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2章 天運三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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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
    皇極陵那沉重古老的石門在薑玄身後緩緩閉合,最終嚴絲合縫,將外界的一切徹底隔絕。
    短暫的目眩之後,薑玄睜開眼睛,而後發現門內並非預想中的幽深墓道或奢華地宮,而是一片無邊無際、混沌未開的奇異空間。
    腳下是氤氳流轉的霧氣,似實似虛,承托著他的身軀。
    頭頂並無日月星辰,隻有無數細碎如螢火的光點,在緩緩沉浮。
    而每一顆光點,都仿佛承載著一段塵封的皇朝記憶,有萬民的祈願和低語,匯聚成一片意念之海。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國運氣息,充滿了金戈鐵馬的殺伐,與文明傳承的厚重。
    但又隱隱透出一絲歲月沉澱下,壯誌未酬的不甘。
    薑玄穩住因空間變幻而略感恍惚的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
    周遭的景象驟然劇變。
    氤氳霧氣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肅殺而真實的場景。
    凜冽的寒風如同刀子般刮過臉龐,帶著塞外特有的沙塵與血腥氣。
    薑玄發現自己赫然屹立在一座雄偉而殘破的邊關城牆之上。
    身披染血殘甲的士兵們,緊握著殘破的兵器,倚著布滿箭痕垛口,目光死死盯著城外。
    城下,是黑壓壓、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異族大軍。
    槍戟如林,反射著慘淡的天光,軍陣森嚴,殺氣凝結成幾乎實質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守城將士的心頭。
    攻城錘、巢車、投石機等龐然大物,散布在軍陣之中,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力。
    城牆之上,磚石斑駁,隨處可見幹涸發黑的血跡和烈火焚燒過的焦痕,訴說著此前戰鬥的慘烈。
    “大王!”
    一名渾身浴血的將領,踉蹌著衝到薑玄麵前,聲音焦急,“蠻族百萬大軍圍城已半月!城內糧草將盡,箭矢不足十輪之數!援軍……援軍遲遲未至,音訊全無!”
    他喘著粗氣,眼中布滿了血絲,眼底充斥著絕望之色,沙啞著聲音道:“蠻族主帥放話,若明日黎明再不獻城投降,破城之後……雞犬不留!”
    幾乎是同時,一道清晰無比、冰冷威嚴如同天道法則般的意念,直接灌入薑玄的腦海之中:
    “此城名‘定遠’,國門鎖鑰,身後即腹地沃野,億萬黎民。”
    “守,則萬民或有一線生機,然將士死傷慘重,城破風險極高,一旦城破,玉石俱焚。”
    “棄城後撤,可保部分軍民暫存,然國土淪喪,門戶大開,後方億萬百姓將直麵蠻族兵鋒,流離失所,國將不國。”
    “汝為人王,當如何抉擇?”
    薑玄的眉頭緊緊鎖住,直到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先前解決天運大帝的殘魂,僅僅是為他贏得了踏入此地,接受真正傳承考驗的資格。
    眼前這片混沌,才是皇極陵傳承的核心,真正的挑戰,此刻才剛剛開始。
    而眼下的這個考核……顯然不是簡單的軍事策略問題,而是直指“守護”本質的殘酷拷問。
    是為一城之民的希望,賭上所有將士的性命和國運?
    還是為了更廣大的疆域和更多的子民,承受放棄眼前這座孤城所帶來的道德煎熬與戰略上的巨大創傷?
    ……
    薑玄目光緩緩掃過城下如潮水般湧動的敵軍,那衝天的殺氣幾乎要凝固空氣。
    隨後他又看向城內,透過殘破的城垛,能看到蜷縮在斷壁殘垣間瑟瑟發抖的百姓,那些惶恐、無助的眼神,如同針一般刺痛了他的心。
    他並非真正的的“人王”,他隻是未央仙朝的國師,是輔佐者,而不是最終的決策者。
    但此刻,這皇極陵的幻境,將這至高權柄與如山責任,狠狠壓在了他的肩上。
    城頭的風似乎都因他的沉默而凝固,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長。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眼神中混雜著最後的期盼和盲目的信任。
    以及無法掩飾的、對死亡的本能恐懼。
    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氣息。
    良久,薑玄緩緩抬起了頭。
    他眼中的迷茫與掙紮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磐石般的決斷與堅毅。
    他沒有直接回答“守”或“撤”,而是沉聲開口道:
    “第一!”
    他看向那名浴血將領,正色道:“立刻組織城內所有青壯,包括衙役、獄卒、驛卒,乃至輕傷尚能行動的兵士,配合工匠、民戶,拆毀無用房屋,連夜趕製簡易投石機、擂木!”
    “同時搜集全城磚石、滾油、金汁……一切可用之物,務必備足!記住,我們沒有援軍,但我們有這座城,有這堵牆,還有千千萬萬不願做亡國奴的人!”
    “第二!”
    他語氣不容置疑,“開放府庫,將剩餘所有糧草統一調配,設立粥棚。糧食優先保證守城將士與老弱婦孺!將婦孺集中到內城相對堅固的建築內,派可靠兵士維持秩序,加以保護。”
    命令條理清晰,帶著臨危不亂的鎮定,讓周圍惶惑的人心稍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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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第三……”
    薑玄的目光變得銳利如鷹隼,緊緊盯住那名將領,“挑選軍中敢戰之士,不,是敢於赴死之士!要最好的身手,最硬的骨頭,不怕死的膽魄!人數不必多,三百足矣。今夜子時,開西門,隨本王主動出擊,目標……焚毀敵軍攻城器械營地!”
    “大王!不可!”
    那將領急得幾乎要跳起來,聲音都變了調,“敵軍勢大,營盤連綿數十裏!主動出擊無異於以卵擊石,羊入虎口!您萬金之軀,身係全城安危,豈可親臨如此險境?末將願代您前往!”
    薑玄緩緩搖頭,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守,是坐以待斃,士氣終將在等待和恐懼中耗盡。”
    “唯有主動出擊,打亂敵軍部署,焚其賴以攻城的器械,我們才能爭取到寶貴的時間,才能提振我軍瀕臨崩潰的士氣!”
    “本王親往,是要告訴所有將士,本王與他們同生共死!也要讓城下那些蠻族知道,我……天運國門,尚有血性男兒在,非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震驚,恐懼、以及逐漸燃起火焰的麵孔,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鍾:
    “守護,非是龜縮一隅,等待命運審判!”
    “守護,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是即便身處絕境,看不見絲毫光亮,亦要為我身後的父母妻兒,為我天運血脈,用我們的血肉,劈開一線生機的擔當!”
    “今日,我等在此,不為功名利祿,隻為家國存續,為血脈傳承,搏一個明天!”
    他這番話,鏗鏘有力,瞬間點燃了城頭守軍眼中幾乎熄滅的火焰。
    那將領胸膛劇烈起伏,看著薑玄決然的眼神,猛地一抱拳,虎目含淚,嘶聲吼道:“末將……遵命!願隨大王赴死!”
    “願隨大王赴死!”
    周圍先是零星的響應,隨即匯聚成一片低沉卻震人心魄的怒吼。
    原本頹喪、死寂的氣氛為之一掃而空,一股悲壯而決絕的戰意,如同蘇醒的巨龍,開始在城頭凝聚、升騰。
    是夜,月黑風高。
    子時一到,城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道縫隙。
    薑玄換上了一身普通將領的黑色皮甲,手持長劍,身先士卒,率領著三百名抱著必死信念的死士,如同暗夜中潛行的獵豹,又如同投入汪洋的一把尖刀,悍然插入敵營!
    幻境中的戰鬥異常真實慘烈。
    呐喊聲、兵刃撞擊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垂死的慘叫聲交織在一起。
    薑玄在這幻境之中,根本無法動用神通。
    雖然他不擅長個人衝殺,但他將自身對陣法、氣機、局勢的敏銳洞察力,還是運用到了極致。
    他精準地找到了敵軍器械營防守相對薄弱的結合部,指揮死士們分成數股,互相掩護,聲東擊西,將攜帶的火油瘋狂潑灑,引燃火種。
    火光衝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天空,也映照出薑玄沾滿煙塵與血跡的臉龐。
    敵營瞬間大亂,喊殺聲四起。
    不斷有死士在亂箭和刀槍下倒下,但更多的人如同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衝向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
    混亂中,薑玄為了掩護一名被圍的士卒,肩頭被一支冷箭射穿,劇痛鑽心。
    但他隻是悶哼一聲,反手削斷箭杆,繼續指揮。
    身邊的親兵拚死護在他周圍,且戰且退……
    當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來臨,薑玄和殘餘的數十名死士,帶著滿身傷痕和幾乎耗盡的體力,被接應的部隊回到城中。
    出擊的三百勇士,回來的不足五十。
    回到城頭,薑玄幾乎站立不穩,肩頭的箭傷還在滲血,但他的目光卻異常明亮。
    城下的敵軍營地因為器械被大量焚毀而陷入一片混亂,攻城計劃顯然被打亂。
    而城頭上的守軍,看著這群浴血歸來的勇士,看著雖然身負重傷卻依舊挺立的“大王”,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崇敬。
    戰意再度燃燒。
    雖然局勢依舊嚴峻,但那股彌漫的絕望死氣,已被這股悲壯的血性所驅散。
    他知道,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不是簡單的“守”或“棄”,而是在絕境中,以超乎常理的主動和犧牲,去爭奪那渺茫的“生”機。
    去踐行對身後萬千黎民最直接的“守護”。
    這守護,需要洞察時機,需要勇氣打破常規,更需要與子民同甘共苦、身先士卒的決心。
    此刻,城內那些因敵軍攻勢暫緩而得以喘息、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老弱婦孺,便是他交出的,用鮮血與生命書寫的答卷。
    下一刻。
    景象開始模糊、消散……
    隨後那冰冷的意念再次響起,但少了幾分最初的寒意,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認可:“於絕境中覓生機,於死局中燃鬥誌,身先士卒,心係萬民。守護之道,非龜縮避戰,非輕言放棄,乃是以智勇為刃,以擔當為盾,護佑生民於萬一……“
    “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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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落下的瞬間,邊城血火的場景如潮水般退去,眩暈感再次襲來。
    當薑玄重新穩住心神,發現自己已置身於一座恢弘壯麗,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
    他高坐於金階之上的龍椅,身上穿著沉甸甸的九龍皇袍,刺繡繁複,華貴無比。
    下方,白玉鋪就的丹墀之下,文武百官分列兩側,身著各式品級的朝服,肅然而立。
    無數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滿是敬畏之色,以及……幾分審視。
    這次考核,他成了這龐大帝國的中樞,一言可決億兆生靈命運的“人王”。
    然而。
    龍案之上,堆積如山的奏章,卻如同雪片般揭示著這個煌煌帝國的千瘡百孔。
    南方八百裏加急奏報,連綿暴雨,江河決堤,水患肆虐,千裏沃野已成澤國,災民百萬流離失所,瘟疫開始橫行。
    而地方官員的奏章卻還在為賑災款項的分配互相推諉、攻訐,字裏行間透出中飽私囊、欺上瞞下的跡象。
    北方六百裏軍報,赤地千裏,大旱三年,滴雨未落,邊軍糧餉已拖欠數月,軍心浮動,逃兵日增。
    更有隱秘渠道的密報顯示,某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與境外虎視眈眈的鄰國使者往來密切,似有勾結。
    朝堂之下,派係林立,黨同伐異。
    以地域、師門、姻親關係結成的各種集團,為了爭權奪利,在朝議之上互相攻訐。
    國庫空虛的報表觸目驚心,曆年賦稅收入每況愈下。
    根源在於賦稅製度混亂不堪,豪門大族、勳貴權臣利用特權兼並土地,隱漏稅賦,將負擔層層轉嫁到底層百姓身上。
    底層百姓不堪重負,賣兒鬻女,流民四起,盜匪叢生,社會動蕩的火星已在各處隱現……
    內憂外患,積弊重重,整個帝國仿佛一個遍布裂痕的巨鼎,下方還燃燒著熊熊烈火,隨時可能徹底崩裂,引發滔天災禍。
    這一刻,那道冰冷的意念再度傳來:“王朝積弊已深,沉屙痼疾,如病入膏肓之巨人。汝為人王,手握至高權柄,口含天憲,當如何施為,挽天傾,扶危局,續國祚?限時,三年。”
    這次考核的壓力,遠比邊城血戰更加沉重。
    不愧是關乎國運的皇極陵機緣……
    這不再是依靠一時血勇就能破局,而是需要長久的智慧、超凡的耐心、果決的魄力以及對人心、對製度、對平衡的深刻理解。
    薑玄撫摸著龍椅上冰涼的金龍雕刻,感受著這虛幻“九五之尊”所帶來的無邊權柄,與同樣無邊的孤獨和沉重。
    他沒有立刻發號施令,展現所謂的“雷霆手段”,而是陷入了更長久的沉思。
    他回憶起未央人皇在處理繁重政務時的謹慎與權衡。
    更回想起跟隨在陳默身邊後,所見識到的一種能力……
    那並非簡單的強權,而是一種海納百川、秩序井然卻又充滿活力,讓身邊的追隨者各盡其才、各得其所的宏大格局。
    數日的沉默與觀察後,一係列經過深思熟慮的政令,開始自帝國中樞發出……
    針對南方水患這顆迫在眉睫的毒瘤,薑玄力排眾議,甚至頂住了某些勳貴集團的軟硬兼施,啟用了一位以剛正不阿、能力卓著聞名朝野,但因得罪權貴而被閑置多年的老臣為欽差大臣,授予他“便宜行事、先斬後奏”之權。
    同時,派遣太醫院精幹禦醫攜帶大量藥材隨行救災。
    並嚴令刑部、督察院組成聯合調查組,徹查賑災款項貪腐案,無論涉及何人,一經查實,嚴懲不貸!
    他親自盯著關鍵案卷的進展,連續以雷霆手段處置了幾名牽扯其中的勳貴和地方大員,人頭落地,抄家充公。
    一時間朝野震動,貪腐之風為之稍斂。
    對於北方旱情與邊軍不穩,他一方麵從本就捉襟見肘的國庫中,硬是擠出部分錢糧,火速運往前線,以穩定軍心,同時嚴令督餉官員,若有克扣,立斬不赦。
    另一方麵,他頂著宗室和勳貴的壓力,下令開放部分皇家園林、勳貴獵場,允許災民在一定規製下墾荒自救,並嚴厲打擊囤積居奇、哄抬糧價的奸商,平抑物價。
    對於那位有通敵嫌疑的封疆大吏,他並未打草驚蛇,而是密令絕對可靠的心腹之人暗中調查,搜集確鑿證據,引而不發,等待最佳時機。
    麵對盤根錯節的朝堂黨爭,薑玄並未急於粗暴打壓某一派係。
    他先是借幾件涉及民生底線、爭議較大的事件,嚴厲申飭了幾個跳得最歡的派係首領,明確表示“國事重於朋黨,民生高於私利”。
    隨後,他著手改革了朝議製度,要求所有奏議必須附上具體可行的實施方案與詳實的數據支撐。
    空談大義、互相攻訐而無實策者,輕則罰俸,重則貶謫。
    他開始有意識地繞過黨派領袖,直接提拔、任用一些務實肯幹,較少參與爭鬥的中下層官員。
    將他們安排到關鍵崗位,逐步稀釋一些派係對朝政的影響力。
    最根本的賦稅與土地問題,他深知牽一發而動全身,涉及皇朝的統治根基,沒有貿然推行激進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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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是先下令重新清丈天下田畝,尤其重點清查那些豪門勳貴、世家大族的田產。
    先從幾個問題最嚴重、阻力相對較小的區域開始試點。
    同時,召集心腹能臣,開始秘密研究、設計更合理、更公平的稅製方案。
    並通過各種渠道引導輿論,為未來的改革做準備,耐心等待成熟的時機。
    這三年的幻境時光,薑玄幾乎廢寢忘食,宵衣旰食。
    他批閱奏章直到深夜,燭光常明。
    他頻繁召見不同品級的臣工,了解地方實情、民間疾苦。
    他親自查看各地輿圖、戶籍數據、物產報表,力求對皇朝有一個更全麵、更清晰的認知。
    他不再僅僅是從國師的角度提出建議,而是真正站在了人王的位置上,感受著獨攬大權的孤獨與高處不勝寒,也體會著治理一個龐大帝國的千頭萬緒與步履維艱。
    他有過因信息偏差而決策失誤帶來的懊悔,也有過政令出不了皇宮,或在執行中變形的憤怒與無奈。
    但更多的,是看到水患退去、邊關局勢穩定、軍心重振時的些許欣慰。
    幻境中的“臣子”們,從一開始的觀望、質疑,甚至暗中抵觸,到後來的敬畏、逐漸信服。
    他們眼神的變化,印證著薑玄這三年來的努力與付出,並非徒勞。
    “明辨積弊,知人善任,寬嚴相濟,立足長遠。治國非一日之功,需大毅力、大智慧,更需以民為本之初心!”
    “通過!”
    冰冷的意念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隨後,考驗的場景如夢幻泡影般徹底消散,薑玄發現自己懸浮於一片虛無之中。
    很快,眼前便出現了極為震撼心靈的景象。
    那是兩條相互交織、光芒萬丈、浩瀚無邊的洪流!
    一條呈玄黃之色,厚重、磅礴、氣勢恢宏,如同承載著山河社稷、律法綱常、兵鋒國威,似乎代表著“國運”。
    但這條玄黃洪流內部,光芒卻顯得有些凝滯,運轉不暢,如同淤塞的江河,光芒時強時弱,閃爍不定,並且隱隱有散亂、分化之象,似乎內部力量並未真正擰成一股。
    另一條呈乳白之色,浩瀚無垠,充滿了無盡的生機、祈願、創造力乃至怨氣與悲苦,好似是代表著“民運”。
    它體量龐大,生機勃勃,但與那玄黃洪流之間的連接,卻顯得纖細、脆弱。
    甚至許多地方出現了明顯的斷裂與阻塞。
    乳白色的氣流不時從主體中逸散出去,顯得混亂、無助,無法形成有效的力量。
    這兩條本應相輔相成的洪流,此刻的運轉卻極不協調。
    國運的凝滯與波動,直接影響著民運的穩定與安寧。
    而民運的渙散與混亂,又在持續不斷地削弱著國運的根基,形成了一種惡性的循環。
    那道意念在此刻再一次響起:
    “此乃王朝之國運與民運顯化。國運如舟,民運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然如今舟體滯重,行將擱淺;水源枯竭,四處漫溢。舟滯水涸,互不為利,國將傾頹。”
    “汝為人王,當如何調和二者,梳理脈絡,使國運昌隆不息,民運安泰蓬勃,相輔相成,共生共榮,成就生生不息之永恒道基?”
    這幾乎是皇極陵最本質的一考,關乎國運。
    它超越了具體的城池攻防,超越了繁雜的政務處理,直指一個王朝氣數興衰的根本規律。
    薑玄屏息凝神,將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這兩條浩瀚的洪流之中。
    他放開了自己的感知,去細細體會。
    他感受到了國運中蘊含的律法威嚴、秩序框架、武力保障、疆域概念等強大的力量。
    也感受到了民運中流淌的耕讀傳家的渴望、安居樂業的祈願、創造財富的活力、以及對不公的怨憤與悲鳴。
    他回想起自己在未央仙朝作為國師,是如何輔佐人皇,調理陰陽,引導國運滋養萬民,穩固江山的畫麵。
    更回想起陳默曾不經意間提及的仙庭核心理念……“仙庭是為庇護諸天萬靈,建立有序輪回,使萬物各得其所,各盡其才,共生共長。”
    忽然間,一道靈光如同劃破黑暗的閃電,照亮了他的識海。
    他明悟了。
    他不再試圖去強行“控製”或“引導”這兩條浩瀚的洪流,那如同螳臂當車,絕非人力所能及。
    他閉上雙眼,將自身在這三重幻境中,尤其是在作為“人王”處理國政的三年裏,所凝聚、所淬煉出的那一絲代表著“秩序”、“守護”、“公正”、“仁德”的王者意念,輕柔地釋放了出去。
    他不再是一個強力的操控者,而是化作了一位高明的調琴師,去輕輕撥動那根連接國運與民運的,最根本的“弦”。
    他的意念,化作一道道柔和而堅韌、細密如網的金色光絲,如同架設起無形的橋梁,挖掘出疏導的渠道:
    一端,輕輕探入那凝滯的玄黃國運之中,如同梳理亂麻,將其中所代表的“律法公正”、“吏治清明”、“兵鋒護國”等正麵積極的力量,細細地提煉、純化,然後溫和地引導其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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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端,則如同春雨潤物,溫柔地撫慰著那混亂的民,將其中所代表的“安居樂業”、“耕讀傳家”、“創造財富”等最本真的祈願與生機,緩緩地匯聚、疏導,賦予其有序的方向。
    他以自身那融合了實踐與感悟的“本心”為媒介,讓國運的力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壓迫與索取,而是真正地、實質性地惠及民運。
    讓億萬黎民能夠切身體會到國家秩序帶來的庇護與好處。
    同時,也讓民運的勃勃生機與無窮創造力,反過來源源不斷地滋養、鞏固和壯大國運。
    他做的,不是掠奪,不是壓製,而是“疏通”與“共鳴”。
    是讓國運之舟,能夠順暢地行駛在民運之水上,舟因水而動,富有活力;水因舟而有序,奔流有方。
    二者相互依存,相互促進,形成一種生生不息的循環。
    漸漸地,奇跡發生了。
    那原本凝滯不暢的玄黃洪流,開始變得活潑起來。
    光芒穩定而明亮,內部那些散亂、衝突的氣息被逐漸調和,凝聚成一股更加純粹、更加強大的力量。
    開始煥發出真正的威嚴。
    而那原本渙散混亂的民運,也開始變得井然有序。
    乳白色的氣流不再漫無目的地逸散,而是如同百川歸海,開始沿著那些金色的“橋梁”與“渠道”,穩定而歡快地流淌,與玄黃洪流之間的連接變得粗壯牢固。
    絲絲縷縷的乳白色生機主動匯入玄黃之中,為其注入無盡的活力與潛力。
    國運與民運,第一次如此和諧、如此緊密地交融在一起,運運相生,循環往複。
    整個虛無空間都因這種和諧而變得明亮、穩固,充滿了一種源自本源,欣欣向榮的希望氣息。
    “調和鼎鼐,溝通天人。以秩序引國運,以仁心匯民運。使國為民之庇佑,民為國之根基。運運相生,方為長治久安之道!”
    “恭喜你,完美通過。”
    這道意念最終消散。
    然而下一刻,一股浩瀚如星海、精純無比、仿佛凝聚了萬古王朝精華的國運精粹,以及無數關於江山社稷、萬民氣運的玄妙心得與感悟,如同醍醐灌頂,洶湧澎湃地湧入薑玄的識海與神魂深處。
    磅礴的力量洗滌著他的身心,玄奧的感悟重塑著他的認知。
    光芒將他徹底包裹,皇極陵的古老傳承,在這一刻,真正地、徹底地認可了他。
    ……
    當一切歸於平靜,薑玄緩緩睜開雙眼,眸底深處,仿佛有山河演變、王朝興替、萬民生息的景象一閃而逝。
    最終沉澱為一種深不見底的睿智與平和。
    他感受著體內那與未央國運同源,卻更加精純、更加磅礴,並且蘊含了一種他所從未體驗過的“圓融”與“和諧”意境的力量。
    以及腦海中那無比珍貴的治國安邦、調理氣運的心得,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複雜難明的笑容。
    “想不到,老夫一生為臣,恪守臣節,輔佐人皇……今日在這皇極陵幻境之中,卻徹徹底底、由內而外地做了一回‘人王’,體驗了人皇陛下該承擔的所有重擔,幹了人皇陛下該幹的所有事情……”
    他低聲自嘲。
    語氣中卻並無絲毫得意與僭越之念,隻有深深的感慨與前所未有的明悟。
    這三重考核,與其說是考驗,不如說是一次對他畢生所學、所信、所行的徹底梳理、淬煉與升華。
    讓他跳出了“國師”的視角,真正從“王”的角度,理解了何為江山,何為社稷,何為根本。
    ……
    與此同時,未央皇宮深處。
    正在靜室中打坐調息,體悟皇道運行的未央人皇,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閃過一絲驚愕與難以置信。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與他自身皇道氣運同源,卻更加精純、更加磅礴,並且蘊含了一種他所未能達到的“圓融和諧”意境的國運波動,自極其遙遠的葬仙古域方向隱隱傳來。
    雖然微弱如絲,卻直指皇道本源,甚至引動了他自身氣運的微微共鳴。
    “這是……國師?”
    未央人皇喃喃自語,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意味複雜的歎息。
    那歎息中帶著幾分苦澀,幾分羨慕,更有幾分釋然與欣慰,“薑愛卿……你跟在仙帝身邊,竟得了這般驚天動地的大機緣……這份對國運民運的感悟與掌控,已隱隱在朕之上了啊……”
    “或許,當初朕若也能放下身段,同去那葬仙古域……”
    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隻是目光望向遙遠的天際,變得有些悠遠而複雜。
    他知道,經此一事,他的這位國師,已非昔日之薑玄。
    其前程,已非池中之物,甚至可能關係到未央未來的某種契機。
    ……
    皇極陵外。
    那半塌的石門再次發出沉重而古老的摩擦聲,緩緩向內開啟,打破了外麵的等待與寂靜。
    一道身影,從中邁步而出,步履沉穩,踏在地麵上,仿佛帶著山河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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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薑玄。
    此時的薑玄,外貌並無太大變化,依舊是一身樸素的國師袍服,纖塵不染。
    但整個人的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脫胎換骨般的改變。
    之前的他,是沉穩、睿智、洞察世情,帶著輔佐者特有的內斂與謀略氣息。
    而此刻,他靜靜地站在那裏,便自然流露出一種曾經執掌過至高權柄、調理過王朝陰陽、心係過萬民福祉的恢弘氣度與沉穩擔當。
    眉宇間少了些許屬於謀士的籌算與機鋒,多了幾分屬於王者的沉靜、果決與威嚴。
    雖無龍袍加身,亦無冕旒在頂,卻自有股令人心折,不敢輕視的“人王”風範。
    那是一種源自對“國”與“民”本質深刻理解與踐行後,所產生的自信、從容與威嚴。
    “國師!”
    大聖眼尖,第一個叫了出來,他火眼金睛上下打量著薑玄,嘖嘖稱奇:“薑玄國師,不錯不錯!這趟沒白跑,身上這股子‘道勁兒,這股子沉澱下來的味道,都快趕上俺老孫的師父偶爾講道時候的感覺了!”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調侃中帶著認可。
    柳玄風抱劍而立,冷峻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清晰的動容。
    他身為劍仙,對氣機感應最為敏銳。
    他最能感受到薑玄身上那股與天地氣運、山河社稷隱隱共鳴、圓融一體的磅礴意念。
    這與他追求的極致、純粹、一往無前的劍道雖是截然不同的路徑,卻同樣走到了某種極高的境界,
    他也不禁微微頷首:“薑國師,恭喜大道精進。”
    連一向清冷矜持的楊戩,此刻也微微側目。
    額間天眼雖未開啟,卻能感受到薑玄周身那圓融了不少的道韻,以及那股與仙庭宏大秩序隱隱契合的氣息,心中對陛下的識人之能、用人之度更是佩服。
    秦雨柔微笑著上前,盈盈一禮:“恭喜國師,得此大機緣,道途更進,可喜可賀。”
    龍皇敖方和銀鵬也紛紛出言道賀,態度比之前更加敬重。
    它們能感受到薑玄身上那股源自文明與秩序的力量,對它們這些古老存在而言,這種力量同樣值得敬畏。
    麵對眾人的由衷稱讚,薑玄臉上並無半分驕矜之色,反而更加謙遜內斂。
    他整理了一下其實並無褶皺的袍袖,快步走到一直含笑靜立,目光中帶著欣慰看著他的陳默麵前。
    而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竟是深深一揖到地,語氣無比誠懇,甚至帶著一絲哽咽與激動,道:
    “陛下!老夫……薑玄,叩謝陛下天恩!”
    陳默微微一笑,伸手虛扶:“國師不必行此大禮,機緣巧合,亦是你自身積累深厚,悟性超凡,方能通過考驗,得此傳承。此乃你應得之造化。”
    薑玄卻堅持行完了這個大禮,方才站起身。
    他目光掃過周圍眾人,感慨萬千,聲音沉靜而有力:“諸位道友謬讚了,薑玄愧不敢當。今日能有所得,捫心自問,絕非薑玄一人之功。”
    他語氣變得低沉而真誠,仿佛在眾人麵前剖析自己過往的內心:
    “不瞞諸位,在遇見陛下之前,老夫身為未央國師,雖也自詡忠心為國,鞠躬盡瘁,但私心亦重。
    所思所想,多是如何鞏固未央江山社稷,如何提升自身在朝中的地位與影響力,於這天地大道、於這‘民’之根本、於這氣運共生之理,看得並非如此透徹,行得也並非如此純粹。”
    “是追隨在陛下身邊後,親眼見證陛下行事,胸懷之廣博,目光之長遠,待人之真誠,分配機緣之公允……更親眼見識了仙庭之恢弘氣象,方知何為‘大道為公’,何為‘庇護蒼生’,何為‘秩序之本’。”
    “今日能在皇極陵中通過那三重嚴苛考核,並非老夫原本有多高明,實乃是將追隨陛下後之所見、所學、所悟,融會貫通,付諸實踐,於幻境之中印證本心而已。”
    “陛下之道,如春風化雨,潛移默化,早已深深影響了老夫的道途與心性。”
    他再次轉向陳默,目光堅定無比,如同立下最莊重的誓言:“故,無論老夫將來修為如何精進,身在何方,心中唯有陛下,唯有仙庭。陛下,永遠是薑玄效忠的陛下!”
    “仙庭,方是薑玄心中大道之所向,亦是吾道最終之歸宿!”
    這一番話,情真意切,發自肺腑,毫無做作,聽得眾人無不動容,對陳默的敬佩之情更增了幾分。
    陳默看著目光灼灼、氣質已然完成驚人蛻變的薑玄,臉上露出了由衷欣慰的笑容。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薑玄的肩膀,溫聲道:“好。得國師此言,我心甚慰。前路漫漫,將來一塊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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