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機械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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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日停滯不前的移動城市於荒野間聳立龐然的身軀,貨車沿崎陡的航道軌跡接近它身下的陰影,最後在升降平台附近停下。
接駁港已經不再運作了,升降平台現在不過是一個好看的鐵疙瘩,突起的鋼鐵邊沿被小小的鉤索咬緊,愛莉單手握住地板的邊角,把自己拔上平台,迷迭香則坐在劍盾上,隨意搖晃腿腳,最後一把劍盾載著另一隻菲林,最後傾斜著把她放下。
“這裏至少半個月沒有住人了,愛莉,你確定你還能找到他嗎?”迷迭香說完又打起噴嚏。
三人登陸的接駁港在外在表現上徹底停擺了,夕陽黃昏下的等待區空無一物,檢查站內飄著浮灰,迷迭香隨手一抹就揭出厚重的一層。
這種環境下連隻老鼠都沒有,更別提應當堅守崗位的城防軍了,活生生的死城啊!
“不確定。迷迭香,雖然我距離出發的時間已經過了87天,但在情感水平上,你應該理解夥伴的期望。對嗎,水仙草?”
愛莉對迷迭香的合理質疑表達了不悅,並且作為一名機器人譴責大貓貓的情商,還讓疑似患上失語症的語言障礙患者作出評價。
水仙草自顧自地搗鼓平板,聽愛莉叫她,迷茫的大眼睛眨巴著:“嗯……什麽?”
小插曲結束,三人通過檢查站,踏入馬卡姆領的外圍城區,精雕細琢的大理石平鋪直敘,愛莉的家在貴族們居住的區塊,很合理的出生地。
隻有哥倫比亞的爆米花電影和維多利亞的浪漫讀物才會將愛莉這種強悍性能的機器人安排在連一塊深層礦石也買不起的平民家中。
傳統的萊塔尼亞城區規劃下的街道並不寬闊,堪堪入夜,路燈沒有電能供應,反射的月光與大理石相當,個人開辦的店鋪敞開大門,卻沒有一絲人氣,路旁的草木和花種憑空消失,隻剩孤零零的泥土擺在道路兩旁。
“唔……”水仙草靠向迷迭香,迷迭香不作表示。
愛莉一馬當先,以稍快的步子引路,迷迭香有理由懷疑,如果隻有愛莉一人進城,她早就像龍門裏最勁最酷最罰單的文月夫人的座駕一樣低空飛行了。
愛莉的家更靠近城市主人的貴族高塔,小羊在一家工廠園區的門前站定,城牆一樣的防護在諸多工廠裏鶴立雞群,雖然這點防護對未成年小羊(永遠14歲)毫無作用,但自家的大門,她還不會和藹可親地拆幹淨。
愛莉就在門前幹站著,直到掛在門框的燈發亮為止。
愛莉高興地晃了下腦袋,她立刻回頭,迷迭香和水仙草果然在身後站著,一前一後,都用探究的目光看她。
“你的家就是這間工廠嗎?還有電力供應,裏麵應該還住著人。”迷迭香疑惑道,“為什麽不開門?”
“嗯!”水仙草也配合著點腦袋如搗蒜。
兩隻長相一致的菲林在空無一人的夜晚街道盯著小羊,菲林的瞳孔在雙月下閃閃發亮。
這極為滲人的一幕並沒有影響愛莉的好心情,她驕傲地指著門框說:“這盞電燈隻會在門旁有活動的人類時亮起,采用熱感應技術自動開關防護。我平常一直和他出門,所以忘記門不會對我打開了。”
門框上的燈是攝像頭的形狀,能把持一座工廠的至少也是一位伯爵了,作為萊塔尼亞腐朽的老貴族,竟然會裝備這樣新潮的監控!
迷迭香偷偷瞧了瞧愛莉,又覺得非常合理了。
要是每一個貴族都這樣開明,這裏恐怕會變成現實裏的萊塔尼亞,徹底讓憲兵隊失業。
自動係統沒有讓門外的客人幹站太久,大概在攝像頭亮燈六秒鍾後,工廠圓區的大門就自動打開了。
愛莉作勢要領著迷迭香和水仙草進門,倒真有一副小主人的樣子,不過她剛邁出去的腳在轉身的那一刻便定住了。
愛莉興奮的笑顏換了副姿態,是很標準的微笑,不露齒的那類,中途的轉換像機械一樣精準,但某一瞬間,她的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
麵前的人有問題嗎?迷迭香黑暗下的眸光色澤緩慢轉變,她在思考,精神實體在劍盾上的觸感漸漸清晰。
迷迭香的左手被猛地握緊,是水仙草。水仙草的目光聚焦在一點,與迷迭香的視線交錯。
水仙草雖然失語,但卻比之前更加敏銳,準確的說,是與她更默契了,就像真正朝夕相處過的姐妹。
前來迎接的人已經上了年紀,身穿並不幹淨的工裝,須發全白,至少八十歲的樣貌,麵上戴著友善的微笑。
“愛莉,這兩個孩子是誰?你在外頭新認識的朋友嗎?”老先生問話了,是很親切自然的語氣。
不能說謊的愛莉簡短地回應道:“是的……”
“父,父親,你一直在門前等我回來嗎?”
創造者當前,小羊一直藏著掖著的“設定稱呼”總算磕磕絆絆地溜出嘴巴:意料之中的關係。
“算是吧?我隻是站在這消消食,年紀大了,睡不著嘍~”老先生立在自動門前假意輕咳,向陌生的菲林小孩掃視一圈,轉身招呼道,“快進來吧!外麵黑不溜秋的,待會兒可要刮大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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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和水仙草同時看向對方,愛莉則是一言不發地跟上,兩人交換眼神,相繼跟進園區。
整片園區恐怕隻有老先生一人活動了,樹林旁的空地雜草叢生,已然是一片跑馬場,工廠車間群內部漆黑一片,員工樓也沒能幸免,隻有兩層樓的普通民居既平平無奇又格格不入地長在廣場邊沿,亮著燈。
老先生打開上鎖的房門,像是剛剛想起,堵在房門口問道:“小小女士們,我該怎麽稱呼你們?我的話,叫我柏瑞爾伯爵就行,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反正萊塔尼亞已經完了。”
“迷迭香,她是水仙草。”迷迭香交換姓名。
“啊!”水仙草勿忙點頭。
“已經有代號了嗎,了不起!”柏瑞爾意有所指地說。
柏瑞爾讓開道路,三人得以進入燈光照拂的空間。
迷迭香的第一個反應是“幹淨”,一塵不染,客廳像由最專業的傭人細細打掃。
第二個反應是“詭異”,柏瑞爾都已經是白發人了,伯爵老頭子能做到家政精通的可能性比她會護理毛發的概率都小,愛莉口中的他可是四體不勤!
迷迭香念此將視線隱晦地撇向一旁,觀察愛莉的狀態:小羊顯然也察覺到不對勁了,不,她應該一早就發現了,再怎麽說也是朝夕相處的人,隻不過她表現得很冷靜,如同對眼前的一條早有預料那般,或許愛莉早就做好相應的心理預期了。
柏瑞爾從衛生間出來時換下了理科男特有的工裝,轉而穿上了更潔淨養眼的褶邊袖西裝,套裝的飾品搭配不正規,腰線也沒收,大抵是件家居服。
總的來說,變成酷老頭了。
“我去做晚餐——”
“時間表作息不規律。現在你應該因為重體力研究組裝工作急需補充營養。”
“哎呀——忘記了,我一上頭就停不下來,你又不是不知道。”
愛莉和柏瑞爾的交談逐漸帶上了額外的意味,迷迭香皺著眉宇聽了一段,直覺告訴她,現在應該有人去房外警戒。
“我吃過了,柏瑞爾先生,我可以去屋外逛逛嗎?”
“當然,請自便。”
沒有被阻止,迷迭香遞給不安的水仙草“放心”的眼神,打起精神離開房內的燈光,繼而踏進草場般的黃土,漫無目的地閑逛。
與猜測不同的是,房外並沒有埋伏著八百坍縮體,不過在大帝口中的重汙染淪陷區裏,還有這麽一棟溫馨的小屋就足夠詭異了。
迷迭香最後停在二層小樓的後方,瘋長的馬尾草中間立起一塊石頭,貌似無人試圖將它隱藏。
柏瑞爾·德波頓,萊塔尼亞最偉大的城際網絡編程學者埋葬於此。
“……”
……
水仙草坐在椅子前埋頭吃飯,腦袋埋在水果燕麥粥裏,不願置身碗外死寂的環境。
愛莉和柏瑞爾麵前的叉勺都沒有動。
愛莉從上衣口袋取出信封,信封表麵印著幹涸的血跡(冷卻液):“收信人死亡。我沒有及時送到。”
“沒事,淪陷區本就存活率低下,不可見的汙染總會利落地收走生命,比最冷酷的機械還要無情。”
他接過信封,上下翻麵,愣住了:“愛莉,你沒有偷看嗎?”
“你不讓看。”愛莉不知是第幾次回答。
柏瑞爾的表情漸漸古怪,驚訝、懊惱、忍俊不禁,情緒複雜而精細,最後他開口:“其實這封信是為你準備的,愛莉,我記得以你的脾氣——”
“為什麽要刻意瞞著我?”
“拆開看吧!”柏瑞爾沒有回應,他將信封遞回愛莉掌心。
“……”
……
“這是甲級天災和死火山噴發的錄像,以及大帝先生的新歌現場錄音……父親,放手。”
“所以你身上的信使服裝真的是原裝貨!?等會兒?我的迷彩皮膚呢?腳踝的顏色好醜,明天一早我看看能不能把素體修好。”
“中途出了點意外……”
飯桌上的父女已經是好朋友的架勢,至於水仙草,她正抓著一張紙對平板奮筆疾書。
已經解決了嗎?迷迭香想。
身後的浮遊炮重新組裝,房外再次暗下去了。
——
day 25
我是納西莎還是水仙草?其實已經不重要了,腦袋裏的記憶永遠忘不掉了,也永遠不屬於我了。
這些都屬於她吧?孤兒院的兄弟,避難所裏的大家,不止是武器和身體,連記憶都是虛假的,連模仿都不完全,站在一起很顯然能看出差距,果然是模仿的,就像愛莉姐姐那樣的機器人。
為什麽要帶我去找不認識的人呢,可能是想把我帶去報廢掉,就像記憶裏的兄弟那樣嗎?
應該是的,我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愛莉姐姐沒電的時候也會說不出話,我應該是沒電了,如果有電的話,應該像迷迭香那樣不用吃東西的。
最近幾天一直好困,已經要沒力氣了,我要壞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