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9章 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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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教授和趙雲海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趙雲海走到李寧波身邊,彎下腰看著他膝蓋上那塊被刻得亂七八糟的木頭,半開玩笑地說:“我說老李,你這是跟這木頭有仇啊?打算把它刻成啥?我看都快成刨花了。”
李寧波的手停住了,刻刀尖深深嵌進木頭裏。他沉默了幾秒,才用一種幹澀的、沒什麽起伏的聲音說:“刻著玩……打發時間罷了。”那聲音裏透出的空洞,讓趙雲海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孫慧清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都別在風口裏站著了,錢教授,老趙,快把東西拿屋裏去。老李,藥快涼了。”她端起藥碗,遞到李寧波麵前。
李寧波默默地接過碗,看著碗裏黑褐色的、散發著濃烈苦味的藥湯,眉頭下意識地蹙緊。他深吸了一口氣,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幾口,將那碗苦澀的液體灌了下去。
夕陽的餘暉徹底隱沒在黑暗中,四合院被越來越濃的夜色溫柔地包裹。廊下亮起了暖黃的燈火,驅散了些許深秋的寒意。
晚飯的氣氛依舊有些沉悶,李寧波吃得很少,幾乎沒怎麽說話。
飯後,錢教授和趙雲海知道李寧波需要靜養,便早早告辭回了自己住的東廂房。
孫慧清收拾好碗筷,看著坐在燈下發呆的丈夫,輕聲道:“老李,天涼了,早點回屋歇著吧。”
李寧波“嗯”了一聲,卻沒有動。
孫慧清知道他心裏苦悶,也不再勸,自己先回了正房臥室。
夜色漸深,庭院裏萬籟俱寂,隻有風偶爾吹過光禿禿的銀杏樹枝,發出輕微的嗚咽。月光被薄雲遮擋,隻透下朦朧的清輝,在青磚地上塗抹出模糊的光影。
李寧波依舊枯坐在廊下的暗影裏,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石像。他手中的那塊木頭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刻刀也歪在一邊。
緊閉的院門外,一輛沒有任何標誌的黑色轎車如同幽靈般悄然滑至,悄無聲息地停在陰影裏。
車門打開,李安然的身影利落地閃了出來。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夾克,麵容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冷峻,眼底深處卻壓抑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凝重。
周傑想要跟著下車,被李安然輕聲喝阻,隻得縮在車裏沒有出來。
李安然獨自走到緊閉的黑漆大門前,抬手,用特定的節奏,極輕地叩了三下,停頓,又叩了兩下。
門內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很快,門栓被拉開一條縫隙,趙雲海警惕的臉出現在門後。
看清是李安然,趙雲海的嘴巴張得越來越大,驚喜中想要喊出來,卻被李安然用食指豎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趙雲海強行克製住自己內心的激動,閃身讓李安然進來,到了前院才壓著嗓子激動問:“安然,你怎麽來了?”
李安然沒有解釋,隻是對他微微頷首,低聲反問:“我叔叔睡了嗎?”
“沒呢,這不坐在那裏發呆呢……”
順著趙雲海的指向看去,一個高大的身影藏在陰暗裏,窗戶透出的亮光照亮了他前方的一片,全是白茫茫的木屑。
李安然伸手在趙雲海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老趙,您先回房歇著吧。”
趙雲海知道他要和李寧波說話,連忙應和著,低聲囑咐,“心情差著呢,好好聊聊。”
院中隻剩下李安然一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目光落在抄手遊廊下那個模糊的、依舊蜷縮在椅子裏的身影上。
正房的門輕輕開了,孫慧清披著外套走了出來,臉上滿是驚疑:“你……你是……安然?”
“嬸,是我。”李安然深吸了一口深秋寒冽的空氣,那冷意直透肺腑。邁開腳步,一步步走向遊廊。皮鞋踩在冰冷的青磚地上,發出輕微而清晰的聲響。
李寧波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緩緩地、有些僵硬地抬起頭,渾濁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下,茫然地投向走來的身影。
李安然走到廊下,在李寧波麵前不到三步的地方站定。廊簷的陰影完全籠罩了他,隻能看清一個挺拔沉重的輪廓。
下一秒,在孫慧清和趙雲海驚愕的目光中,在昏黃廊燈與慘淡月光交織的光影下,李安然雙膝一屈,對著椅子上形容枯槁的李寧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
膝蓋撞擊在堅硬冰冷的青磚地上,發出一聲沉悶清晰的聲響。
“安然……”孫慧清失聲驚呼,下意識地就要衝過去扶他。
“嬸嬸……”李安然的聲音略微拔高,伸手阻止了她的動作,腰背挺得筆直,如同標槍,目光灼灼地仰視著椅子上瞬間僵直了身體的叔叔。
李寧波徹底愣住了,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裏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茫然。他下意識地想撐起身體,手臂卻虛弱地抖動著,使不上力。
“叔……”李安然的聲音在深秋的寒夜裏響起,低沉、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冰冷的青磚地上,“這一切都是我運作的……”
“什麽?”李寧波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身體猛地一震,瞳孔驟然收縮。
他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侄子,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旁邊的孫慧清更是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被身旁眼疾手快的趙雲海一把扶住。
“安然……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孫慧清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憤怒,“那是你親叔叔……你……你怎麽能……”
月影下孫慧清的身子劇烈顫抖著,如不是趙雲海和聞聲趕出來的錢教授扶著,估計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李安然沒有理會嬸嬸的質問,目光如同焊在了李寧波驚駭的臉上,語速極快,卻字字如刀:“我要做一件事,為了保密,隻能讓您受累,以遮掩……這個秘密”
“掩蓋……秘密……”李寧波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巨大的衝擊讓他腦中一片空白,隻有侄子那雙在暗夜裏亮得驚人的眼睛,像兩簇幽冷的火焰,灼燒著他。
“是。”李安然斬釘截鐵,“隻能犧牲您,從而引發我與龍國之間的決裂……才能遮人耳目……這是國家的需要。”
“國家……需要……”李寧波像是被這四個字燙著了,身體劇烈地一顫。
“是的,國家需要。”李安然的聲音在寂靜的院落裏回蕩,“詳細的我不能說,隻是跟您磕頭賠罪,希望您能原諒我做得一切。”
在孫慧清和錢教授的驚呼聲裏,李安然挺直的腰板突然彎曲,重重磕了下去。
“咚……”地一聲,額頭與青磚的碰撞聲,嚇了眾人一跳。
“你這孩子……”孫慧清不曉得哪裏來的氣力,衝過去一把想要拉起李安然,卻不料李安然死死釘在地上,哪裏拉得動半分,不由急得朝自家男人吼了起來。
“死人啊你,還不趕緊過來……”吼完自家男人,重新看向地上的李安然,眼淚已經撲簌簌滾落,帶著哭腔說道:“趕緊起來,地下涼……有話咱進屋說……傻孩子……”
李寧波也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快步出來,一把將李安然拉了起來,“你這孩子……唉……快起來……起來……”
雖然在唉聲歎氣,旁觀的錢教授和趙雲海卻覺得月華不再清冷無情,一股股暖意在心尖上流淌,世界頓時變得模糊起來。
巷口處,一輛轎車靜靜停在路邊,車裏赫然坐著黃薇和那個中年男子。
“多謝的話我就不說了,這次的事情我會記在心裏的。”月光下,黃薇的臉映射出聖潔的白,宛如月裏的仙子一般。
男子苦笑一聲回應,“你跟我還說這些?見外了……這件事……過去也就過去了,將來有機會……”
“將來?”黃薇猛地轉過頭,那雙在幽暗中亮得驚人的眸子瞬間鎖定了中年男子,淩厲的目光如同冰錐,瞬間刺破了他試圖緩和氣氛的偽裝。
中年男子被這目光釘住,呼吸都為之一窒,臉上那點強裝出來的輕鬆徹底消失,隻剩下不易察覺的忌憚。
黃薇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冷的寒意,清晰地敲打在對方的心坎上:“這件事,我會記在心裏,記在黃家的心裏。”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看著對方瞳孔深處那抹無法掩飾的驚悸,才一字一頓地吐出後半句,“將來有一天,別怪我……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四個字,輕飄飄地從她唇齒間吐出,在密閉的車廂內回蕩,重重砸在中年男子的心口。
他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喉結艱難地滾動著,額角甚至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太清楚眼前這個女人的能量,更清楚黃家在龍國意味著什麽。這絕不僅僅是一句氣話,而是一柄懸在他、乃至他背後某些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黃薇不再看他,重新將視線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剛才那番足以讓龍國中樞某些人寢食難安的警告從未發生。她隻是淡淡地補充了一句,語氣恢複了之前的平淡,卻更顯森冷:“李寧波平安離開龍國之前,院子外那些不幹淨的眼睛,最好都變成瞎子。”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沉聲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