暗了下去。塵灰被艾杏佛拉著,在暴雨到來前躲進了家。
阿納薩先把院門關上,再一起跑進正房,外麵打起閃來,雷聲把關門關窗的聲響壓蓋了。
給木窗的紙後加了層板子,艾杏佛把提燈放到桌上,打開燈蓋,用木片引火,點亮更光明的燈台。塵灰與艾杏佛隔著燈光對視,就差其中一個人開講恐怖故事了。
但他們是在泰拉曆六千年前,豐衣足食要靠自己,下雨在這裏不代表休息。
“塵灰……先生,先跟我去廚房吧。”
做飯自然不需要客人幫忙,隻是存放內髒的工作幹完要清洗好久的雙手,艾杏佛要做飯,隻能勞煩塵灰了。畢竟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廚房連接著地窖,這裏氣溫常年保持在零下30度,雖然很難想象,一塊刻滿花紋的石頭是怎麽做到冷藏的效果的,但神子都供奉上神了,搞出這種奇怪的石頭並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
開灶起鍋,柴火啪啦哢嚓的響,就像不斷折斷樹枝和木片那般,倒映的黑模糊著,影子晃動的姿態令人心生溫暖。
鹵水浸泡著提前用冷鹽水化好的內髒和調解時白拿的羽獸蛋,在灶上咕嘟。另一張灶上煮著米湯,也是提前淘好的米,出去的功夫也過水泡發了。
茼蒿菜沒有丟進米裏混著煮,艾杏佛把它們洗幹擇淨,過了一遍熱水,澆上醬油和醋,摻上白糖和細鹽,就當鹹菜了。苦,但莖葉清爽。
鹵菜不是直接吃的,蔥由菜籽油炸一遍,介於油膩與清淡之間的香味,把火苗撩撥著,一躥一躥,躥起來就老高的,呼呼地風被貼得叫喚。
塵灰坐在木椅上,他必須得感慨:這術士洗腦不全是壞處。至少把簡單的食材變作美食的奇妙能力,讓吳更像是阿納薩,而不是頹廢在家裏點外賣的退休傭兵。
調製茼蒿、鹵煮馱雜碎、鹵雞蛋、油炸豆瓣、米飯,蔥清油作醬蘸著吃,四菜一湯,一口米湯下肚,頓感陰冷消散,隻覺自己是條梁山泊好漢!
廚子真的是很重要的角色,不管是什麽時候,吃不到好吃的總會使人感到悲苦,可若有一個好廚子,一天裏總有幾點值得銘記和期待的幸福,如此這般,麵對恐怖時也會有試錯的理智。
“怎麽樣?”艾杏佛隨口問著,隱隱有期待表露。
塵灰低頭看桌,回答說:“沒想到這麽豐盛。”
畢竟以這個年代的生產力,四菜一湯是貴族老爺的配置,哦不對,艾杏佛不就是貴族嗎?
塵灰胡思亂想,艾杏佛先一步動筷,並在吃茼蒿前說:“塵灰先生,如果你去城裏吃燒賣,那有對半的可能,師傅的原材料是過我手的,我們這一帶不適合養小動物。”
艾杏佛的視線瞥向房門,透過花雕可以看到層層細線,火光反射下的雨珠在黑暗中跌落,他忍不住歎氣。
“沭水城終年細雨,今晚的暴雨也不少見,動物也會得風濕的,有時候真想讓它們學會噴火。對了……”
阿納薩略微抬眼望向客人,某中尉正在大吃大喝,內髒和米湯近乎是一比一下肚。
似乎是敏銳的感知發揮了作用,塵灰神色逐漸平和,他看一會兒米湯,又開始夾豆瓣活動嘴唇。
而在尷尬蔓延之前,艾杏佛繼續說道:“先生從外麵來,明天與我去外麵狩獵吧?”
“啊!?呃……”塵灰眼神飄忽,一時猶豫起來。
他要去探索沭水城,可沒太多空閑去野外。
“不行嗎?也是,外麵很危險,先生隻是住幾天而已。”萬幸艾杏佛注意到塵灰的抗拒後沒有強求,反而理解似的點頭。
外麵很危險,艾杏佛不止一次強調過。
可四周生機勃勃的,塵灰完全不理解他為何會有這種認知,但塵灰不方便問,因為“塵灰是從外麵來的”,如果不知道外麵的具體狀況就露餡了。
飯後,艾杏佛拿門板進一步加固房門,暴雨聲小了一截。客房與正房用一扇木門連在一起,正對著廚房。
床鋪靠著窗,窗戶紙外雨聲淋漓,床上蓋下的獸毛毯倒下去溫暖又柔軟,塵灰很快進入淺層睡眠。
塵灰是被凍醒的。窗戶破開一個大口子,冷風順著口進房間,直直敲醒了提卡茲。
“什麽情況!?提卡茲俚語,艾杏佛!”
塵灰一睜眼便本能地拔出匕首,他徑直翻下床鋪,觀察四周破敗不堪的環境,許久之後,回應並沒有傳來。
“我這是又穿越了?就因為睡了一覺?”
打開窗戶看一眼窗外,天還是黑的,但沒有下雨,塵灰回身,推開房門,走入正房。正房向外界的大門已經被打開了,門板被踢到一旁,兩張椅子正對著。
“沒有灰塵,油燈有使用過的痕跡。”
塵灰自言自語著,匕首握得更緊了,油脂還未完全凝固,分明是剛剛熄滅!
塵灰又轉去廚房探索,地窖鎖著,灶台的木灰還有餘溫,強行切斷鎖鏈,地窖裏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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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廚房,塵灰奇怪道:“難不成吳也在這?”
獵戶小院裏的一切跡象都表明這裏在剛剛還有人居住並使用,但就在剛剛緊急撤離了。
塵灰取出法術波探測儀,結果是方圓半裏都不存在法術痕跡。
“見了鬼了。”塵灰麵色凝重地收回儀器。
抽屜他翻開看過了,什麽都沒有,就像被兵災洗了一樣,這會兒也隻能去外麵看看情況。
房外積了層白沙,還有冰棱,踩上去噗通噗通,大概是有一天沒下雪,讓積雪表麵融化又凍住了。
塵灰出門往村子的方向看,入目之地交融成白色的荒漠,一些房子還被厚重的積雪壓塌,露出破敗的內部。
他又晃晃腦袋,轉身往樹林子裏趕,就著月光,移步到沭水旁。
大寒天色,沭水依舊靜靜地流淌,江對岸的情景依稀望得到,塵灰在岸邊熱身,準備遊過去探索。
他在心中一直有著預感:隻要到達對岸,一切就結束了。
塵灰熱身完畢,向江麵走去,他一頭猛子紮進水中,眼睛睜開,慘白的眼珠網格子似的連在一起,像蛙的卵,堆在不足十米的水底,盯著他。
抬頭,對岸是發亮的巨眼,豌豆莢似的皮肉重疊著密密麻麻的眼珠。
“?!”
他隻來得及壓下手炮的扳機,黑霧就從對岸升起來,被擊中的塵灰眨眼間失了知覺,意識在窒息中顫抖。
嘩嘩嘩……
“咳咳!咳咳咳!呼!呼——”
雨水拍打在提卡茲臉上,塵灰趕忙坐起身,把窗戶關上,現實中的不適與夢中的窒息重疊。
“見了鬼了!他媽的,靠!熔爐裏也會做夢?”
塵灰驚魂未定,然異變突生,透過一層窗戶紙,他注意到一抹亮光從漆黑的森林裏傳過來。
外麵有人!塵灰還未完全放鬆的神經繃起。
塵灰的呼吸漸漸平穩,夢中詭異的場景不斷閃爍,但已經影響不到他了。
“從他的位置,絕對看不到我的身影,而我卻可以看到他的臉,如果夠快的話,應該能逮住他。”
念及此處,塵灰伸手虛按在窗前,猛地一推!
在外麵監視的家夥愣了一瞬,提燈下的麵容滿是驚恐,他與塵灰同時呆立在原地。
“艾杏佛?!”
塵灰帶著疑惑大喊,而艾杏佛仿佛是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轉身向樹林逃跑,塵灰在這時才反應過來,立刻翻出窗口向林子追去。
“艾杏佛!你幹嘛去!艾杏佛!”
豆大的雨滴砸在塵灰臉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林木間,塵灰順著直覺緊跟著若隱若現的光點,但可能是因為剛睡醒或者雨太大了,塵灰全身越來越乏力,如同跑步時岔氣,伸腿時抽筋,他堂堂卡茲戴爾中尉竟然沒追上一個獵戶。
光點消失在塵灰的視野中,塵灰隻好靠著一棵樹大喘著氣。異樣的感官在提卡茲全身上下脈動,塵灰猶豫著拔出匕首,對著手指處的疼痛點紮下。
鈍痛中聚集在一點突出,創口的黑血在雨中扭曲著,仿佛生命在抽搐和哀嚎,黑血逐漸被雨水稀釋成暗紅的靜脈血,落入泥濘中消失不見。
他的血為什麽會變成黑色?塵灰不知道。就像吳也不清楚自己是在何時失去食腐者的種族特性的。
但可以清楚的是,是這份黑血使他不再平凡,使塵灰擁有了類似血魔的力量。
給血塑形,然後肉體也逐漸向怪物靠攏,甚至在年紀輕輕時上任中尉,在卡茲戴爾實現階層跨越。
而這份血在雨中消散了,當時他早該意識到,他的肉體在初入城中開始就一直在被削弱……
或許是淨化?塵灰在心中嘀咕道。
雖然他在黑血中得到了好處,但塵灰可從來不覺得那群哥倫比亞特產的科研瘋子會給實驗體植入好東西,他不過是因禍得福。
塵灰靠在樹上站了一會兒,直到鈍痛的熱意被雨水澆滅,提卡茲握拳揮動,過去的力量不複存在。身體並未虛弱,但卻感受不到揮拳時的阻力了。
“希望離開幻境時能變回來吧,不然歸隊就得退休了。”塵灰無奈歎息,邁步原路返回。
樹林依舊森然,但塵灰卻莫名安心不少,下落的雨滴為林木增添了實感,直到提燈的光照在他前方的道路上時,塵灰才注意到有人在靠近他。
是艾杏佛。他提著燈,穿著蓑衣,單手壓著劍柄。
見一直躲著自己的家夥自投羅網,塵灰不滿地板起臉色,語氣不太和善:“艾杏佛,艾先生。這會兒怎麽不躲著我了?大半夜你出門幹什麽?”
“躲著你?我一直在找你!”艾杏佛麵色同樣不悅,眼中顯露出懷疑,“大半夜你搞一堆動靜把我嚇醒了,現在你居然問我出門幹什麽?”
艾杏佛的一番話令塵灰的腦門“嗡”的一聲炸響,察覺到艾杏佛懷疑的他急忙解釋。
“我被雨水打醒,去關窗,然後就看見窗戶外麵有光,發現你在外麵站著,我就翻窗去追。”
“然後我一直逃跑,你沒追上?”艾杏佛抽動嘴角,忍不住提醒說,“窗戶是關著的,你怎麽被淋醒?這才過了沒半炷香的功夫,風也沒這麽大,更沒把向外開的窗戶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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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窗戶就是開著的呀!”塵灰欲哭無淚地攤手。
塵灰完全百口莫辯,這件事實在太過詭異和邪門了,毛骨悚然的夢境,突然出現的艾杏佛,還有會削弱他力量的雨水,塵灰現在滿頭問號,更別提解釋清楚了。
“艾杏佛,你得信我呀!”
似乎是因為塵灰的真誠,艾杏佛垂眸沉思。
阿納薩腦後的大光輪漸漸凝實了,冷色調的天藍光澤越過提燈的亮光撒在塵灰臉上,隨後艾杏佛抬眼,光輪隨之消失,而它的主人則變得果決且自信。
“塵灰先生,小生暫且認為你沒有說謊,雖然現在你同樣充滿疑慮,語焉不詳。”艾杏佛壓劍的手自然下垂,臉上顯出平和的氣質,“今天的事有些古怪,小生會去通知執法隊。現在我們先回去休息,在暴雨底下待久了會生病的。”
可能的信任危機解除了,艾杏佛和塵灰冒雨回家,把大開的房門重新關嚴,至於淋濕的衣服,塵灰表示自己會解決——儀容整備巫術手表,你可以永遠相信卡茲戴爾的技術軍備。
“今天的怪事跟恐怖遊戲似的,這地方不會是座鬼村和鬼城吧?”塵灰一邊凍得打擺子,一邊低語道。
打開手表,調整到清潔模式,啟動,塵灰僅一秒後就嶄新出場,把有點潮濕的毛毯換個麵,疲憊的身體就再度放鬆,在短短三秒內飛速入睡。
塵灰又是被凍醒的。關上的窗戶一如既往地用破洞吹著寒風,去正房查看,房門緊閉,抽屜嚴實,仿佛時光發生了倒流,但油燈已經凝固了。
“看樣子在這裏不會真的死亡。”
摸摸自己,也沒有缺胳膊少腿,塵灰鬆了口氣。
雖然大江對岸有疑似邪神的玩意,但不會死這件事在主觀上總歸算為數不多的慰籍。
沒有再翻箱倒櫃,塵灰徑直開門離開。
這次塵灰不打算去江對岸作死了,這地方的沭水離得越遠越好。提卡茲遠望村落,實際意義上的鬼村比起不可名狀的眼珠和善太多了!
塵灰邁步走進村子,一麵觀察,一麵與現實的村落做對比。
夢中的村落有被燒毀的痕跡,但卻意外的完整,仿佛火剛燒起來就被一舉撲滅那般,大體都能住人。
而且它們是真的住了人的!塵灰每一間房子都搜了個遍,結果每一間房子的灶灰都是熱乎的!
“真是見了鬼了。”塵灰不知是第幾次說出這樣的話了。
探索完村落,塵灰沿著被雪掩埋大半的馳道走向沭水城……
塵灰從睜眼開始停頓三秒,才艱難地坐起,抬手看表,淩晨五點鍾。
睡是睡不著了,隨手抄起軍用水壺灌一口,塵灰把頭盔掛回原位,下床站定,愣住了。
提卡茲立刻拔出匕首劃向手指,是黑血。
“什麽時候?”塵灰皺眉收刀,一把推開房門。
正房的情景一片狼藉,房門被打開,雨水被風拍打進來,桌子上的油燈都被吹下桌麵,萬幸是鐵做的,沒有摔碎。
艾杏佛站在大開的門前黑著臉,手上扶著兩塊門板,他見塵灰出來, 先是審視了塵灰的衣服,才說道:“有人來過,地窖門被強行開鎖了。”
“有丟什麽嗎?”塵灰撿起油燈並擺回原位。
艾杏佛搖頭,擰起他濃密的短眉毛:“問題就出在這,他什麽都沒拿,就好像他大半夜來我家隻是為了讓雨水把這裏變得一團糟。”
但話音剛落,艾杏佛又否定道:“也有可能是我沒有他想要的東西,或者他沒找到。”
塵灰看著苦思冥想的艾杏佛,提議說:“幹脆一塊告訴執法隊好了。”
“這怎麽行,隻是一次可能是惡作劇的事件,沒有必要勞煩執法隊。不過我的確得再進一次城了,地窖的鐵鏈要換上新的。”
艾杏佛把門板靠在牆上,而塵灰聽著對方的回複,越聽心越慌,一個不太妙的猜測在塵灰心中愈演愈烈。
塵灰深深地吸氣,他掩飾心底的緊張,看似輕鬆地問:“艾杏佛,昨晚你能聽出這個入侵者鬧出了什麽動靜嗎?”
艾杏佛聞言麵色尷尬地沉吟半晌,才回答道:“昨晚我睡得比較死,沒起來……”
“哦,是這樣啊……”
不是吧,又來?!
麵上表情不變, 塵灰在心中戴起了痛苦麵具。
感情昨天晚上的“艾杏佛”都不是本人啊!
“真是見了鬼了。”塵灰虛捂前額,不住地歎氣。
就在這時,廚房裏的艾杏佛聽見了歎氣聲,在門框後探出腦袋來。
“塵灰先生,讓你見笑了,能不能再來幫幫忙呢?”
“昨天晚上不是還有剩嗎?”
見塵灰奇怪地看自己,艾杏佛腆著臉笑道:“這是給村裏的孩子的,大早上總不能吃涼的。”
塵灰聽罷點頭應下。
差點忘了,艾杏佛還是教書先生,嗯?教書先生還要備飯的嗎?
塵灰懊惱地敲敲腦袋。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先做飯吧!”
新的一天,從煮大鍋米飯和鹵雜碎開始。老實說,看廚師做飯真的是一件治愈心靈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