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那清冷孤絕的身影，以及那句“欺我清月教無人”的冰冷話語，如同烙印般刻在小九心頭。
    鬥笠下的眼神冰寒刺骨，翻湧的殺意幾乎要衝破理智的束縛。
    但他終究還是被他強行壓下了。
    “呼……”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吐息從鬥笠下溢出。
    他清晰地感知到月華周身散發的那股威壓——比當年下界時更加磅礴、更加凝練！
    離那聖人境界，恐怕真的隻有一線之隔！以他如今肉身瀕臨崩潰、不敢全力施為的狀態，對上她，勝算渺茫。
    更何況，當年覬覦天淵、染指下界的，遠不止清月教一家道統！一旦暴露，隻會引來群狼環伺。
    “清算……不是現在。”小九心中默念，眼神重新歸於沉寂的冰冷。
    他不再看那水潭邊相擁的二人，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瞬間消失在穹隆深處，朝著與清月教道場完全相反的方向，頭也不回地疾馳而去。
    他需要遠離這個是非之地，越遠越好！
    小九認準一個方向，不再停留，將速度提升到極致。鬥笠黑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腳下山川河流飛速倒退。
    上蒼之大，徹底超出了他的想象！
    僅僅是離開那片爆發衝突的山脈區域，他便連續飛遁了三日三夜！腳下掠過的，是連綿不絕、仿佛沒有盡頭的蒼莽群山！
    山勢巍峨，動輒萬丈，古木參天，奇峰林立，其地域之廣袤，遠超他記憶中的整個西域！甚至比數個古界加起來還要遼闊！
    山脈盡頭，是一片浩瀚無垠的墨色海域！黑浪滔天，深不見底，海風中夾雜著濃烈的鹹腥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蠻荒氣息。
    小九橫渡這片海域，又耗費了整整七日！期間遭遇了數次恐怖的海獸襲擊，氣息之強橫，堪比皇者！
    若非他身法詭異，氣息收斂到極致，險之又險地避開，恐怕又是多場惡戰。
    終於，在視野盡頭，一片更加古老、更加蒼茫的大陸輪廓緩緩浮現。
    踏上這片陌生的大陸，小九依舊如同無頭蒼蠅。
    他刻意避開了那些靈氣衝天、明顯有強大道統盤踞的靈山福地。
    沿途所見，那些懸浮於雲端的仙宮道場，那些散發著煌煌威壓的古老山門，其規模與底蘊，若放在下界，也絕對是稱霸一方的巨擘存在！然而在這上蒼，似乎隻是尋常。
    “上蒼……深不可測。”小九心中暗凜，更加謹慎。
    他專挑荒僻之地深入，憑借著敏銳的感知，數次提前避開了一些蟄伏在深山大澤中的恐怖氣息。
    那些存在，僅僅是逸散出的一絲威壓，都讓他感到心驚肉跳，絕非他所能招惹。
    當他不知深入這片陌生大陸的原始森林多少萬裏，小九終於在一處被層層疊疊、高達數百丈的，奇異紫色蕨類植物完全遮蔽的隱秘山穀深處，停下了腳步。
    撥開最後一片巨大的、如同門簾般的蕨葉，眼前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
    這裏並非想象中的蠻荒死寂，而更像是一片……殘破的遺跡！
    一片明顯由人工開鑿、依山而建的小型道場，靜靜地坐落在山穀腹地。
    幾座古樸的石質樓閣錯落分布，雖已傾頹大半，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和厚厚的苔蘚，但仍能看出當初精巧的飛簷鬥拱和雕刻著簡單雲紋的石柱。
    樓閣環繞的中心，是一個不大的青石廣場，廣場地麵鋪就的巨石縫隙間，頑強地鑽出茂盛的雜草，幾乎要將廣場淹沒。
    廣場邊緣，矗立著幾根斷裂的石柱，柱身隱約可見一些早已模糊不清、靈力盡失的古老符文殘痕。
    最深處，靠近山壁的地方，還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八角石亭，亭頂早已坍塌，隻剩下幾根孤零零的石柱支撐著殘骸。
    歲月的侵蝕在這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記。整個道場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荒涼與蕭條。寂靜無聲，唯有風吹過藤蔓和雜草的沙沙聲，以及偶爾從石縫中鑽出的蜥蜴，在爬行時的細微聲響。
    吸引小九目光的，是廣場入口處，一塊半埋在泥土和雜草中的殘破石碑。
    石碑材質普通，早已風化得厲害。碑麵上，大部分刻痕都已模糊不清，唯有最下方，一個碩大的、筆力遒勁的“門”字，依舊清晰可辨！
    然而，就在這“門”字上方，本該刻有道場名稱的位置，卻被人用利器硬生生挖去了一大塊！隻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凹坑，仿佛一道被強行抹去的傷痕。
    “門？”小九低聲念出這個字，鬥笠下的眉頭微蹙。是什麽門？還是……某個早已湮滅在歲月塵埃中的無名小派？
    這裏顯然是一處早已被徹底遺忘的失落之地。廢棄了不知多少歲月，連名字都被人刻意抹去，隻剩下斷壁殘垣，訴說著曾經的渺小存在。
    然而，對小九而言，這卻是個意外的驚喜！
    “此地偏僻荒涼，靈力雖不算濃鬱，也是比下界強上許多，而且更為平和。更重要的是……足夠隱蔽！”小九環顧四周，茂密的紫色蕨林如同天然的屏障，將此地與外界隔絕。
    殘破的建築雖然荒廢，但稍加整理，至少能遮風擋雨，比露宿荒野強上百倍。
    他需要一個地方療傷，需要時間消化那“不老泉”，更需要一個安靜的角落，思考下一步的計劃。
    這處失落道場，簡直是天賜的落腳點！
    很快，小九便選中了一間相對完整、位於角落的石屋。屋內積滿了灰塵，蛛網密布，但結構還算穩固。他簡單清理出一片幹淨區域，盤膝坐下。
    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緒。小九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個溫潤的羊脂玉瓶。瓶身不過巴掌大小，卻散發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淡淡靈光，正是他從不老泉中取走的。
    他拔開瓶塞，一股濃鬱到化不開的生命精氣瞬間彌漫開來，帶著草木的清新與星辰的深邃，僅僅吸入一絲，都讓他感覺體內的經脈隱隱傳來渴望的悸動。
    小九將玉瓶舉到眼前，透過半透明的瓶壁，仔細端詳著裏麵那粘稠如蜜、流淌著七彩霞光的神液。
    光影在神液中流轉，仿佛蘊含著宇宙初開的生機。
    “不老泉……生死人肉白骨……”小九低聲自語，眼中閃爍著好奇與一絲困惑。
    這東西，怎麽用？
    直接喝？外敷？還是需要配合什麽特殊的功法煉化？
    慕寧那女人當時也沒說清楚……
    小九抓了抓鬥笠下的銀發，有點抓耳撓腮。
    “管他呢！”片刻後，小九撇了撇嘴，眼中閃過一絲豁出去的決然，“反正喝不死人！看這賣相……應該挺好喝？”
    他不再猶豫，仰起頭，對著瓶口，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神液入口冰涼，滑過喉嚨時，帶著一絲奇異的甘甜，但並無太多特殊味道。
    入腹之後，一股溫和的暖流緩緩散開，如同春日的陽光，滋潤著幹涸的土地。
    很舒服，但……似乎也就那樣？並沒有想象中那種立竿見影、脫胎換骨的神效。
    “嗯？就這？”小九咂咂嘴，感覺有點不過癮。他晃了晃玉瓶，裏麵還剩大半瓶。
    “難道……量不夠？”他狐疑地看了看瓶子，又感受了一下體內那絲微弱的暖流。
    他再次仰頭，這一次，不再是小口品嚐，而是如同牛飲般，“咕咚咕咚”將玉瓶中剩餘的不老神液，一口氣灌了下去！
    一股更加明顯的暖流在腹中炸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感覺包裹全身，讓他舒服得幾乎要呻吟出來。但除此之外，依舊沒有其他劇烈的反應。
    “好像……沒啥事？”小九舔了舔嘴唇，將空瓶子隨手放在一邊。他活動了一下手腳，感覺精神似乎好了那麽一絲絲？但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算了，先睡一覺再說。”連日奔波，加上與九首蝠龍一戰的消耗，強烈的疲憊感湧了上來。他不再多想，往清理過的石地上一躺，鬥笠蓋在臉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清月教深處，一片被氤氳靈氣籠罩的清澈湖泊旁。
    月華褪去了素白流雲長裙，僅著一件單薄的月白色紗衣，緩步走入冰涼的湖水之中。
    湖水沒至腰際，映襯著她清冷絕倫的容顏和那空蕩蕩的左袖，更添幾分驚心動魄的殘缺之美。
    岸邊，慕寧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玉瓶。她看著湖中師姐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期待與緊張。
    “師姐，準備好了嗎？”慕寧輕聲問道。
    月華微微頷首，閉上雙眸，調整呼吸。
    慕寧深吸一口氣，拔開瓶塞。她沒有像小九那樣豪飲，而是極其謹慎、極其珍重地，將玉瓶微微傾斜。
    一滴！
    僅僅一滴！
    粘稠如蜜、流淌著七彩霞光的不老神液，如同墜落的星辰，從瓶口滴落，輕盈地墜入平靜的湖心！
    嗡——！！！
    刹那間！
    異變陡生！
    以那滴神液落點為中心，一圈柔和卻無比璀璨的七彩光暈瞬間蕩漾開來！
    光暈所過之處，清澈的湖水仿佛被注入了無盡的生命本源，瞬間變得晶瑩剔透，如同流動的翡翠！
    濃鬱到令人窒息的磅礴生機如同實質般升騰而起，化作淡淡的七彩霧氣，彌漫在整個湖麵之上！
    湖底的水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翠欲滴，甚至開出點點熒光小花！整個湖泊，仿佛瞬間化作了一方生命神泉！
    月華浸泡在湖水中的身體微微一顫！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蘊含著無上造化生機的神液精華，正透過湖水，絲絲縷縷地滲透進她的肌膚，湧入她的四肢百骸！
    尤其是那斷臂的傷口處，傳來一陣陣酥麻奇癢，仿佛沉寂已久的血肉，正在被這神異的力量悄然喚醒！
    一滴之威，竟至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