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翻山越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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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穀深處,寒風嗚咽,如泣如訴。
大毛那帶著無盡食欲與懵懂期待的龐大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風雪與南下的地平線盡頭。
冰穀內,徹底恢複了死寂。唯有風刮過嶙峋冰棱的尖嘯,以及極遠處冰層斷裂的沉悶回響,如同這片絕域的永恒背景音。
小九獨自一人斜倚著冰冷刺骨的岩壁,將自己更深地埋入狹窄的避風處。
身體的劇烈疼痛和虛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侵襲著體內秘境。他緩緩閉目,將神識沉入體內那一片狼藉的經脈內腑之中。
去上蒼的路……就在玄武族內。
這個念頭反複回響,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苦澀。
然而通向那條路的橋梁,似乎被自己親手一劍斬斷了。
他想起那個枯槁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老龜,玄通長老。想起那麵遮天蔽日、硬撼天淵鋒芒的玄甲虛影。還有那個眼神倨傲、言語刻薄的玄冰。以及最後關頭,玄通眼中那絕非畏懼劍鋒、而是源自更深層次震驚的複雜目光……
“衝動麽?”小九心中自問。
他嘴角扯出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弧度,那弧度裏沒有後悔,隻有刀刃刮骨般的決然。
一路至此,橫跨何止幾十萬裏?從熾熱叢林到極北的蒼茫冰原,從人族城池到異族盤踞的險地……這期間有過廝殺,帶著抱恙的肉身前行。
所求為何?不正是登天之途麽?若因一點得失算計,便要在自己認定的夥伴受辱,那他也不是他了。
力量!唯有足夠的力量,才能真正主宰方向。
可惜……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堂堂正正地踏上那條路,甚至不足以讓那老龜平等對話……那感覺如芒在背,刺入骨髓。
惋惜的念頭如風般掠過,瞬間被碾碎。現在不是懊惱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活下來,恢複,然後……”他眼中幽光一閃,“……嚐試‘潛入’。”
是的,潛入玄武族!既然明路斷絕,暗路也未必不可行。那龐大的族地,總有縫隙。隻要找到那條通道……
但這計劃,無異於火中取栗。且不說玄通那深不可測的老怪物,便是族內隨便一個精銳族人,此刻虛弱至極的自己恐怕也難以應對。更遑論那條道路的位置……毫無頭緒。
哢……
一絲輕微的裂響從體內深處傳來,那是強行壓製的傷勢在反噬。小九悶哼一聲,唇邊溢出一縷淡金色的血絲,迅速被寒氣凍結成霜。
不能再分心了。
他收斂心神,將一切雜念徹底摒棄。意念沉入內觀,緩緩驅動著體內的微弱靈力。
一點極其黯淡、卻蘊含著磅礴生機的翠綠色光芒,自他沉寂的胸口悄然亮起。
這光芒極為內斂,透過血肉看去,仿佛一粒被冰封的、沉睡的種子。它散發著溫和、包容、仿佛能孕育萬物的生命氣息,這是維持他的核心本源。
與此同時,一縷黯淡如風中殘燭的金紅色微光,小心翼翼地開始在他遍布裂痕的經絡間穿行。
這正是他煉化的涅盤凰炎!隻是此刻,這焚毀萬物、浴火重生的霸道真炎,卻展現出了極致的溫柔與克製。
它不再是焚天煮海的神焰,而是化作了最精微的生命織針,小心翼翼地將一縷縷散逸的靈力拉回正軌,將碎裂的經絡細細彌合。
奇異的是,凰炎所過之處,本該逸散出焚心灼骨的高溫,此刻卻被某種強大的意誌死死禁錮在經絡之內,沒有一絲一毫的熱量外泄。
冰穀依舊是冰穀,寒風依舊刺骨,唯有小九身體深處,正在進行著外人絕對無法察覺的、宛如抽絲剝繭般的細微動作。
時間,在這片永恒的寒寂中,失去了意義。
冰棱因極寒而緩慢生長。
風雪在冰穀口堆積、刮走、再堆積。
偶爾有路過的生靈從穀口探頭,卻隻感受到一片比它們自身還要冰冷的死寂,瞬間被驚走。
小九的氣息,已完全內斂。
他如同凍結在冰壁深處的一塊頑石,或是一截徹底失去生機的古木。身體表麵覆蓋著薄薄的冰霜,心跳微不可聞,血液流動幾乎停滯。唯有那體內深處,一點綠光穩定地跳動,一縷金紅色的細線如蜘蛛織網般,不知疲倦地緩慢修補著破損的經脈,溫養著枯竭的內腑。
數月光陰,便在這樣的枯寂與緩慢修複中,悄然流逝。
極北之地的太陽,吝嗇地灑下些微蒼白的光線,勾勒著這片冰冷世界的嶙峋輪廓。
然而,在極北之地以南,那逐漸變得溫暖、開始顯露草木生機的廣袤地域上,一個新的傳說如同風一般刮過。
人們聚在爐火旁,或者行走在官道上,低聲談論著,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懼與好奇:
“聽說了嗎?北邊來的消息……”
“什麽消息?”
“一個怪物!一隻……巨大的,無法形容的怪物!”
“有多大?”
“如山嶽!比我們見過的最高的山還要龐大、沉重!有人說說,它每一步落下,千裏外都感覺到大地在震顫!”
“它長什麽樣?吃人嗎?”
“模樣……猩紅的巨眼像兩盞燃燒的燈籠!布滿獠牙的巨口,噴吐的氣息帶著白霜!至於吃人……似乎沒聽說它主動襲擊村莊。但它一路走來,什麽擋路就碾碎什麽,山丘、樹林、廢棄的哨塔……都被它踩平了!”
“老天爺!這是哪來的凶物?”
“不知道!它似乎對咱們沒興趣?至少……沒人被它吃掉。它隻是……認準了一個方向!對,狂猛地奔跑!從北而來,一路向南!之後往西,那股子勢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後麵追它,又好像……有什麽極其重要的東西在前方等著它?”
“它要去哪裏?”
“不清楚,隻是往南,然後聽說……在‘石林關’外的大道上,有人親眼見它突然折向西方,方向異常明確,依舊是不眠不休,一路狂奔!”
“西方?那麽巨大……除了那些傳聞中的聖地宗門和凶險禁地,誰攔得住它?”
“聖地宗門誰願意去惹這麽個不通情理、力大無窮的凶物?躲都來不及!但是,倒是有人去招惹。”
“結果呢?”
“嘿!聽說有強者聯手,剛靠近就被那怪物,便被尾巴掃飛了幾個,最強的那個挨了一掌,當場爆碎!自此以後,那怪物西去的路上,再無人敢擋!”
這個關於“如山恐怖巨獸瘋狂西行”的傳說,越傳越廣,細節也越發離奇驚悚。成為許多南方地域居民茶餘飯後的驚悚談資,也引起了某些隱秘存在的注意。
而故事的主角——雪魔,或者說,現在它有了名字,叫大毛。
它自然毫不在意沿途生靈的議論與驚恐。龐大的身軀如同移動的山巒,在廣袤的大地上拉出一條筆直的、由巨大腳印和破碎地殼組成的軌跡。
它心中隻有一個無比清晰、無比堅定、無比誘惑的念頭:
南!然後西!找海!
大哥說,那裏有吃不完的魚!可以吃撐!永遠不怕餓!
冰原外的一切,青翠的山林,斑斕的花草,潺潺的溪流,嘈雜的人聲,還有濃鬱的泥土與草木芬芳,都讓它新奇又有些……暈乎乎的不適應。
但這一切新奇,都抵不過“可以吃飽”那四個字帶來的無上誘惑!
它偶爾也會停下來,巨大的鼻孔對著空氣嗅嗅,猩紅的巨眼迷茫地掃過陌生的世界。但很快,它就會甩甩如同巨大掃帚般的尾巴,再次低下腦袋,認準西方,邁開巨大的腳掌,轟!轟!轟! 地狂奔起來!大地在它身下發出痛苦的呻吟和持續的震動。
任何試圖靠近、阻礙或好奇觀察的生物,無論是人還是獸,都會被它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源於蠻荒、隻為趕路、誰敢擋我吃飯就碾死誰的氣息驚退!
數月以來,它不曾停歇,龐大的獸軀仿佛不知疲倦,體內積蓄的力量被徹底點燃,隻為那“吃撐”的美好未來!
終於,在某一日的黃昏。
當極西之地那粗獷雄渾、帶著鹹腥海風的氣息越來越濃鬱時。
當大地逐漸被濕潤的沙礫取代,耳邊呼嘯的風聲被一種宏大深沉、連綿不絕的“嘩——嘩——”聲取代時。
當它奮力翻過最後一道高聳入雲的赤褐色岩壁後……
一片無邊無際的、壯麗得超乎任何想象的蔚藍,驟然撞入了它那對巨大的猩紅色眼瞳之中!
夕陽的萬道金輝,如同熔化的赤金潑灑在海平線上,將遼闊無垠的海麵鍍上了一層跳躍不定的、攝人心魄的金輝。
遠處海天一色,浩渺蒼茫。近處,巨大的海浪帶著亙古的韻律,拍打在同樣廣闊無邊的金色沙灘上,濺起碎玉般的雪白浪花,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令人心曠神怡的、帶著無盡生命氣息的鹹鮮味道!
這就是……海?大哥說的,有無數魚的地方?
大毛巨大的身軀徹底僵住了。猩紅的巨眼瞪得溜圓,裏麵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震撼和呆滯。
它從未見過如此廣闊的水域!冰原上那有限的冰湖與之相比,渺小得像雪魔腳印裏滲出的水窪!這就是它的……天堂?
它巨大的喉嚨忍不住“咕咚”一聲,響亮的咽了一下口水。鼻子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帶著無盡食物氣息的海風!
好香……好多……魚的味道!好想吃!
然而,就在它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食欲海洋前,被這壯闊景象震驚得失神之際。
目光,下意識地順著被夕陽染成暖金色的長長海岸線移動……
它的視線,猛地定住了。
就在距離它落腳點不遠的前方,那片金黃的、柔軟的沙灘之上。
麵朝著波瀾壯闊、金光粼粼的大海。
背對著它如山般巨大的身軀。
靜靜地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頎長,穿著一身素色的衣袍,在海風中衣袂翻飛。
他立於大海與陸地的交界,夕陽將他的影子在沙灘上拉得很長很長,同樣拉長的,還有一份仿佛與天地共存的寂寥。
那身影……那站立的姿態……
那無形中散發出的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大毛那簡單至極的頭腦,此刻陷入了巨大的混亂和懵懂之中。它巨大的瞳孔裏充滿了疑惑、不解。
巨大的喉結再次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發出低沉如同岩石摩擦的咕嚕聲。
它甚至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巨大的腳掌輕而又輕地踏在沙灘上,生怕驚動了什麽,緩緩地、遲疑地,朝著那個背對它的身影靠近了幾步。
那個身影似乎聽到了它那即使放輕也依舊沉重的腳步聲,緩緩地轉過身來。
夕陽的餘暉勾勒出那人清晰的輪廓。
當那張臉龐徹底轉過來,清晰地映入雪魔那雙巨大的、帶著極度懵懂和困惑的猩紅色眼眸深處時……
大毛如山嶽般的身軀,猛地、徹底地僵住了!
它的喉嚨裏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混雜著極度震驚、茫然、期待和最終化為一聲極其遲疑、帶著濃重試探意味的低沉呼喚:
“……大……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